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第3280章當思危

    吳郡城外,顧氏莊園。

    一群人在長長短短的喟嘆。

    聲調有高有低,甚至可以形成一個詠嘆調的章節來。

    和前線的悽慘模樣有所不同,在顧氏莊園門口之處,如今熱鬧非凡,擁擠著許多車馬。

    往日這些人來拜見顧雍,顧氏管事也多半會擋駕,收了名刺之後,就客客氣氣的表示身體不適啊,碰巧不在啊等等的由頭,再送上一份回禮,讓拜見的人回去。

    今日卻不同往日,在江東西征軍的前線變故傳來之際,敏感的江東士族鄉紳子弟們,也都嗅到了其中蘊含的別樣味道,紛紛前來拜會顧氏。顧雍之前一律不見,而當下卻終於開門納客,雖然表面上還是表示說不談國事,只是談談家常,吃點便飯,欣賞一些山川美景云云,可這對於有心人來說,已經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顧雍宴客的地方,是偏院的花廳。

    此廳臨水而建,面對荷花池,闊為三開大間,南北開敞,東西則是以山牆封閉。廳前有寬敞平台,平台前面則是一枉深池,池中布置假山,種有荷花,並養了些紅鯉於水中,時不時的跑到池塘邊上,搖曳翻尾,濺起些漣漪,就像是在花廳當中的那些士族子弟,吐著莫名的泡泡。

    顧雍沒戴頭冠,只是用一塊錦帛包著頭,穿著也是很休閒的模樣,很是隨意的和來訪的客人閒聊。

    江東西征不利,不管從哪個角度上來看,似乎都應該是一件讓人傷心難過的事情,可是在花廳之中,既然不談國事,那麼也就談不上什麼傷心難過了。

    真就只是閒聊,一句家國大事都沒有。

    花廳之中川流著僕從和侍女。

    在座之人,也都是談笑風生,似乎在花廳的每一個縫隙裡面,都充盈著歡樂。

    至於誰和誰說了一些什麼,亦或是究竟是討論了一些什麼,聽到了一些什麼,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來了。

    然後是,誰沒來?

    就像是領導不一定會記得敬酒的究竟是有誰,但是多半都會記得誰他娘的敢不來敬酒?

    如今誰都清楚,這就是站隊,來的就是一個態度。

    過了片刻之後,顧雍便是站起,咳嗽兩聲,朗聲而道:『今日艷陽高照,風和日麗,光景之盛,實為難得。與眾賢匯聚一堂,共敘雅誼,誠為幸事,略備薄宴,簡陋怠慢,還請各位海涵。』

    眾人便是紛紛應和。

    正在眾人都是歡笑之時,便是有顧氏的內管事不露聲色的到了顧雍身邊,似乎要來給顧雍倒水的模樣……

    顧雍眉眼一動。

    顧家的內管事微微頷首,然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給顧雍添了漿水,便又回去了。

    過了片刻,顧雍才裝作是要更衣的模樣,下了廳堂,轉過後廊,就見到內管事正袖手站在廊下。

    『誰來了?』顧雍問道。

    內管事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張家老三。

    張奮。

    顧雍哼了一聲,『我猜也是他。從正門來的?』

    內管事搖頭說道:『是從角門進來的。已經安排在了偏廳。』

    『嗯哼。』顧雍點頭。

    當下局面,張昭直系的那幾個肯定不可能在這裡露面了,只有張奮這樣的,頂著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名號,才似乎能做出前來顧家的事情來。

    其實張奮也不完全是只懂得花天酒地,他在機關器械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據說江東軍的新式戰艦的設計就有他的一份功勞……

    顧雍轉過小花園,穿過院門,便是到了偏院之中。

    遠遠的,就看見張奮正在偏廳門口,扯著顧家新開的牡丹花……

    『手……』顧雍一驚,連忙伸手招呼,可惜晚了。

    張奮已經將牡丹花掐了下來,反手就插在了自己耳鬢,『啊哈哈,好花,好牡丹!』

    見得顧雍而來,張奮便是上前拱手見禮,『今日得見顧氏牡丹,果然是非比尋常!有道是牡丹乃花中之貴也!春之初,萬物復甦,百花爭艷,獨有牡丹遲開,似貴者後至,不爭方為爭是也。其姿,雍容華貴,色彩斑斕,猶如錦繡堆砌,綺麗無比。其容,層層疊疊,宛如仙女輕紗,隨風輕擺,婀娜多姿。』

    『此花於此,猶如明珠在掌,增色四方,獨自傲立於群芳之上,彰顯其不凡氣度。其艷麗之色,其雍容之態,其馥郁之香,皆為天下花卉所不及。真可謂花中之魁是也!』

    顧雍乾笑兩聲,有些肉疼的抽動了一下嘴角,然後橫了一眼內管事。

    內管事只能低頭。

    誰能想到這張奮,上來就動手?

    顧雍招呼張奮入內,分賓主落座。

    張奮又是故意將花摘下,放到鼻子前面大力嗅了一下,『啊啊,好香,(╯▽╰)好香啊~~』

    『嗯咳!』面對張奮的這種無賴模樣,顧雍也有些頭疼,『張家郎君何必如此?有事,好好說事就是,何必壞我心愛之物?』

    『喔哦?』張奮故作驚訝之色,『未曾想……竟然是……真是小子無狀,罪過,罪過啊……』

    顧雍擺手,『張家郎君,如若無事,某便要失陪了。前廳還有客,不容慢待。』

    說是這麼說,但是顧雍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用眼盯著張奮。

    張奮也不再嬉皮笑臉,慢慢的嚴肅起來,將手中的花丟在了桌案上,『顧使君。小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哼。』顧雍伸手示意。

    都到了這裡,還問我當槳不當漿?

    難不成我說不能當,還划走不成?

    『殺四賊!』張奮沉聲說道。

    顧雍眉眼頓時一跳!

    張奮所提及的四賊,就是金奇,毛甘,陳仆,祖山。

    偏廳之中的氣氛頓時就幾近於凝固。

    若是之前張奮只是掐了顧雍心愛的花,那麼當下就像是動手扇了顧雍一個嘴巴子,或是扯下了顧雍的兜襠布了。

    之前孫權為了籌集送往前線的錢糧和勞役,不惜讓江東的百姓再苦一苦,再忍一忍,畢竟是為了江東大業,為了更加美好的未來,所以造成了江東糧價居高不下,普通百姓流離失所。

    沒錯,殺雞取卵。

    卵,後來被孫權拿走,送到了前線去了。

    那麼,取了卵,剩下來的那隻雞呢?

    轉眼間就剩下一地雞毛,幾根雜骨。

    顧雍眯著眼,盯著張奮,既沒有說允許,也沒有否認。

    就像是後世米帝國內的一些大幫派,如果說完全沒和什麼pd,什麼議員,什麼公司有什麼聯繫,就是原生清純簡單的一朵小白花,會在花園裡有其生長的土壤麼?

    宗賊,山賊,都是賊。

    白手套,黑手套,灰手套,各種手套。

    就連賣海鮮的都要有人罩著,更何況是那麼大的山賊?

    『之前罵名,都是我張家背了。當時我們張家,可是一口肉都沒吃啊!』張奮慢悠悠的說道,『現在罵都被罵了,總不能連吃肉的帳,也要我張家賠罷?做人啊,可是要摸著良心說話啊!』

    張昭之前是負責給孫權籌西征軍所需的後勤糧草,勞役民夫。

    顧雍微笑起來,『哦?這麼說確實是不應該。只不過不知道要準備多少肉合適?張家郎君家中有幾口人呢?』

    『啊哈哈哈,』張奮大笑,『這人多人少倒是真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哈哈哈哈,我聽聞說,一般分肉的人,要分到最後一塊肉才能算是自己的,不知道顧公以為然否?』

    分肉?

    『張家郎君此言也有幾分道理,』顧雍笑道,『不過某也沒做此等營差,不好評說。』

    『哦?』張奮伸手指了指顧家花廳的方向,『難不成那些人都是自帶酒肉來顧家赴宴的?』

    顧雍眯著眼,『張家郎君真愛說笑……如今刃於他人之手,這分多分少,顧某也無從置喙。』

    『啊,這刀刃啊,很快就鈍啦!』張奮打了一個哈欠,『要麼再打磨打磨,要麼就只能是換一個了。』


    『此言當真?』顧雍問道。

    張奮哈哈笑,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顧公真是太……不過,顧公啊,這刀雖鈍,但是要用來殺人,也並非不行啊……所以這四賊啊,為禍江東,攪亂百姓,殘害無辜……難道不該重重處置,以安民心,以順民意麼?畢竟……這刀子要是一直捏在手裡,血淋淋的,又有誰會來親近?』

    顧雍沉默許久,『此事,並非某一人可決。』

    張奮哈哈笑起來,『聞顧公此處,有好花好酒好佳肴,卻不知小子能否叨嘮一二?』

    顧雍起身,『莫嫌棄顧某慢待了就好。』

    說完,顧雍便是和張奮拱手為禮,然後出了偏廳,向內管事示意,『好生招待。』

    內管事應諾不提。

    顧雍一邊往前走,一邊思索著,在經過迴廊的時候,低聲說道:『去給三家送個口信……明夜相聚……』

    迴廊角落陰暗之處,有影子晃動,似乎有人向顧雍拜了一拜,旋即消失。

    ……

    ……

    顧雍選擇會見三家代表的地點,是在一個道觀之中。

    比起那光頭和尚來說,顧雍覺得還是本土道家更好一些。

    道觀在山林之間,一側是懸崖,一側是坡道,所以只要誰來了,在高處都可以看得見。道觀日間雖然說不上什麼香火鼎盛,但是往來上香求仙拜道的還是有不少的人,也就使得穿了便裝的顧雍等人並不會太過於突兀明顯。

    上得山來,天色漸晚,所以在山上道觀客房之中留宿一夜,待次日天明再下山,也是屬於非常正常的事情,便是誰都找不出什麼問題來。

    月上樹梢。

    顧雍在客房內靜坐。

    不知道過了多久,迴廊下有陰影晃動,『主上,人都到了。』

    『嗯。』顧雍回應了一聲,起身,走出了客房。

    客房之外,是長長的迴廊。

    道觀內很是安靜。

    顧雍緩緩的走在迴廊之中,腳下的木板因為鬆動,不免發出些許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夜色之中蕩漾而開。

    道教在江東吳地,比佛教的發展是要更早一些。

    比如葛天師的煉丹一派,在江東就非常出名。

    只不過因為黃巾之亂,張角三兄弟的影響下,導致道教的一些人被視為危險分子,很是被打壓了一陣。再加上張魯又在漢中搞什麼合一,讓地方諸侯不免心中都是警覺起來。不過隨著黃巾之亂被平復,所帶來的影響漸漸消散,天下紛爭從混沌變成了鼎立狀態,地方對於道教的壓制也就不再那麼嚴格了……

    在後殿門外,一名道長單掌稽首。

    顧雍停下腳步還禮。

    道觀後殿供奉的是玄天上帝。

    玄天上帝又被稱之為玄武大帝,佑聖真君等等。

    東漢後期是玄武地位上升的階段,所以在江東這裡供奉玄天上帝也沒有什麼問題。

    道教形成以後,尊崇玄武七宿中的第一宿,即斗星,又稱南斗,蓋因信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之意。

    最初的時候,玄武在道教之中只是一個護衛之神,但是因為民眾百姓對其的信仰不斷的加強加深,所以最終其掌握的職掌和地位也就越來越是顯赫,最終成為了道教奉祀的大神上帝。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顯然這玄天上帝最終登上了天帝之位,依靠的是千千萬萬的百姓信仰,也是民心民意的一種體現……

    顧雍站在後面門口,仰望殿內的神像。

    神像之前的長明燈的光火,映照在神像之上。

    『敢問道長,神仙亦有等分否?』顧雍注視著神像,輕聲問道。

    道長在一旁念了一聲無量天尊,便是說道:『有等分。修行得上仙者,飛升虛空,體合無形,長與道同,永無劫數之劫也。上仙白日升天,居上宮,有無量福地。中仙者,空中可結宮室,飲流霞食精氣,一念之間千萬里也。下仙者,常棲諸名山洞宮,綜領三界鬼神,管地上生死之事。下仙有功積劫,亦當上補天仙,此便為仙者上下之別也。』

    顧雍點了點頭,但過了片刻又是搖了搖頭,『若為仙者,亦不免勞碌之事,掌管鬼神煩憂生死……』

    道長稽首,『大道之下,皆為芻狗。』

    『……』

    顧雍點了點頭,然後朝著後殿的玄天上帝拜了一拜,拜別了道長,轉身過了後殿。

    道長目送顧雍離去,然後拜在了玄天上帝的神像之前,雙目微閉,嘴唇微動,輕聲念叨,聲音細細微微,若不是貼得極近定然是難以聞察,『……至心皈禮陰陽始祖天地根原,受誥命於上帝,秉咒章於靈寶。采書錦篆,吐五氣之精華,赤幅丹囊,發三光之晃耀。鍊度身形,鎮驅妖邪,大悲大願,大聖大慈,五靈五老五方上帝度人護命天尊……』

    顧雍進了後院,拐過天井,又是走了幾步,便是有一片竹林,林中小路蜿蜒,露出一角草廬。

    草廬之內,早已經拉上了帷幕,點了驅寒的銀炭,烹煮著茶湯。

    早來的三人見得顧雍親自前來,不由得有些愕然,旋即疾步出了草廬相迎。

    顧雍擺手示意,一一將三人扶起,旋即進入了草廬之中,分主次落座。

    沉默少許,顧雍低聲說道:『張家子之言,你們怎麼看?』

    當即就有人說道,『不可當真。若是我等真殺了四山王,豈不是自斷手腳一般?』

    金奇,毛甘,陳仆,祖山四賊,各稱山王。

    『若是張公親來……那倒也就罷了,現在不過是個張氏子,雲裡霧裡閒扯一番,也值得顧公給他什麼顏面?』

    『就是,就是!』

    『顧公且放寬心,四山王都是老人了,手尾都是爽利得很,就算是有些不周之處,便是往越人身上一推,不也就是撇得乾淨了麼?』

    『沒錯,沒錯……』

    三人嘰嘰咕咕,不管是說什麼,大都是一個相同的意思,就是四個山賊頭目,還是留著好,不能殺。

    其實不能殺的原因,並不是三家對於這四個山賊頭目有什麼情感,而是利益相關。

    顧雍也能理解,但是在聽了三人述說了一番之後,便是說道:『如果這……並非是張公之意,而是主公想要動手了……』

    『這……不會吧?!』

    三人頓時大驚。

    顧雍輕聲說道:『朱君理大敗,魯子敬急驅拜見主公之後,主公便是多派了醫師,藥品,送至周都督之處……』

    『這是周公瑾要領軍了?』

    『他那身體……』

    『這要是萬一……還是真搏命啊……』

    『不過,這個和四山王又有……哦,明白了……如此一來,還真的是有些頭疼……』

    在座的幾人才智都不算低,尤其是內鬥技能都滿值,所以很快就明白了顧雍的意思。

    如今周瑜很有可能要接任前線軍務,那麼江東後方不穩定的因素就必須在周瑜出動之前先消除,或是至少打壓一陣,那麼前些時日在難民潮之中表現『卓越』的四大山賊,自然就成為了需要清除的首要不穩定因素。

    如果說顧雍等人自己動手,割裂關聯,也就能撇清一些干係,若是等到了周瑜動手,牽扯就說不得更麻煩了……

    因此作為和江東士族既鬥爭又合作的張昭來說,在適當時機賣個好,也就成為很自然的選擇。反正張昭和主戰派一向都是合不來,偷偷扯一扯主戰派的後腿,也是基操。

    『可要是真沒了臂膀……萬一真有風吹草動,我們豈不是又像是當年一般,只能是……』

    『是啊,陸兄之死,尤在眼前!』

    『對啊,對啊!』

    『嗯……』顧雍閉眼嘆息,片刻之後,他睜開眼,掃視了三人一眼,『某聽聞……如今中山靖王之後,劉備劉玄德在交州,安撫地方,薄賦減租,招攬賢士……可謂是兵強馬壯,頗有梟雄之姿……』

    『嘶……』

    『顧公你這意思……』

    顧雍擺手說道:『我沒什麼意思……只是這人啊,總是應當居安思危才是……』

    三人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竹林搖曳,沙沙作響,猶如兵刃相互摩擦,令人心中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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