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蘇軍俘虜(中篇小說)張寶同
「1969年8月13日凌晨兩點,我們全體邊防人員吃過飯,便全副武裝地在夜空下的籃球場上集合。我背著半自動步槍,帶著200發子彈,拎著槍榴彈發射器和4枚槍榴彈,與全班戰友肩並肩地站在一起,準備著出發。我情緒高昂,精神抖擻,感覺殺敵立功的機會終於到了。同志們也和我一樣,都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興奮。
班長讓大家報數之後,便對我們每個人配備的武器裝備進行檢查,並幫我們整理衣裝和風紀扣。然後,與我們每一個人握手,並拍著我們的肩膀,與我們的目光對視,讓我們感到了一種生死與共的兄弟深情。
各班班長向連長報告本班的人數和準備情況,之後,塔城軍分區政委用十分沉重和莊嚴的口氣開始講話,『同志們,今天是我們每個人人生中極不平凡的日子,也是我們每個人要永遠紀念的日子。我們要去執行一項光榮而偉大的任務,要把被蘇修侵占的領土收回來。為了完成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讓我們一起用偉大領袖的教導來鼓舞我們,鞭策我們。請大家拿出紅寶書,一起朗誦。』於是,全體官兵都從口袋裡拿出語錄,一起朗誦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等我們朗誦完語錄,首長便把手朝著南邊的方向一揮,大聲地說,』同志們,我等待著你們的勝利歸來,出發!』
我們一百來人,分成各個戰鬥小組和分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地甩開步子朝著10公里外的前沿陣地進發。此時,夜色深濃,繁星滿天,風聲正急,涼氣滲人。這裡素有『早穿棉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的俗稱,雖是八月盛夏之季,但夜晚的溫度卻是很低。所以,我們都穿著四件的厚衣服。
在這次任務中,我們被分為第三掩護組,共14人,由班長李建為組長,配有一挺輕機槍和一支槍榴彈。主要是從中翼掩護巡邏組完成巡邏任務。如果蘇軍發動武裝挑釁,我們就掩護和保護巡邏組。如果蘇軍不挑起事端,我們就幫著巡邏組一起,把被蘇軍移動的獨立石移回到原來的位置。
按當時蘇聯主張的國境線,我們中翼掩護組和左右兩翼掩護組的三個陣地由北向南地一字排開,均位於蘇聯一側的界內。而由邊防營營長康友福和政委浦其武統一指揮的指揮組和預備隊卻是位於我方邊界線內。從北邊的右翼掩護組陣地到南面的左翼掩護組陣地,相距約有兩三公里。因我軍這次巡邏的目的,就是要以行動告知蘇方我們並不承認他們劃定的這個『實際控制線』。因此,巡邏組必須要等到天亮之後方才出發。而我們所有的人都是為即將進入中蘇爭議地區的巡邏隊提供掩護。
為了潛伏到預定的地點而不被蘇軍發現,我們中翼掩護組從邊防站向東迂迴,繞了很大一個彎子,才到達了離無名高地不遠的潛伏地點。這時才只有四點來鍾,帶著沉重的武器,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我們都有些累了,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我們所處的潛伏位置卻是在並不太高的石山之上。山上爍石遍地,寸草不生,既沒有天然的地形可利用,也無法挖掘掩體。石山上礫石崢嶸,如尖刀一般鋒利,一不小心,膝蓋和手指就會被利石劃破,鮮血直流。
正值黎明時分,天上的星星越來越稀,但夜風卻是越來越冷,身下的石山就象一座冰庫,很快就把我們身上僅有的那點熱量吸光了,所以,我們整個身子就跟冰塊一樣冰冷。但為了占據有利地形,戰士們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顧不得膝蓋和手指被劃破,顧不得冰冷刺骨,硬是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仔細地觀察著蘇軍的動靜。
根據事先安排,巡邏隊要在九時三十分才會在被蘇軍占據的線路上開始巡邏,所以,我們只能苦苦地等待。從凌晨四點來鍾要一直等到九點來鍾,這該是一個多少漫長而難熬的時段!但一想起丘少雲在朝鮮戰場上強忍著被敵人汽油彈燃燒的劇痛,卻能一動不動地潛伏著,直到被活活地燒死。想到這些,就覺得眼前這種困難根本不算什麼。
儘管我們占據著比較高的地形,與西面蘇軍扎拉那什科爾邊防站只隔三公里,但對面蘇軍那邊好象什麼動靜都沒有,非常地寂靜安寧。似乎蘇軍那邊還一直沉入在睡夢之中,卻不知人家早就布下了騰騰殺機。
其實,在我們頂著星光悄然地進入預設陣地時,蘇方前沿哨所擔任觀察任務的杜列波夫中士,就借著東面石頭山影與天幕的對比,發現了「毛派分子入侵」。而且,他們近來藉助直升機和其他手段早就發現了我邊防站來了一些攝影記者,就此斷定我軍肯定會有較大的軍事行動。8月12日,蘇軍前沿哨所觀察到中方一側的異常調動,扎拉那什科爾邊防站和相鄰羅德尼科瓦亞邊防站立即進入警戒狀態,並在前沿哨所緊急修築了掩體,將兩輛裝甲車悄悄地部署在側翼掩體中,調集十多輛裝甲車和數輛軍車,潛伏在扎拉那什科爾邊防站的西側。
過了7點30分,天色就開始亮了。我正趴俯在陣地上,朝著蘇軍邊防站那邊注視著。突然,一架米格直升機飛到了我方陣地上空。在滿是褐色的光禿禿的小石山上,草綠色軍裝該是多麼地醒目,所以,我們一下全給暴露了。直升機飛得很低,象一隻蒼蠅嗡嗡地在我方陣地上緩慢地盤旋,幾乎要一頭栽在無名高地的小山上。我們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機組人員在對我方陣地進行拍照。因為沒有指揮部的命令,我們不能對敵機開火。
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預兆,說明敵人已經對我方行動有所準備了。但這卻並沒有引起我們的警覺。相反,拍攝過珍寶島事件紀錄影片的新影廠記者溫炳林覺得這剛好是個可以利用的絕好鏡頭。他讓我和另外一名戰士從陣地上站了起來,手持鋼槍,怒視敵機,給我們拍下了英勇的人民解放軍抗議蘇軍侵略的特寫鏡頭
第一架直升機在三個前沿陣地盤旋偵察一番後飛走,第二架直升機緊接著也來了,它直接深入到我方縱深地區,把我方指揮組和預備隊的布置也看得一清二楚。
天越來越亮了,整個無名高地四周非常清晰地展現在我們的眼前。隨著太陽的升起,我們感到了一絲絲的溫意。但此時的天空下卻是異常地安靜,安靜得都讓我們感到有些不正常。敵人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行動和布置,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太陽在慢慢地升高,天色中已經有了一些暖意的金光。但我的心卻有些惴惴不安,甚至有些緊張。為何不安,為何緊張,我也說不清,也許是擔心敵人已對我們的行動有了防備。
大概9點來鍾,我看到副站長裴映章帶著我方巡邏隊出現在巡邏線路上。他們配有1挺班用機槍、兩具40火箭筒、兩枚槍榴彈、十幾支衝鋒鎗、步槍和幾十枚手榴彈,以及1部矽電台。本來裴副站長已經復員了,不用再參加這次行動了。可是,新來的連長范進忠不熟悉巡邏路線,於是,上級領導就決定讓裴副站長以老帶新,一起完成這項光榮而重大的任務。所以,這也是他軍旅生涯中的最後一班崗。
可是,就在他們走在開闊地時,蘇軍的三輛軍車從扎拉那什科爾邊防站急速地開了過來,在離我們中翼掩護組只有二百多米遠的預先構築的陣地邊停了下來。接著,就見蘇軍士兵一個個地從軍車上跳了下來。他們一邊下著我們一邊數著,等他們全部下了車,我們算了一下,他們總共是126人。我們相互之間都能看得非常清楚。等蘇軍士兵全部地進到了陣地的掩體中,這時,裴副站長帶領的巡邏隊已經走到了離我們中翼掩護組的陣地只有一兩百米的距離了。
蘇軍這時用喇叭對著巡邏組開始喊叫起來,聲音很大,非常刺耳。大概意思是說我們巡邏隊進入了他們的邊界,要巡邏隊馬上離開,否則就是侵入,將要給予回擊。但我巡邏隊員對蘇軍這種反應卻不以為然。實際上,我們平時無論是看電影,還是聽英雄事跡報告,都比較誇大我軍的機智英敢,而把敵方說得比較膽小怕死,所以,在事先的對敵準備中,有人就問到如果碰上蘇軍該怎麼辦時,我們的許多戰士就大大咧咧地說,『老修嘛,就那麼兩下子,見到了我們,也不過就是朝天打兩個點射』。從這種腔調中,就不難看見我們的戰士還真是沒把蘇軍看在眼裡。可是,我們忘了:蘇軍也是曾打敗過納粹德國和日本關東軍的一支強軍,如果他們不夠強大,還會膽敢入侵有七億人民七億兵的中國嗎?
「我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蘇軍見我們的巡邏隊還在朝前走,當即就開了槍。第一槍就把裴映章的脖子打了個貫穿,鮮血從他的頸部泉水般地涌了出來。第二槍又打中了我們排長李國楨,但李國楨的傷並不是很重。而這時,巡邏隊還沒有進入無名高地的爭議地段。見到蘇軍開槍了,巡邏隊員馬上臥倒,匍匐著朝著我們的陣地爬了過來。我們很想開槍掩護裴副站長他們,可是,沒有指揮部的命令,我們誰也不敢開槍。不一會,裴副站長帶著巡邏隊的10名隊員爬上了這座只有七、八十米高的鐵褐色無名高地。
他們剛撤到我們的陣地上,蘇軍步兵就呈散兵線朝我們的無名高地撲了過來。讓我們始料未及的是蘇軍陣地上竟出現了裝甲車。這是他們昨日下午就已經在陣地里埋伏好的。其中一輛,直接插到了東南方,切斷了中翼組與北翼組的聯繫,正好對著我們攻了上來。
巡邏組的報話員曹新龍就蹲在我旁邊,不停地用報話機向指揮部呼叫『現在是九點零五分,蘇軍已向我開槍,將裴副站長和李排長打傷。請領導指示,請領導指示。』可是,這時一顆子彈將他擊倒,接著,他的報話機也被蘇軍擊毀。我們邊防站只有兩部報話機,一部由巡邏隊的曹新龍攜帶,另一部在指揮部。我們左中右三個掩護組都沒有報話機。曹新龍一死,報話機一壞,就使得我們與指揮部失去了聯繫。
蘇軍在裝甲車的掩護下,正朝我們無名高地陣地撲來,可是,因為報話機壞了,我們與指揮部失去了聯繫,沒有指揮部的命令,我們誰也不敢開第一槍。正在我們不知所措時,指揮組向我們發出了兩枚信號彈,命令我們開槍反擊。
看著蘇軍開槍打死打傷我們的戰友,我們早就忍無可忍了,一看到指揮組要我們反擊的命令,我們懷著『保衛祖國、為戰友復仇』的滿腔怒火,立刻把子彈射向敵人。我們擊退在3輛裝甲車掩護下的數十名蘇軍進攻。不久蘇軍裝甲車又掩護步兵從南側向無名高地攻擊,再次被我們擊退。接著蘇軍又發動第三次進攻,蘇軍共出動裝甲車10多輛,步兵300餘人。裝甲車從南北兩個方向迂迴到無名高地後側,以猛烈炮火掩護步兵攻擊,卻遭到我們的頑強抵抗,多次衝擊被擊退。此時,我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們的口號是『寧可前進一步死,決不後退半步生』,因為眼前的情況是我們下不了山,而左右翼那兩個掩護組也無法向我們靠攏。我們和兩個掩護組之間有一片七八百米寬的開闊地,蘇軍的裝甲車一直卡在這片開闊地上,切斷了我們幾個陣地的相互增援,使得我們只能拼死堅守。
戰鬥打得異常激烈,我們又第3次打退了敵人的猖狂進攻。蘇軍看攻不上來,便改變戰術,遠離我軍輕武器的有效射程,使用裝甲車和火炮向我無名高地進行射擊和轟擊。我本想等敵人的裝甲車靠近50米時再發射槍榴彈,可是,敵人的裝甲車只是在無名高地下面平緩的荒漠地上來回跑動,不停地用槍炮朝我陣地遠射。我見裝甲車從東北角開始往南運動,距離在槍榴彈150米的有效射程內,便朝著裝甲車發射一枚槍榴彈。因我從接到槍榴彈到開始執行任務,只有三天的時間,對它的性能還不太了解,使用也不熟練,又是第一次實彈發射,所以,我發射的第一枚槍榴彈,離人家裝甲車還差得很遠。我調整了一下槍口,對準那輛裝甲車再次發射槍榴彈。可是,還是打偏了。正當我準備再發射第三枚時,突然一發炮彈落在了我的身旁,隨著一聲巨響,我被一股巨浪掀翻,然後被炮彈炸崩的石頭埋住,我便昏了過去。
接下來的混亂戰鬥,我是四十年後才知道的。我方雖然只有100餘人,但前方三個預設陣地都沒有電台,後方與前方只能用信號彈聯繫,也就是用一、二、三發信號彈發布不同命令。可是,戰鬥打響後,指揮員發射兩發信號彈後,怕前方看不見,又匆忙補發了兩發,四發信號彈讓各戰鬥組不明其意,所以造成了信息混亂。混亂的指揮加上原本兵力火力的巨大差距,各戰鬥組只能坐視蘇軍從容不迫地用四輛裝甲車包圍中翼無名高地,不斷地進行炮擊,使得鐵列克提之戰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戰鬥打到13時30分結束。堅守無名高地及其南側小高地的邊防指戰員26人及3名隨軍記者全部傷亡。而蘇軍死亡12人,傷22人。
後來聽說這次巡邏幾乎準備了一個月時間,目的確實只是巡邏,但由於邊防鬥爭的複雜性,為了確保巡邏隊的安全,我方還在8月13日這天邀請了蘇方邊防代表到我巴克圖進行會談,以將其軍官調離崗位,使我方乘機進行巡邏。按照慣例,我們會談都是在上午時間10時進行。可是,當我方邊防代表軍分區副政委王新光同志上午10時準時乘車來到蘇軍邊防站搭門時,蘇邊防代表巴申捷夫下車後氣勢洶洶對著我邊防代表說:『王新光,你的部隊向我的部隊開火了,我對此提出強烈抗議』。說罷把皮包往胳膊下一夾,扭頭就走。王新光腦子還沒轉過來,就說:『哎!哎!說好的要進行會談,你怎麼就走了?』蘇方代表巴申捷夫也不搭理,上到自己的車裡,油門一踏就開走了。王新光只好乘車返回軍分區,等他回到軍分區時,這才得知戰鬥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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