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寂寞的風,輕輕吹動衣衫。
是什麼樣的情緒,似萬千言語纏繞心頭,只是面對了,卻無法開口。
田靈兒手中的墨血神劍,閃爍著幽幽的墨綠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厲沉默著。
田靈兒凝望著面前這個男子。
月光下,鬼厲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動手,沒有廝殺,更沒有受傷流血,可是不知怎麼,他每一次面對著這個曾經刻骨銘心深深愛著的美麗女子,在她眼眸注視之下,總有著莫名的情緒。
兩個人之間,隔著老遠,就像一條深深的鴻溝。
月光如水,流連在這條荒涼街道。
遠處金瓶兒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山寨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們是誓不兩立的正邪之分,但無論哪一個人,此刻都沒有意思動手廝殺。
冷冷清輝中,田靈兒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嗎?」
鬼厲抬頭,眼中有一絲訝色……
緩步走在這荒廢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兩側儘是些殘垣斷壁,殘破不堪。
只是夜風吹來,這遠離故鄉千里萬里的異鄉山頭,幽靜之中,卻仿佛有淡淡溫柔。
兩個人並肩走著,卻還是離開了三尺之遠,有意無意間,他們似也在隱隱避諱什麼。
只是這樣淒清的夜色里,又怎不讓人心緒纏繞?
淡淡幽香,在風中,在身旁,若隱若現地飄蕩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在青雲山通天峰參加七脈會武?」
田靈兒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有些訝異,在他最近印象之中,十年後的田靈兒似乎性情大變,絕非多話的人。
可是不知怎麼,今晚的她卻似乎有些奇怪。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
田靈兒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晚我爹逼問你誰傳你太極玄清道第三層時,你咬緊牙關的樣子。」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件事本身就不怪你,其實我…」
「是我的錯。」
田靈兒面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在為我承擔過錯。」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麼多年,你怎麼還記在心上?」
田靈兒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
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再也不把你僅僅當作小師弟了,心裡漸漸的就有了你的影子。」
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她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
只是看著那個俏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
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流波山,我們在夔牛腳下,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麼一絲不真切,鬼厲,不,仿佛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扎,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後來想想,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面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
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面對面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可是仿佛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呼喊:
碧瑤!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田靈兒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將他臉上容顏神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眼中。
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位碧瑤姑娘死去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面對這個昔日深愛的師姐?
「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田靈兒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爹娘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面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痴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墨雪,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麼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墨雪,出鞘!
閃動著綠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一身紅衣,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
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還記得琥珀朱綾嗎…」
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她腰間的琥珀朱綾,發出清音,紅影浮動,直上九天。
恍如十年前,那個紅色俏麗的身影,是少年最深深渴望的夢。
是誰在輕聲嘆息,是誰雙眼朦朧?
紅光如血,傷了的是誰的心?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面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麼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麼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朱綾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
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田靈兒的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
深痕!
墨雪神劍的寒意,仿佛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
收回!
田靈兒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的衣裳之上,像鮮艷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紅光,划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只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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