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年謝柔嘉沒有回去,但家裡的人送來的年禮從初一一直到十五都絡繹不絕。
「這些給你做嫁妝。」謝柔嘉指著一大堆年禮對江鈴說道。
江鈴臉色微紅。
年前由杜嬌娜出面見了成林的父母,定下了成林和江鈴的親事,婚期就在二月十五。
「新來的小丫頭可挑好了?怎麼還不送來?」江鈴又問道。
謝柔嘉指了指在院子裡坐著一邊吃果子一邊餵牛的水英。
牛也是年禮,是謝柔嘉給謝文俊要的不大不小的一頭黃牛,送來後被下人們刷洗收拾的乾乾淨淨。
「不是有水英嘛。」她說道。
「她能幹什麼啊。」江鈴說道,「別的事有小丫頭們,只是小姐身邊沒人。」
「你前腳走後腳人就能來,多少人等著來呢,你就別操心這些事了,好好的等著做新娘子吧。」謝柔嘉笑道,手枕在腦後靠著柱子,看著冬日陰霾的天空。
「小姐你幹嘛急著讓我嫁啊,到五月六月不也好,我還能多帶丫頭們一段。」江鈴嗔怪道。
「因為我太想看你成親嫁人了。」謝柔嘉笑道,轉頭看著江鈴,「想了一輩子了。」
江鈴噗哧笑了。
「那我成親之後也能伺候小姐。」她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正說著話,那邊水英和牛都叫起來。
牛跑了,水英又不敢去攔,江鈴忙上前幫忙,院子外的丫頭們也忙過來,院子裡一陣喧鬧。
伴著梆梆的聲音,謝柔清從另一邊屋子走出來,看了眼院子裡的熱鬧。
「是覺得我學不會騎馬嗎?」她問道。
謝柔清說過想要學騎馬,但過了年謝柔嘉卻送她一頭牛。
「牛能上山,馬能跑路,我覺得牛更適合你。」謝柔嘉說道。
疾行路對謝柔清來說已經是沒必要的事了。牛更穩妥,行動緩慢,對於她這樣的殘了人來說作為代步更方便。
「我覺得爭氣不是爭在這些事上。」謝柔嘉又說道。
既然身有不足,還是不要非要做那些身子健全的人能做的事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
謝柔清嗤聲笑了沒有再說話。
她們雖然住在一起這麼久。但相對的時候還是沉默的多。
二人望著院子裡的丫頭們逗牛熱鬧。
「你為什麼不回家?要是現在在家裡,家裡的姐妹都圍繞著你,好過現在只有一頭牛帶來熱鬧。」謝柔清忽地說道。
「大過年的,父母子女就該團聚熱鬧,圍著我算什麼。」謝柔嘉說道。
謝柔清看著她。
「你不會是想你不回去。姐妹們就不用討好你了吧?」她問道。
「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該為了別人而活。」謝柔嘉說道。
謝柔清再次嗤聲笑了。
「真是可笑。」她說道,一面撐著拐走下台階,「你從小就傻,果然現在還是傻,傻天真。」
謝柔嘉笑著沒說話,謝柔清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你以為你不喜歡他們不理會他們,他們就能不喜歡你不討好你了嗎?別傻了,根本就不可能。」她看著謝柔嘉咬緊了牙說道,握著拐杖的手也用力攥起。
自從出事後她沒哭沒鬧連大聲說話都沒有。現在這樣倒是情緒最激動的表現,謝柔嘉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根本就不可能!你不在家裡也沒有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只要有你在,你就是謝家的唯一。」謝柔清接著說道,「她們永遠看不到自己,也不會去看自己,因為沒有人會讓她們去看自己,離開了你,她們的存在沒有意義。」
「那怎麼才能讓她們的存在有意義?」謝柔嘉問道。
謝柔清看著她咬了咬下唇。
「我比你還小。」她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
「你不知道。我怎麼知道。」謝柔清接著說道,「我只是知道,你做的這些根本就沒用。」
「沒用也要做啊,要不然就只看著嗎?」謝柔嘉說道。「這樣沒用,就再試試別的,說不定就能找到有用的,可是,不做的話,就永遠也找不到的。」
謝柔清愣了下。
「明知是南牆也要撞上去。是有點傻。」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張了張口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轉過身拄著拐一步一步的走開了。
我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她們的存在有意義。
邵銘清說,因為是大小姐,謝家的大小姐凝聚了太多太大的利益,所以大家顧不上也看不到別的了,那麼如果沒了大小姐,是不是就能改變這一切了。
只是,要是沒了大小姐,那謝家豈不是也不存在了?
這個道理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到怎麼理順。
邵銘清後來想過這個嗎?他會怎麼說?
「三妹妹。」謝柔嘉又喊她,「你有沒有要給邵銘清捎去的話?」
謝柔清腳步未停。
「沒有。」她乾脆的說道,「我不擔心他,他也不擔心我,我們都能好好過,不用來回捎話。」
謝柔嘉看著她的背影哦了聲。
「捎這句話。」她點點頭說道。
夜色濃濃降下來,江鈴將窗戶留了條縫,又舉了盞燈放在几案。
謝柔嘉拿著一封信正笑眯眯的看著。
是黃主簿送來的京城的信。
年前有一段小姐雖然精神不錯,但人變的古怪,脾氣也大,眉宇間竟然有幾分謝老夫人的氣息。
當然,孫女肖像祖母也不稀奇,只是那種肖像不是容貌上,而一種戾氣。
老夫人的戾氣讓她成了大家眼裡有名的古怪,人人都怕她順著她,可是老夫人的戾氣不僅未散,反而越來越厲害,也從來沒有開心的時候。
她可不想小姐也變成那個樣子。
要勸也不知道怎麼勸,要說也不知道跟誰說,要是邵銘清在就好了,邵銘清走了。小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正愁的睡不著覺,那個看起來不知道是忙還是閒的黃主簿拿來了京城的信,隨著這信來往幾次,小姐眉間的戾氣就散了。又恢復以前的精神,比以前還要好。
現在看了信,一會兒就要回信了。
江鈴正想著,謝柔嘉笑起來。
「江鈴江鈴,你看殿下說的這句話。」她說道。將信往前遞了遞,伸著胳膊趴在几案上,「我覺得看得清能成聖人,看得清還敢去做的就是英雄,看得清就更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多難,但還能義無反顧的,不是真英雄是做不到的。」
她念完了對著江鈴笑彎彎眼。
「他是不是在說我是英雄啊?」
江鈴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是啊,小姐就是英雄。」她說道。
謝柔嘉就哈哈笑了,人幾乎滾在几案上,隨意挽著的頭髮就散落下來。
「小心沾了墨。」江鈴嗔怪道。笑著拿開硯台。
謝柔嘉嘰里咕嚕自言自語念了一會兒信,又在几案上趴著滾了兩下,這才坐正身子開始寫信。
「別人也不可信,就只有他了,讓他看看邵銘清過得好不好,再把三妹妹的話捎過去。」她一面嘀嘀咕咕。
別人也不可信,小姐倒是信京城的這位殿下了,江鈴抿嘴笑了笑。
想到這位殿下,又忽地想到另一位。
「那個周世子倒是沒有再來纏。」她說道,「想必是被小姐你的回禮嚇到了。」
周成貞。嚇到?不可能。
謝柔嘉撇撇嘴。
「再有他的人來,就直接打出去。」她說道。
江鈴很後悔提到這個人,忙應聲是不說話,低下頭認真的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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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年節無所事事。本就人少的鎮北王府更顯得冷清。
周成貞在床上用力的伸個懶腰吼了一聲。
世子爺終於要起了,圓洞門外侍立的丫頭們忙要進來,卻見周成貞又砰的躺回去了扯過一本不是什么正經書的書蓋在臉上,丫頭們對視一眼搖搖頭。
「世子爺世子爺。」
八斤從外邊跳進來,擠眉弄眼的衝到周成貞面前。
「你知道我看到了誰….」
他的話說到這裡似乎才想到外邊站著的婢女們,忙停了下話。沖她們擺手。
「去去,出去。」
婢女們不以為意,這個八斤最是頑劣,常常跟著世子出去胡鬧,據說上次福寧候家女眷們更衣地方的那條蛇就是他放進去的。
不知道這次在外邊哪家小姐或者媳婦被看到了,要引著世子爺去胡鬧。
婢女們低頭退了出去。
周世子沒有父母親長,能管他的只有皇帝,她們這些做婢女的可管不著。
看著人退出去,八斤收起先前的嬉皮。
「你猜我看誰?」他壓低聲音問道。
周成貞將臉上的書砸過來。
「看到鬼。」他說道。
八斤嘿嘿笑了。
「世子爺別嚇唬我,嚇不到的,現在是白天。」他說道,又忙湊過去,「柔嘉小姐的那個…..」
柔嘉小姐?
周成貞蹭的坐起來。
她來京城了?
「那個表哥,邵銘清。」八斤接著說道。
周成貞呸了聲。
「看到他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沒好氣的說道。
「世子爺,他替代那牛鼻子今天進宮去了。」八斤整容說道。
邵銘清?
周成貞眼中浮現幾分驚訝。
行啊,這小子,不到半年的功夫……
「就說了我媳婦很厲害的。」他笑道,盤腿坐在床上,說道這裡又拉下臉,「我給她的東西到底送不過去?」
「世子爺,您是不知道,現在彭水謝家大小姐可是聲名赫赫,等著見大小姐的人烏泱泱的,為了避免被人騷擾,謝家將整個郁山都圍起來,那貨郎根本就進不去,後來託了燒香的老婦,也沒成…」八斤說道,又有些垂頭喪氣,「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沒正經人手可用,要是官府的人,謝家肯定不會攔。」
說到這裡又打起精神。
「要不然還是我親自去。」
「這京城,你出的去?」周成貞哼聲說道。
八斤又頹然。
「東平郡王殿下真討厭。」他嘀咕說道。
「算了,這也不錯,至少我知道她如今聲名赫赫。」周成貞笑道,跳下床,「走走,出去轉轉。」
八斤應聲是,老啞巴掀起帘子進來了,手裡捧著一個盆景,看到周成貞眼中浮現幾分歡喜又幾分焦急。
過去這麼久了,世子爺半點也沒再提彭水謝家的事,是不是真的不管了。
老啞巴很想開口問問,他抬頭也看到了周成貞眼裡的歡喜。
歡喜…
老啞巴不由打個寒戰。
就像那天夜裡毫不留情的殺手,世子爺應該很高興要試試他這第三次還能不能活過來…
他真的敢也真會這樣做,如果自己張開口說話的話。
老啞巴硬生生的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低著頭將盆景放好,又退了出去。
「真可惜。」
他聽到身後那年輕人感嘆道,還有那道落在背上如同鷹隼般的目光。
這叫什麼事啊!老啞巴沒敢回頭急急的離開了。
而與此同時,東平郡王站定,看著從對面宮殿走來的年輕人。
年輕人身穿葛布道袍,腳蹬黑布鞋,在幾個小道士中毫不起眼。
「見過殿下。」邵銘清低頭施禮。
「玄真子什麼時候出關?」東平郡王問道。
「二月二。」邵銘清恭敬的答道,「我來伺候道長們寫青詞。」
東平郡王點點頭,伸手從一旁的隨從手裡拿過一卷經書。
「還以為他今日來,上次借的經書你替我拿回去還他吧。」他說道。
邵銘清忙伸手恭敬的接過,放入袖子裡的瞬間他視線掃了眼,看到微微露出的一角不同於經書的紙。
邵銘清的心裡不由跳了兩下,恭敬的再次施禮。
東平郡王沒有再說話邁步越過他們而去。
看著東平郡王走遠,幾個小道士才抬起身,大家接著邁步。
「銘清,你這次可多寫點青詞,前幾次我們寫的少,陛下很不高興呢。」一個小道士低聲說道。
「是,我一定盡力。」邵銘清說道,想到什麼又將袖子裡的書拿出來,「師兄,我一會兒還要灑掃,回去的晚,真人的書你捎回去吧。」
這可是跟玄真子接近的機會,他們這些連徒孫都算不上的道士們哪個不想要,那小道士歡天喜地的接了過去。
「陛下已經到了,不要喧譁。」前方的太監低聲說道。
看著走近的一間宮殿,道士們忙斂容噤聲,低下頭恭敬的排成隊列。
作為第一次進宮的邵銘清排在最後,他抬頭看了眼正徐徐推開的殿門,濃烈的檀香氣飄散出來,隱隱能看到矗立的一個大香爐。
這是皇帝修煉的地方,在這裡與仙人論經悟道。
排在最前頭的人已經邁進去了,隊末的他還不用抬腳,等進了殿,他將坐在最靠門的地方,吹著冷風,皇帝也看不到他。
不過沒關係,他已經邁進去了不是嗎?
那下一次他就能再往前排一排,再往前,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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