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短篇小說)張寶同2016.4.26
5.那天下午,她正抱著孩子坐在門旁,被憂煩的情緒擾得昏昏欲睡。一個中年男人來找姐姐。這人約有三十七八歲,壯壯實實,和和善善,一身的西裝革履,還扎了只紅色的領帶。他說是姐姐的朋友,可姐姐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
她說姐姐早就回了老家,都有兩個多月了。然後,就問他怎麼認識姐姐。因為屋裡從未來過客人,她一時竟不知該怎樣接待人家。那人道顯得很隨和,自己找了個小凳坐下,點了一支煙,說他有一天開車路過郊外,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昏倒在路旁,就把她扶到車上,要送她去醫院。可她說她這是餓的,過了一會就好了,不用去醫院。於是,他就把她帶到了一個餐館。
一聽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她就要給客人倒水。可是,壺裡卻根本沒有開水。為了省煤,很長時間以來,除了做飯,爐門一般是不打開的。客人看出了她的窘迫,連忙擺手說,不喝不喝,然後就問她為什麼不回家過年。她悽然一笑說,沒錢,咋好回去?
男人用審視的目光朝屋裡掃過一遍,問她,你家掌柜人呢?她淡淡地嘆了口氣,說死了。男人神色有些吃驚地問,咋死了?她說,是病死的。男人哦了一聲,就沒好再多問,繼續慢慢地吸著煙。她很久沒聞過煙味了。所以,一聞到煙味感到發嗆,就呵了幾聲。男人馬上很歉意地把煙掐滅,丟在了垃圾盆里。
中年男人又坐了一會,就起身要走,並把一張百元鈔票放在了桌上,說過年了,還是應該回去看看。她忙把錢往男人兜里塞,說,怎麼能要你的錢?可男人硬是把她的手擋了回去,說你都難成了這樣了,還講啥客氣。她被客人的話感動得差點落淚,就說這錢算是我借你的,等有錢了一定還你。
幾天後,那中年男人開著一輛紅色的出租車來了,送來了一袋面,還給孩子買了兩袋奶粉。她覺得自己和人家無親無故,咋能收受人家這多的東西,心裡滿是愧欠和慌亂,竟不知該是感激,還是婉謝。
男人卻不以為然地說,這不算啥。為了表示感謝,她非要留男人吃飯。男人爽快地答應了,便說要出去一下。她以為男人要去廁所,就說廁所在路北。不想,男人卻買了許多菜和一些飲料回來了。她更是不好意思了,就沉著臉說,你再買這買那的,我都不能讓你再來了。男人嘿嘿一笑,便開始動手與她一起燒菜做飯。
男人走後,妹妹又抱著孩子坐在門旁曬太陽。太陽清明而深情地泛著金光,把人的心裡照得暖融融的。她眯著眼睛開始琢磨起剛才那個男人來,猜想著人家幹嘛要對她這麼好?她似乎有那麼點感覺和意思,但卻不能確認。但不管怎樣,有了他的幫助,她已不必再為生計發愁。
一周之後,那個陌生的好心人又來了,給她帶來了一套新衣裳和一雙皮鞋。等那人剛走,她就把自己懷孕時穿的那身寬大陳舊的衣褲脫了下來,換上了新衣裳。等她走到鏡前時,竟有些認不出自己。鏡中的她年輕、秀美、溫和而沉靜,亦如婚前那個充滿著夢想和生氣的少女。此時此刻,那種天性美好的情致和意念又重新在她的潛意識中萌動起來。是啊,這種感覺已經丟失得太久了。整整一天裡,她不知在鏡前把自己打量過多少遍。原來,她還沒有窮到一無所有的境地。她還有女人最珍貴和最美好的財富。那就是青春與美貌。
但是,她也知道女人的青春和美貌只有在衣食無憂的條件下才能煥發出應有的光彩。為此,她既對那個幫她走出困境的男人深懷感激,又對他的好心相助有一種欲說不清的疑慮。她知道天上不會向誰掉銀子。男人為女人送東西多半是有所索求的。如果男人真有索求,她當然知道會是什麼。可她天生就是個很傳統很規矩的女人,把那種事看得很醜惡很無恥。她怕那人真是會向她提出那種要求,出現的結局恐怕會是讓他們都非常地尷尬和難堪。因為人家給過她這多的幫助,她實在不想為了那種事去傷害人家的臉面。為此,她就想要是姐姐在這裡該有多好!有姐姐在,她也許就能避免那種讓她憂慮和不安的事。
男人每來一次,她的這種顧慮就會加重一次,她心裡的恐慌也會加重一次。可是,男人似乎很規矩很正派,從未做出過任何非分或失禮的舉動,就跟一個很熟的朋友過來串門一樣。這雖讓她漸漸地消除了擔憂,但那個未知的疑慮卻一直在她的心頭緊緊地凝聚著。
終有一天,男人向她挑明了真實用意,問她願意不願意跟他一起生活。他說他有套兩室的房子,工作是替別人開出租車,每月能掙一千多元。由於這事來得突然,讓她毫無準備。她說她想細細地考慮考慮。男人很寬容很大度地要她不要有任何顧慮,即使她不願意,也絕不會要她還錢。
她考慮最多的是孩子,她覺得她這輩子命苦,但不能再讓孩子再像她這樣地受罪。所以,當男人再次來這時,她說她願意跟他一起生活,但有個條件:把孩子的戶口遷到城裡。男人就說,那是自然。既然事已如此,她就把自己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向男人開誠布公地說了個明白。男人怕她和孩子住在這裡不方便,就要她搬到他那邊去住。她說還是等結了婚再搬過去。
等結婚事宜商確已定,她馬上向姐姐打去了電話,要姐姐儘快地來一趟,幫她拿拿主意。姐姐得到信,第二天一早就來了。姐姐顯然瘦多了,眼睛都陷了下去。她問姐姐與姐夫的關係現在咋樣。姐姐黯然神傷地說,他就是不讓我出門,今早出門時還跟我幹了一架。妹妹一聽,就說這都怪我。
相互地問候了幾句,姐姐就問了那個男人的情況。妹妹詳詳細細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向姐姐敘述了一遍。姐姐聽著,就問那人是不是額角上有塊疤痕?妹妹一怔,說你怎麼知道?姐姐的口氣低沉下來,說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反正他不是個好人。妹妹一聽,滿臉疑惑地問,他到底怎麼啦?姐姐支吾了一下,霸蠻地說,他不好就是不好,你別再提他了。
妹妹覺得姐姐的語氣和神色有些蹊蹺,有些不近人情,就帶著有些固執的口氣說,他殺了人,販了毒還是搶了銀行?姐姐有些語塞,很無奈地說都沒有。妹妹於是反問道,那你怎麼能說人家不是好人?況且,人家還對你有過恩呢。姐姐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他就是要我去當保姆的那個人。妹妹驚訝地張著嘴,瞪大著眼睛把姐姐看了許久,然後把頭慢慢地垂了下來。過了一會,姐姐才說,我這是為你好,這種男人根本靠不住。
姐姐的話無疑是對她心靈和自尊的沉重一擊,將他在她心中的好印象猛然一下撕個粉碎。但她畢竟已經有了應對世事的寬容與沉穩,有了面對現實和審視未來的從容和理智。她想也許那個男人是有些不好的行為,但她忘不了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個細節:他見她害怕煙味,就馬上掐滅了菸頭,而且,以後也再沒在屋裡抽過煙。這種人能靠不住嗎?但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不考慮姐姐與姐夫的家庭和關係,如果她再照這樣地繼續過下去,那麼,姐姐就會一直受到她的牽扯和拖累,從而加劇姐姐與姐夫的矛盾與危機。姐姐已經為她做出了那麼多的犧牲,她不能再連累姐姐了。於是,妹妹鼓了鼓氣,固執已見地說,那人也許有過一些不好的事,但並不等於說他就改不了了。
姐姐覺得妹妹變得不太聽話了,就有些耐不住了,說就是不管他這人好不好,光他的年齡都要比你大得多,過在一起能有什麼愛情?妹妹苦苦一笑,說我不想談論愛情,要是去找年紀相仿的男人,鄉下沒有多少?可是,農村里那麼多年齡相仿的婚姻,有多少是有愛情和幸福的?現在,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不能不為孩子著想,只要他對我好,我就不會讓他吃虧。
姐姐聽著這話,半晌沒吭氣,她沉默許久,就說,我說了這麼多的話也是白說。你和那人的事我橫豎是不同意,如果你不聽話,非要跟那人在一起,從今以後就不再有我這個姐姐了。姐姐說著,就拎起包氣沖沖地朝門外走去。
妹妹心裡猛然地顫動了一下,便跑到門前抓住了姐姐的手,落著淚央求著說,姐姐,你就原諒妹妹這一次吧?姐姐顯得有些不忍心,略微地遲疑了一下,就拉了拉妹妹的手,說你就好好地過吧,姐姐會每天為你祝福。說著,便揚了揚手,背過身子,邊抹著淚邊朝著村口大路那邊走去。
2016.4.27於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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