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道上,嚴詠春正急忙趕來。道友閣 www.daoyouge.com
傍晚袁紫衣說出門閒逛,偏偏直到月上柳梢都沒有回來,嚴詠春不需動腦都猜到,對方肯定是衝著白天的江聞去了。
同出一門的兩人,袁紫衣的性格和嚴詠春全然不同。她總是想掌握主動、控制變量,似乎有一種危機感總是伴隨著她。
深居峨眉山中的庵堂時,兩人裹著一床被子盯著漏雨的屋頂,嚴詠春曾經聽她焦慮不安地說道過,從小到大她都感覺自己與外界格格不入。
那時候,嚴詠春主動安慰袁紫衣,這只是她從小被欺負的錯覺,今後自己學得了武藝必定幫她出頭,再沒有人能欺負他。
那個剃著光溜溜腦袋的袁紫衣,卻咬著嘴唇說不全是這回事。她時常感覺記憶非常遙遠,不管是童年的顛沛流離還是如今的苦行隱居,她就像是一個茫茫然的看客,總覺得一切都和自己格格不入。
袁紫衣冥思苦想地形容,終於想到了一個詞——恍如隔世。
嚴詠春聽得昏昏欲睡,練武的渾身酸痛讓她沒辦法體會這種苦惱,她寧可也能認為身體不是自己的,這樣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對於師父帶回的這個師妹,嚴詠春向來只覺得親切可愛,往往包容她的小心思,不理解師父為何那麼嚴格管束,就連武功都不敢輕傳給袁紫衣。
但是這次,嚴詠春也不希望袁紫衣再任性下去了。
江掌門是個好人,他一身高明武功卻從不欺凌弱小,交友廣闊又急人所難。就連自己想學習別家武學這樣過分的要求,都被他雲淡風輕地談攏,還安給她們排好了吃住所在。
袁紫衣若是和對方交惡,再做出偷學武功、搶奪掌門這樣的事,她的內心也實在難以接受。
因此在羅師傅那兒打聽清了武夷派所在,嚴詠春便夤夜尋找,也不顧羅師傅支支吾吾的阻撓,只想要阻止袁紫衣任性妄為。
從下梅鎮出發,一個時辰的路程就已經趕到了大王峰下,駐足在一座燈火闌珊的道觀面前。
久候不到消息的嚴詠春,又看了一眼長河兩側荒蕪蘧黑的峰崖,絲毫不像有宗派山門的模樣,暗想著袁紫衣應該不會連夜獨上荒山野嶺,也不知道武夷派到底在哪裡——難道這座道觀就是武夷派?
嚴詠春數次叩門,這座道觀里都聲音寂寂,似乎只是一座空屋。可是道觀的深處,分明有簫管聲在微微奏響,仿佛在連夜打醮念經。
天暗的環境裡,嚴詠春沿著道觀走了一圈,終於找到寫有「會仙觀」的牌匾,瞬間知道自己弄錯了,江聞所在的武夷派必定另處他處。
抬頭看著無邊星河,一顆大星正簌簌發出冷光,遙遙覆壓著北方的星野,仿佛一顆獨眼以視線漠巡著人間,也恰逢其會地照出漆黑山峰。
「這座山峰與羅師傅說的官帽形一模一樣,想必就是大王峰,或許這武夷派山門是在另一側。」
嚴詠春毫不氣餒,又沿著盤山小路仔細搜尋,耳聽著九曲溪粼粼細波的夜響,終於在一處濕軟泥土上看見了幾行腳印,有大有小,卻是正好和江聞一行吻合。
「太好了,看來紫衣和他們是一同走著,沒有打鬥。老天保佑,她可千萬別夜半偷了人家的秘籍……」
再次隨著小溪走著轉過一片石壁,嚴詠春竟然真的找到了消失已久的袁紫衣!
暈倒在溪邊的袁紫衣外衣被水沾濕,渾身冰涼正微微痙攣,卻是頭朝著溪水躺倒,似乎遭到了背後襲擊。
嚴詠春緊張無比地上前,白鶴拳勢瞬間結成,雙腳踩在河灘平穩輕柔,宛如真正的鶴立溪水,隨時防備著周圍的襲擊。
但直到她靠近袁紫衣,摸到她因身體冰冷而發燙的額頭,都沒有察覺竹林蘆叢里有異狀。
秋冬之交,寒夜之中,凡胎如何能受得外寒侵體。嚴詠春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衣,準備給昏迷的袁紫衣換上,卻發現了袁紫衣手臂、胸腹、肩頸上遍布的鞭痕,此時已淤青發紫,景象駭然。
腦中念頭急轉,自己的擔憂和氣惱輪番湧來,嚴詠春面色凝重,瞬間還原了真相……
「江掌門竟然是這種人!紫衣一定是偷武功被發現,用鞭子抽得渾身是傷,還扔到河邊的!簡直是人面獸心!」
被突然搬動,神智不清的袁紫衣忽然夢囈了起來,讓嚴詠春又一陣緊張。
「移屍……」
「紫衣,你剛才說什麼?」嚴詠春湊到她嘴邊,仔細地聽著。
「孩子……快救孩子……」
聽到這話嚴詠春表情更加嚴肅,緊緊握住袁紫衣冰涼的手。
「放心,我一定從人面獸心之徒手裡,將孩子救出來!」
…………
四周嘈嘈切切的聲音恍惚難辨,仿佛有一把重錘在江聞心上敲著,突突作響。荒涼的縵亭峰頂張燈結彩,彩縵綿延起伏,燈火璀璨,卻讓江聞內心感覺無比恐懼——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山頂這個玩法真的好嗎?
江聞念叨著,獨自佇立在空曠的庭院中,宋桂的幽香、古井的殘破都清晰可覺,山頂的盛宴也清晰可睹,讓他更加確信,自己是處在一個足以讓眼、耳、鼻、身、意五感都栩栩如生的夢境中。
柏拉圖在他所著作的《理想國》一書里的第七卷,提出了一個洞穴寓言,如果囚徒被鎖在只有智慧照耀的山洞裡不能回頭,他們也不知道影像的原因,就會以為這些影子是「實在」,並用不同的名字稱呼它們。
但是江聞很確定這是場夢境。
在屋中脫困的時候,江聞下意識使出了分出一十六道勁力的一陽指,但這門武功耗費內力巨大,以他剩餘的內力施展,頂多憑空點滅蠟燭,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巨大威力!
江聞暗暗想到,自己看來還是睡著了,而且暫時無法掙脫夢境的影響。
「連鬼門十三針都扎不醒自己,我到底是鬼壓床還是床壓鬼……」
江聞卻隱隱也察覺到了,這個離奇的夢境會讓自己誤以為內力俱全,也就是說自己現在所用的內力都只是夢境中的幻覺,其實根本無法調用真氣。
身邊四面八方湧來的先秦聲音,仿佛在催促著他前往縵亭峰。
可江聞深知此處仙函架壑,虹橋跨空,山上死者以為葬在崖上就能跨空赴宴,卻從來沒有人活著回來告訴別人,參加這場宴會的代價是什麼。
站在院子裡深思熟慮,江聞終於想到了個辦法。
回屋裡再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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