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氏便笑著朝信娘道:「你且端來予她看看。」
信娘應下,過了一陣便端了個托盤來。
盤中放了個白瓷小碟,中間放著個小餅,同月餅差不多大小,用模子壓出了蓮花圖案,聞著一股濃郁的花香。
旁邊一個琉璃小盞,暗紅色的液體濃綢如漿。
小曹氏指了指餅道:「這是凝香餅,每日清晨采鮮花製成。這是瓊釀,以清晨露水、百花、鮮果釀製。我這十六年來,每日只食用這兩樣。你且試試。」
薛池興致勃勃,待曹氏開口允了,連忙掰下一塊餅塞到口中,一嚼之下不由皺起了眉頭——香是香了,但寡淡至無味,溢滿青澀之感,她雖然沒嚼過草,但感覺與這也差不多了。薛池最喜歡咸鮮重味,讓她用這個頂了飯食,人生都會塌了一塊。
又去喝瓊釀,隱約有點酒味,淡得嘗不出來,但卻酸甜絲滑。薛池忍不住就將一盞一口乾了,笑嘻嘻的道:「好喝!」
她這樣的舉動,在小曹氏的眼中自是不夠斯文秀氣。果然小曹氏微微皺起了眉頭,但又隨即鬆開來,心中暗道:左右還有些時日調|教。
小曹氏自覺平日待人可沒這般寬容,但不知道為何,這古里古怪的姑娘讓人厭不起來。她身上有股同小曹氏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的氣質,只覺得她做什麼都是自自然然的理所當然。
實際上這就是古代人和現代人的區別了。
古代女子被禮教束縛,膽子再大的姑娘也有個框架在。
現代要說絕對的平等,那也是痴人說夢,但不管怎麼說,階級特權之類的新聞,一般老百姓也就是在電視、報紙上看看,實際生活中倒很難接觸到,雖然有時候也有個送禮求人辦事之類的,但也不存在動輒下跪,奴性卑微的事來。
像薛池這般年紀的女孩子,更是沒大接觸過社會的陰暗面,大聲笑、大聲鬧,這樣的自在更是古代所不能比的。
一個日本人和一個韓國人混在一起,不用說樣貌了,單是說那股氣質,肯定就有所不同。不說國家,甚至說一個地區和另一個地區的人,仔細看都能看出些氣質上不同的特徵來。更何況是一個古代和一個現代這樣跨越千年的區別。
時代的大環境在人身上留下的烙印,使得整個人的精氣神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小曹氏的眼光還沒有到能突破時代的地步,自然也就對薛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只是覺得薛池動作雖然大咧,但又不似田間村婦一般蠢鈍粗魯。眉間十分開闊,雖然多有露齒笑容,也不似青樓粉頭一般媚俗。
她只能將之歸根於薛池是異域人。
小曹氏比一般裝閨閣女子更多些見識,知道成國比鄰有北突,南月,西雲,東燕。東燕過去是一片海,隔海過去,據聞窮其一生無法到達的地方還有數不清的不知名的國家。
那日小曹氏以數種方言試探,薛池半個字也聽不懂,顯見得不是成國人。要知道小曹氏會的這幾種方言是極具代表性的幾種方言,不論薛池是成國什麼地方的人,不會說也就罷了,總有一種是能聽個半懂的。但她卻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加上她這奇特的舉止,小曹氏只能猜測她是個流落成國的異國人了。
至於那一日她如何從天而降,薛池只是打了個哈哈,說那一天她走在路上,突然一陣怪風將她捲起,突然就到了這一處。
這話小曹氏也有幾分相信,不然當真無法解釋。她也是聽得有些地方突起狂風,房屋俱給捲走,也是有的。
話說回來,薛池覺得凝香餅寡淡無味,瓊釀卻是一種美味的飲料。
她有點不安的看小曹氏:「瓊釀雖好,不能飽腹。凝香餅食之無味,難為夫人受得了。」她還真怕小曹氏把她的菜單給換了。
小曹氏微微一笑,美目中水光晶瑩:「你既然受不了,我也不勉強。只教信娘每日也給你進一盞瓊釀,也是有益養顏的。」
薛池連忙答應。
她如今算是知道美麗是怎樣煉成的了!反正她一輩子是練不成。
***
春去秋來,薛池語言已無障礙,漸漸的適應了這小院的生活。
柴嬤嬤和信娘負責所有的打掃收拾和煮飯的工作,小曹氏就每天教授薛辭言行舉止,沒心情就看看天上的雲。再來就是拿個小銀剪修剪花枝,要麼就是看一看書拂一拂琴。
信娘脾氣最好,什麼活都干,全聽小曹氏和柴嬤嬤吩咐,自己沒什麼主意,薛池也最愛和她說話,雖然信娘話不多,但薛池和她在一起最輕鬆。
柴嬤嬤長得厲害,個性也厲害,時不時用那一雙帶著雷霆電光的三角眼掃一掃薛池,薛池感覺她把自己當賊防。
小曹氏麼,雖然說話溫溫柔柔的,到目前為止,一切言行都是在指點薛池,但因為這些指點沒有個明確的目的,所以薛池反而心裡害怕。甚至對小曹氏的這種害怕還超過了柴嬤嬤。
但小曹氏才是這間院子的主人,薛池現在是靠她給口飯吃,自然不能將這種懼怕表現得太過明顯了。
這日的午後,小曹氏正在小憩。
信娘坐在廊下的小凳子上繡花。薛池搬了把小凳子坐到她身邊,勾著頭看她將一根線分成數股:「這得多細啊!」
信娘斜著瞟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道:「薛姑娘沒學過女紅?」
薛池唔了一聲。
信娘手上頓了頓:「看來姑娘又得添一門課程了。原想著不管姑娘是什麼地方的人,女紅總是會得一二的,如今看來竟是一竅不通,這可如何了得?」
薛池便笑嘻嘻的道:「有什麼要緊,衣裳我買成衣便是,你們為何如此這般關心我?給我吃住已是令我十分感激了,如今不但教我官話,就連禮儀也一併在教,再添個女紅,我可真吃不消,萬萬莫對我好到這般田地。」她這話,也就敢對信娘說,對著小曹氏就莫名的感覺到一股壓力,拒絕學習的話說不出口。
信娘手上遲疑了片刻,這才下了針,悶聲對薛池道:「總不是害姑娘,姑娘多學些,只有好處的。」
薛池見她仍舊是一絲也不肯吐露,也沒輒了。只能托著下巴盯著園中一隻粉蝶。
薛池16年的生涯里,也學得一點: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就是父母,不住在一起,沒相處出感情,比陌生人也強不到那去。父母都能不耐煩甩手了,陌生還對你細緻入微的,多奇怪?
小曹氏這般待她,自然是有圖謀的。
這圍牆外守著的人,只不許小曹氏三人出去,但也沒有對她們不恭敬,這態度就很奇怪了,讓薛池想求助都猶豫不決。
再說信娘也有意告訴她,每個人都是有戶籍的,離居住地百里之外,又必須有路引,拿不出路引又說不出自己的出身來歷,便是要依律關押查問的,一個不慎被當成細作,便是酷刑加身,求死無門。
薛池被她這一提醒,又想起自己在這古代是個黑戶,出了這院子也是寸步難行。
因此薛池儘管一面覺得小曹氏種種行為令人不安,但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除非能穿回去。
但這個命題太為難她了。雖然說她如果大學讀完再考研,一路學霸下去,最後腦洞再大點,得個諾貝爾,那她也不一定能解決穿越時空這個命題啊。更何況現在被困在古代,弄個電腦找度娘都不行。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荷包里的摺疊刀辣椒水。信娘給了她個繡花荷包,薛池就將小刀和辣椒水藏在裡邊了。不管怎麼說,事情突變,她傷一個算一個。
信娘沒理會她發呆,只管自己繡完了一角,聽到裡邊有些動靜,忙將繡棚子丟到針線筐中,進屋去服侍小曹氏。
過了好一陣,信娘出來傳話:「夫人請姑娘進去說話。」
薛池哦了一聲,站起身來,往屋裡去。
曹氏正斜斜的坐在榻上,靠著大引枕。
許是剛睡醒,面上一股慵懶風情,髮絲略有些散亂,她拿了靶鏡照了照,隨手理了理,並沒叫信娘來梳頭,而是隨意的對著薛池指了指榻前的錦凳:「坐」。
薛池依言上前去坐了。
小曹氏直起身來,從榻上的小桌上自斟了一杯瓊釀,小口抿了,放下杯子,這才打量起薛池來。
信娘給薛池挽了個雙螺髻,兩邊各插了一簇玉蘭花,穿著一身草綠色的交領襦衫配一條白綾及地長裙,倒也清新可愛。
小曹氏點點頭:「養了這數月,總算白了些,只是你這頭髮比尋常女子可短許多。」
薛池心道她這還算長的呢,依她的脾氣,要剪成短髮才算方便,只是奶奶總說女孩子還是要長頭髮,她這才留了個長發。但比起這些古代根本不剪頭髮的女人來說,自然是不夠看的了。
小曹氏想了想:「也不怕,接些假髮對付對付也就是了。」
薛池摸了摸頭:「我覺得這樣便很好了。」
小曹氏沒有出聲,只是仔細打量。
薛池心中不自在,挪了挪屁|股。
小曹氏微微勾起一邊嘴角:「你怕什麼?」
薛池下意識的一昂頭:「沒怕什麼。」說完了又覺得太生硬了,尷尬的咳了一聲。
小曹氏輕聲道:「你是覺著,我教你官話,教你禮儀,教你調香,這些都是有目的的?」
薛池心中猜測,怕她是聽到自己和信娘的說話了,這樣也好,原本就想傳到她耳中的,因此整理了一下語言:「夫人說得不錯,夫人於我有恩,若有什麼用得著的,薛池做得到的必不推辭。只是這樣懸著一顆心,不知夫人用意,著實不安。」
小曹氏笑了笑:「官話真真說得不錯了,我在平安城裡也見過外邦女子,學我們成國的官話,總跟鸚鵡、八哥似的圓著舌,便是音不錯了,用詞也總不妥帖,似你這般的卻沒有。」
薛池心裡便有些高興,雖說她原本就是會中文的,如今不過是另學種發音,但也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夸語言天賦啊。
小曹氏看薛池露出了笑意,便接著道:「原先不與你說,總怕是言語不通,詞不達意,你理會不了。如今半年下來,我看你也都能理解得了。這樁事對我們雙方都有益,因此今日我也是敞開了來說。」
薛池下意識的坐正了:「夫人請說。」
小曹氏一下又露出些黯然之色,半晌嘆了口氣:「你可記得,你初來那日,埋在你屋子裡那位姑娘?」
薛池如何能忘?她室友啊!天天晚上陪著她睡的!此時忙點了點頭,瞪圓了眼睛望著曹氏,催促她快說。
小曹氏幽幽的望了她一眼:「那是我女兒阿嫵。」
薛池張大了嘴,吃驚不小。
小曹氏又嘆了口氣:「她在園子裡絆著樹根磕在石頭上,大夫來得慢了些,只讓準備後事,她咽氣那會,你就從天而降了。」
薛池結結巴巴的:「這,為何,你們不好好安葬她,倒將她這樣給埋了?」
小曹氏面容平靜,看著薛池:「因為你來了。」
薛池心中一跳:「這與我何干?」
小曹氏向前一傾身,挑起了薛池的下巴。
薛池只覺得下巴肉被她指尖刺入,全身打了個寒顫。
小曹氏慢慢的道:「你雖不及阿嫵貌美,但眉眼之間卻與她有相似之處,年歲也相當……我想讓你從此替了她,便不能讓人知道,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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