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中篇小說)張寶同
清明這天,天不亮就有人放起了鞭炮。阿炳從晨霧未消的街道上走著,到了一家小店鋪的門前買了些燒紙,就出了街口,順著一條田間小道直奔惠山走去。因為腦子裡老是想著昨晚那事,所以,不知不覺地就走過了十來里路,來到了惠山腳下的一片坡地前。這裡是一大片陳年的老墳地,到處都長滿了雜亂荒蕪的野草,在清明晌午的陽光下,呈現著死寂般的淒涼和冷清。阿炳在墳地里走了一會,就找到了父親的墳墓。他跪在墳前,把帶來的燒紙用火柴點著,一張一張地燒著。粗黃的燒紙燒著之後,閃出一片亮光,然後便萎縮成一小片黑色的灰燼,被野外的山風一吹,朝著四處飛散而去。他含著淚水默默地望著無邊無際著長空白雲,回憶著自己可憐而悲慘的身世人生。在他的記憶中,只有父親,卻沒有母親。他從未見過母親,不知母親到底是什麼樣子,只聽說母親是在他很小很小時就不在了。他也曾問過父親,可父親只是對他說母親死了。而且,這事對父親的精神打擊非常大,使他幾乎喪失了生活的信心,到了雷尊殿出家當了道士。所以,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母親就仿佛是他心靈深處的一個迷團。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只孤苦地留下了他獨自一人,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斷了線的風箏,沒了生活的依靠,沒了心靈的依託,甚至沒了棲身安生之地。想到這,他仰天長吁了一聲,隨即,淚水便從眼眶裡涌了出來。
突然,他想起了前些天有個從蘇州來這演評彈的戲班子老闆來找他,想要聘他入伙。當時,他考慮到那個戲班子太小,又是從外地來的,就沒答應。現在想著,就很是後悔。若是入了戲班,有了正常的經濟收入,他就能把阿紅帶著出去一起生活,也免得讓阿紅整天跟著阿叔受氣挨罵。可是,不知這個演評彈的戲班去了何處。
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叫他,他抬頭尋聲望去,見到一片鮮紅的彩光在遠處的那邊燦黃色的油菜花中閃動著。他知道是阿紅來找他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從父親的墳前站了起來,直直地朝著那片紅光凝望著。一會,阿紅就氣喘吁吁地跑到阿炳的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阿炳說,「我一連找了你兩三天都沒找到你,今天早上還是聽小店買燒紙的店主說你買了些燒紙走了,我才知道你是來了這裡。」
因為心情還處於悲戚和傷感之中,不想說話,所以,他只是把頭低了下來,沒有吭聲。阿紅看了看墳墓前剛燒過的紙燼,沉默了一會,就對阿炳說,「咱們回去吧。」阿炳長長地出了口氣,說,「我不想再在你家住了。」阿紅見阿炳悲傷憂怨的樣子,眼睛也有些紅了。她用慈善悲憐的目光看著阿炳,勸慰著說,「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可是,你不回去,能去哪呢?」阿炳把目光投向遠方,但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縹緲虛幻的景像。是啊,世界之大,難道就沒有他的一片安身之地?
沉默許久,他才說,「我想出外闖闖,闖得好,掙了些錢,就能把你帶著出去。」阿紅點了點頭,但她卻說,「可是,你打算咋闖?」阿炳說,「我想跟戲班子去當夥計。前些天從蘇州來的那個演評彈的戲班子想要我去,說每月給我十元錢。」阿紅搖了搖頭,說,「好是好,可是,人家只怕是早就離開這裡了。」
接著,阿紅又憂心忡忡地說,「昨天下午,梅園茶社跑堂的夥計來到家裡,說有位從鄉下來的大財主慕名而來,想聽我唱曲,還說要出很大的價錢。可我覺得這人好象有些不懷好意,所以,就沒答應。後來,有人到桃紅院找到了爹爹,爹爹就逼迫著要我去應承人家。可我堅持不去,爹爹氣極敗壞,就掄起竹棍把我抽打了一頓。」說著,便把袖子挽起,讓阿炳看胳膊上的傷痕。阿炳見阿紅胳膊上滿是紫色的傷痕,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卻還是無奈,只能用袖口為阿紅擦著眼中的淚水。
阿紅拉了阿炳的手,懇求般地說,「阿炳哥,你帶我走吧,這個家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阿炳輕輕地搖搖頭,說,「我何嘗不想帶著你遠走高飛,可是,就是遠走高飛也得要有個落腳的地方。」說著,便用手為阿紅理了理被淚水粘在眼前的頭髮,勸慰著說,「你先忍耐幾天,待我找到了那個班戲子,就好帶你出去了。」阿紅覺得阿炳言之有理,就點了點頭。
阿炳跟阿紅分手後,回到了在街口釘鞋的楊老倌的小屋前,見楊老倌正忙著給人釘鞋,門也沒進,就朝著街頭那邊的碼頭走去。春雨剛過,河面上的水位漲得很高,而且有些渾濁,好象快要漫上了堤壩。岸邊是一片寬敞開闊的用青石板鋪成的斜坡地面,一條大路從街頭直通著岸邊的船隻停靠處。船隻停靠處是用一根根去了枝皮的樹幹連接而成,朝著河中足足伸展有十多米遠。
站在街頭的高處朝下望去,就見河面上船來船往,不時地有船隻朝著岸邊碼頭停靠。在一些停靠的船上,一些裝卸搬動的苦力正在肩扛車拉地往岸邊卸貨或是裝貨。等那些停靠的船隻卸完貨或是裝完貨,便會馬上揚帆啟動,或是朝北駛往揚州,或是向南駛往杭州。當然,這裡也有一些永久性停靠的船隻。這些船總是被彩燈或是彩紙裝飾得十分地誘目,遮陽避雨的甲板上,擺放著供客人用茶的四方桌凳,穿著花紅衣裳的年輕女人,扭動著腰肢不時地從艙里艙外來回走動,招引著那些想在她們身上尋找快樂的男人們。
與岸邊那棟掛著醒目氣派的招牌的桃紅院相比,這種停在水面上的妓舫不免顯得有些寒磣,而且,船上的女人也都是從山裡出來的農家女人。但這裡的價錢卻很便宜,花上個半元一元或是三兩元,就能得到那些年輕健壯女人熱忱貼實的服侍。所以,南來北往的船工和岸邊那些苦工到了晚上,都喜歡來這裡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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