夜無眠兒時即淪落江湖,防人之心,幾乎是融入到了骨子裡。
尤其當此護送洛湘竹之際,更是不敢掉以輕心,一雙招子,如同鷹眼,犀利地掃視著木船、夥計和艄公。
又想道:「如只是抬價還好,最怕殺人放火之輩、亡命之徒,藏於這三人之中。」
思及這一層面,他瞧得更細緻了。
許是他死死地盯著艄公,把人惹得不悅了。
艄公卷了滿是汗的衣袖,掐著手指頭算道:「這位妹坨,你兩人並一馬,才收你六十六文,真的冒法再給你降價了。我船要維護,夥計要吃飯,刨去這些開支,幾乎賺不到你什麼。」
言下之意,以為夜無眠把著他看來看去,是在嫌船費貴。
夜無眠沒有理會這番話。
他如此起疑,也無可厚非,實乃這船隻,出現得十分邪性;可是上上下下都看了,左左右右都端詳了,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正常得令他無話可說。
這艄公,平平無奇一個瘦弱老者,臉上的皺紋橫七豎八,延伸到了嘴角,形成俗謂「哭紋」,一看便是苦哈哈的百姓,手上有繭,但應是搖槳擺櫓所致,而非使刀弄劍;
兩名夥計,倒是生得強壯,但觀其繫繩泊船,用的都是死勁,可見沒有武學根基。
這三人,身上均沒有血腥味,沒有殺氣,都不像是窮凶極惡之徒。
這木船,也只是普通的木船,不像是布置了機關的樣子。
甲板下的船艙稍厚一些,吃水深了些,估計是堆了一些重物,想來在外作引渡營生的人,隨身帶些日用行李放在艙中用度,也並不稀奇。
「人非強人,船非賊船,我又有何懼之?」夜無眠思量道,「人雖須謹慎,可莫要多疑。就算往壞處想,這三人便是惡人罷,我有松紋寶劍在手,又有幾路厲害的劍招壓身,一艘小小的木船,還不敢上嗎?」
也是近來這江湖路,走得還算比較順利,在沒有發現明顯的異常之後,他的一番疑心,還是漸漸消了。
吐了口濁氣,順著艄公的話道:「好罷,諒你這營生也不易,我便不與你講價了,六十六文就六十六文。可莫要到了江心時,再臨時抬價呵!」
艄公叫嚷道:「你這妹坨,何須說這話辱我!我在湘江上搖了三十多年的渡船,從來都是上船前說好多少便是多少,何曾有過你說的這種情狀!」
夜無眠沒有理會他,去樹下牽了馬,扶著洛湘竹,一陣搖晃上船,將包裹放在甲板上。
這船雖不甚大,甲板卻結實,容他們五個人加一匹馬,倒也沒什麼壓力。
艄公跳到船頭,拿出一個酒壺,悠悠喝了口酒,喊起號子便搖起漿來。
兩名夥計解了船繩,收了船錨,將船帆支愣起來,分坐船左右,配合著艄公的號子,也搖起兩側的槳來。
一時間,風吹帆鼓,船吃著水,慢慢轉換了艙頭,向對岸開去。
船行得穩便,夜無眠才漸漸放了心,招呼洛湘竹坐在甲板上。
洛湘竹坐下,往一旁靠了靠,道:「阿眠你也來坐。」
夜無眠搖頭,大聲道:「我是北方人,站著尚且暈船,何況坐著。還是站著好。」
洛湘竹起身道:「那我也陪你站著。」
夜無眠倒不是真暈船,實是故意賣個破綻。若船家真有歹意,必會從這破綻入手,他也好將計就計應對。
但仿佛他這擔憂並不存在一樣,那艄公聽得他這大聲示弱,置若罔聞,只是繼續喊號子搖船。
一陣江風吹來,吹拂得他羅裙舞動,聲音獵獵。
他抬眼望去,只見離岸愈遠,而江天愈白。下游處,江水接天,水天一色,水與天並無明顯區別。只是兩岸青山,天上雲靄,各自漂浮點綴著,這才有水天的分野。
山河壯闊,夜無眠心胸大暢。
想起一些厲害劍招的古文、唐詩,心道:「王勃所說的''秋水共長天一色'',當如是也。又聽聞王之渙有''黃河遠上白雲間''之句,與此景,也是頗為相似。」
秋意凌人,江上寒風漸。
快到江心時,洛湘竹凍得哆嗦了一下。夜無眠連忙從地上包裹中,拿出一件單衣,與她披上。
也就是彎腰拾包裹的時候,手觸甲板,感受到一陣異動。
這異動,卻不是甲板上的人走路所致,也非槳動,更不是水動,當是甲板下的貨艙中的動靜。
他心頭猛地震動:「莫非這貨艙中,還藏有人不成?」
迅速掃了那艄公一眼,卻見艄公眼睛,也正望著自己,見自己望來,連忙移開視線,拿出酒壺又來喝酒,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夜無眠臉色一沉,心中已有了最壞的打算。
感受著甲板下的動靜,迅速恢復正常神色,給洛湘竹披上衣服,悄悄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姐,此船有鬼,待會拉緊我的左手,不要掉下江去。」
右手已悄悄按在腰間劍鞘上,只待不對勁時,便抽出松紋劍來應對。
洛湘竹俏臉霎時間白了,有些不自然,握起拳頭,靠近夜無眠的手。緊張地看著他,隨時等他動靜。
船又行了一會兒,正巧到得江心,風浪漸急,孤雁低飛,長聲哀鳴;江水拍得漿櫓震動,濺起清寒浪花朵朵。
夜無眠突然看向艄公道:「你這甲板這麼厚,船艙里裝的都是些什麼物什阿?」
艄公面色一僵,隨即強笑道:「呵呵,裝的乃是我們的日用物品。」
夜無眠道:「日用品這麼重嗎?我看你這船身,吃水可是深得很吶!」
艄公道:「你這妹坨卻是不知,干我們這行當的人,一日三頓飯,吃喝拉撒睡,都只在船上,東西自然多了些。東西一多,不須說便重了。」
夜無眠「哦」了一聲,道:「日用品也會動來動去嗎?」
艄公面色大變,猶自強行解釋道:「當是老朽的圓枕掉落了罷,所以滾來滾去。」
「鏘」得一聲響起,松紋利劍倏地出鞘。
夜無眠看著艄公,都不直視甲板,內力猝發,劍尖下沉,直往某處刺去,直穿甲板,內入頗深。
只聽得一聲哀嚎,夜無眠抽出劍來,劍身中間沾著片白花花糊狀的漿液,劍尾滴著血。
看來是將甲板下的人,直接刺穿腦袋了。
夜無眠冷笑道:「你的圓枕還會流血嗎?」
艄公見瞞無可瞞,「哐啷」一下,從身側暗匣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欺身就要來砍,動作笨拙,卻也目露凶光。
夜無眠抱起洛湘竹,騰地躍起,飛身一腳,正中胸口,將艄公踢下江去,占了他原來的位置。
「撲稜稜」一陣響動,甲板「噼里啪啦」被掀開兩層,露出下面的空間來。四個人從中跳上甲板,直震得船左搖右晃,上下沉浮顛簸。
貨艙里還有一人,手執九環大砍刀,卻被穿爆了腦袋,朝天躺著。
鮮血和白花花的腦漿,流了一艙,眼看是活不成了,只剩身子還在抽搐掙扎。
血腥味透出貨艙,直抵甲板上,沖得洛湘竹乾嘔幾下,夜無眠直皺眉。
那四人卻嗅而不聞,不細察傷勢,不施行搶救,就任這手持大砍刀人躺著,隨意生死,仿佛不認識他一般。
夜無眠瞧得心驚。
原來這貨艙這般厚、船吃水這麼深,並非是因為裡面堆疊了什麼日用物品,竟是藏了五個人。
也是他命大,那個執九環大砍刀之人,想從下面偷襲,不料被他預探知了響動,先下手為強,一劍結果了性命。
否則此時此刻,還不知會陷入何等凶局。
夜無眠護住洛湘竹,讓她站穩,貼緊船欄,仔細掉下江去。
一把松紋劍橫在胸前,擋住要害,防止暗器偷襲。
眼睛如刀,往那四人瞧去。
這四人,有一人生得醜陋高大,身長九尺,膀大腰圓,雙腿粗如樹幹,體重起碼在三百斤以上,手握的兩把銅錘,燙著鎏金花紋,甚是巨大,恐怕也在百斤以上。
其餘三人,倒都是中等偏瘦弱身段,拿的都是輕巧武器。
想來壓得船深深吃水的貨色,只是那位壯漢和他的兵器。
有一人卻是有些眼熟,作書生打扮,頭戴一頂文士冠,身披一個青色氅衣擋住江風,手上一支龍鱗鐵鞘長劍,色咪咪的目光望著夜無眠。
夜無眠一陣噁心反胃,總覺得這人在哪裡見過。
這書生模樣的人,指著夜無眠,與旁邊的青年男子道:「大當家的,這個妹坨,便是我在洞市老街外,偶遇的那個絕色丫鬟了。
怎樣?小弟沒有誇海口罷?是不是國色天香,是不是驚為天人?我這一路辛苦跟蹤,約您設伏在此,可算是值吧!」
青年男子的臉上,有一塊顯眼的黑色胎記,長在了右邊咬肌上,隨著臉的抽搐,胎記也扭動了起來。
夜無眠暗道:「這個人生得是真醜。」偷偷啐了一口。
胎記男子看了看夜無眠,又看了看洛湘竹,忽然哈哈大笑道:「賴聰,你可真是個大聰明。丫鬟固然好看,但她緊緊護著的那個驚慌失措的小白臉,姿色更在其上。
你只見丫鬟不見她,當真是賴豬吃不了細糠渣!」
賴聰納悶道:「大當家的,她護著的小白臉,縱然姿色再好,也只是個男兒身。大當家英明一世,可莫要一時糊塗,轉了性子,好起男風來了,徒招惹道上的兄弟們恥笑!」
胎記男子大當家怒道:「老子嬲你的娘,轉你個鄉里別的性子。那人只是女扮男裝罷了!待會我扯下她頭上的帽子,讓你狗眼看清楚再說。」
賴聰看向洛湘竹,「嘶」了一聲,嘖嘖稱奇,上下打量她,似乎有些不信。洛湘竹被看得有些發毛,躲在夜無眠身後。
夜無眠暗道一個不好。
這大當家的,雖然丑甚,但眼光卻是毒辣,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洛湘竹是女扮男裝、異釵而弁。
他看向賴聰,面無表情道:「我以為是誰,原來竟是半個多月前,入洞市老街時,見到的那個形容猥瑣的書生。你倒是了不起,當日沒有行動,一直忍到今天才出手。」
當日看得這賴聰眼中貪色的目光,以為不過是路人罷了,不曾多加理會。
誰想這個「路人」,竟是一名痴漢,偷偷玩起了跟蹤,中途一連半個多月都隱忍不發。
一直等到勾結了大當家等人,專門設計圈套在此,自忖得穩穩噹噹了,才現出真身來。
如此忍耐力,真讓人心中叫絕。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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