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
聽到這個在後世如雷貫耳的名字,夜無眠心中,並沒有怎麼泛起波瀾。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階,只覺此人如同一柄待出鞘的寶劍利刃,既令人望之生敬,又願意與其接近。
徐階生於弘治十六年(1503年),今年,是嘉靖元年(1522年),按照中國人喜歡用虛歲的傳統,這位將來的大明名臣,已是弱冠之齡,剛剛被家裡冠過表字,字子升。
而就在這一年,徐階高中應天府鄉試第七。年紀輕輕,已是舉人身份。
徐階20歲就中了舉,《儒林外史》中的范進,五十多歲頭髮花白才中舉,中了還瘋了,沒過幾天娘也高興死了(字面意思,太高興了,一口氣沒上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夜無眠在打量徐階的時候,徐階也在打量他。
在徐階眼中,夜無眠是一個偏陰柔氣質的男子,但是看他太陽穴,又微微凸起,再聽他呼吸聲,觀他步履、站姿,便知道夜無眠的外表,是具有欺騙性的。
「他的武學修為,當與我不相上下。」
徐階暗暗點頭。
兩人一番對視,都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互相通名、序齒之後,徐階驚訝道:「自在兄竟然也是弱冠之齡了?真的,看不出來。」
他上下把夜無眠的容貌、身段都看了,怎麼看,都覺得夜無眠只有十五六歲。
實際上,夜無眠過了這個冬,也才十七歲。只是為了避免被人跟「通緝犯夜無眠」聯繫起來,他才將自己的年齡,改成了二十歲。
夜無眠偷笑道:「歲月不饒人啊!我是弘治十六年春月的。過了這個冬,我就二十一歲了。」
尹台四周打覷一番,不見抱著孩童的楚煙,只見到夜無眠、江盼,以及周青霜。
見到周青霜,尹台又兩眼放光,都沒有經夜無眠,直接與她攀談了起來。
周青霜性子淡淡的,隨便他如何說,只是偶爾回一兩句。
此時金頂上人越聚越多,嘈雜聲也四起,鬧哄哄的,徐階看了直皺眉。
向夜無眠抱拳告辭道:「羅自在兄,幸會了。在下還有事情,就先走了。」
夜無眠自然是不會攔住他,於是也抱拳告別。
尹台卻苦笑道:「子升兄,來都來了,為何不看完注詩大會再走?再者說了,進京趕考,有那麼重要嗎?連這等難得的盛會,你都不參加了?」
徐階對這話,頗為不認同,正要反駁,卻見江盼欣喜問道:「子升哥哥,你要進京趕考嗎?」
先前,江盼一直沒有說話。畢竟場上人,都比她大,她確實不好插話,哪怕是對徐階的風采傾慕不已,她也只是略紅著臉龐,偷偷看他,而不言語。
直到經由尹台之口,得知了徐階要進京趕考的事情,才有這麼一問。
徐階也看向江盼,看著這個剛才被他所忽略的小女孩,頷首笑道:「是的。準備年後便啟程,赴北京參加會試!」
江盼一臉崇拜地看著他:「子升哥哥,那你,你能捎帶我去,一同參加考試嗎?朱子的《四書集注》,我已經能倒背如流啦!」
聽到這話,徐階有些怪異地把她瞧了瞧。
過了一會兒,在江盼期待的眼神中,才疑惑問道:「莫非,你並非女子,而是男扮女裝,乃男兒身嗎?」
徐階的思維有些跳躍,江盼卻也能立馬領會。
她忙道:「誰會那麼噁心地男扮女裝!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女孩子!我雖是裙釵,但是,子升哥哥,你可知巾幗不讓鬚眉的道理?男兒能金榜題名,我江盼,雖是一介女流,也不會輸過這些男子多少。所以,我也要進京趕考,同男人們一決高下!」
夜無眠哭笑不得。
徐階啞然失笑。
「哈哈,自古還未聽說,哪個女兒能去參加科舉考試的。」
是的,一直要到幾百年後,我大清快亡時,農民起義軍們建立的太平天國,才允許女子考科舉,並且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狀元傅善祥。
自隋唐設立科舉考試以來,中國古代史(不含近代太平天國),科場上,確實是清一色的男人,這男女比例,比戰場還要失衡。戰場好歹還有南宋抗金將領梁氏(即民間稱的梁紅玉)、明末領導白杆軍的秦良玉等女將,科考場就只剩馮素珍(即女駙馬)這個杜撰的形象了。
現在還沒有到大清快滅亡的時候,太平天國的女科還是幾百年以後的事情,所以徐階聽聞江盼想去參加科舉,確實是感覺稀奇又新鮮。
「你有此等志向,遠超不少男子。」徐階讚嘆道,「我認識的幾個紈絝子弟,整日醉心煙柳,不思進取,無心讀書。若他們知道了你作為女輩都能如此,估計會羞赧、慚怍!」
江盼傲然道:「女輩怎麼了?這世上,除了男子不就是女子?我們占一半的數量呢!女媧娘娘也是女子,人類還是她造出來的呢!」
徐階感嘆道:「可惜,我朝還沒有女子參加科考的先例,否則,妹子倒是可以嘗試一二。」
「那就從我開始吧!」江盼目光堅定地說道。
夜無眠欣賞江盼的勇氣,更知道女子科考的不可能。但他並沒有說什麼,不忍澆熄她希望的火焰。
徐階沉吟良久,轉而鄭重地看向江盼道:「這樣,妹子,如若徐某這次能高中,有機會面見聖顏,一定在皇上面前,奏請國朝開女子科考的先河,這樣一來,屆時,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參加科舉考試了!」
江盼大喜,激動地跳了起來,道:「子升哥哥說的是真的?」
徐階伸出手掌。
江盼會意,連忙將稚嫩的小手,擊在徐階掌上。
「啪!」
江盼大聲道:「一言為定!」
徐階哈哈大笑道:「一諾千金!」
眾人目送徐階的背影下山去。
當此時,由於注詩大會即將召開,旁的人都是趕上山來,唯獨徐階是從山上往下走。
他是人群中,唯一的逆行者。
直到徐階的身影消失不見,江盼才喃喃說道:「我好傻,我為什麼不直接跟子升哥哥去參加考試?哪怕不讓我進場,我在考場外等他考完,把試題帶出來給我做也行。」
她看著徐階遠去的方向,那裡已經是人影錯雜,唯獨卻沒有徐階的身影了。
「我要不要把名字再改回來啊,仍然叫『王盼第』?此『第』非彼『弟』,不是盼著生一個弟弟,而是盼著中第」
見她一副時候落魄的模樣,尹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江盼小妹妹,別看了,你還沒有及笄,可別提前懷春了。」
「呸!」
江盼又羞又惱,虛啐了一口,怒視尹台道:「你這個滿口胡沁的傢伙,誰懷春了?!我是在想科舉考試的事情!」
見江盼像一頭髮怒的小豹子,雖然沒有內力,尹台也不好惹她。畢竟面前還有周青霜這麼一個佳人在側,疑似是女兒身的「羅自在」也在一旁,自己與小孩子爭吵起來,未免太丟人了。
「好了好了,是愚兄說錯話了。」尹台忙道,「總而言之,咱們現在在金頂之上,這注詩大會,不容錯過。各位,你們知道注詩大會的規則嗎?」
夜無眠對這注詩大會並不感興趣。他之所以來此,是看看暗流涌動的金頂門,在注詩大會上是否會有變故,他好擇機而動。
因此,他並沒有接話。
周青霜卻忍不住道:「哦?尹公子,按你這麼說來,你是知道注詩大會的規則的?」
尹台見先前愛理不理的周青霜,居然主動問起話來,內心不由一陣火熱。
連忙按捺住激動的情緒,道:「我這幾日一直就在了解注詩大會,如何不知?且讓我與各位說道說道。」
夜無眠本不想聽,奈何尹台的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還是讓他聽了個七七八八。
大概來說,金頂門的注詩大會,分為三個流程。
首先,金頂門會將本次發現的幾首前人詩歌,毫無保留展現給到場諸位,由各自體悟,研創相應劍法。
接下來,武功山會立起幾塊巨大石碑。眾人分作順通境界和逆通境界兩批,各往石碑之上,就那一番對詩歌的體悟領會,刻下注釋。由於石碑面積小,不可能人人都能刻到很多字。所以就只能展開競爭角逐,誰武功高,能把其他人逼退,自然就刻的字多,註解也多。最終,以誰刻下的字多取勝。
「角逐刻字時,是不是只能使用體悟出來的新劍法呢?」周青霜打斷他問道。
尹台更加殷勤,搖了搖頭,笑道:「自然不是。這裡的人這麼多,到時候一擁而上刻字時,必然是眼花繚亂。如何能夠看得出用的是什麼劍法?」
周青霜道:「那這麼一來,刻字最多、留下的註解最多者,必然是總體實力最好的。但這與對本次劍法的體悟,卻沒有太多關係。」
武林歷史上,滕王宗的「詩注大會」上,因為對「鵝鵝鵝」一詩的參悟,註解出差點引發天地異象的人,並不是參與者中境界最高的人。
相反,只是一個才剛剛練出內力來的,第一境界小老頭,天賦極差!
可是,天賦差的老頭,卻因為童心未泯,樂在詩中,與詩融為一體,這才能將這首簡單的小詩,註解出如此高度,最終獲勝。
而金頂門的注詩大會,似乎排除了低修為者獲勝的可能。
畢竟,修為低的人,很難在眾人一擁而上搶石碑刻字時,趕退身邊的競爭者,從而留下自己的註解。
「為什麼不給每人發一本小冊子,由大家自由發揮注釋呢?」周青霜疑惑道。
她對注詩大會很感興趣,知道別的地方注詩大會的規矩,得知金頂門的異類規定之後,內心有吐槽之意。
尹台道:「具體不知道,可能是趕時間吧!不過,雖然第二個步驟,有將低境界者拒之門外之嫌,但是接下來的第三個步驟,卻還是比較公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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