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變成了木頭人。
小曹氏挑了朵綠寶石的鬢花出來道:「這番邦的綠寶石顏色喜人,就是品相不佳,內里雜質過多了,這幾顆算是好的了。你年紀輕,戴一戴倒也使得。」
鬢花放在托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按動了薛池的開關,將她從僵硬狀態解除。薛池勾著脖子看了一眼:臥槽,好像是祖母綠啊,聽說祖母綠中包裹的雜質有秘密花園之稱,竟然被嫌棄了?
薛池撿了便宜,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
過了會兒她湊到小曹氏身邊,呵呵的笑。
小曹氏挑起眉看了她一眼:「何事?」
薛池涎著臉道:「娘,商量個事唄,別的事我都配合著,就這嫁人咱們就算了罷?」
小曹氏詫異:「你……你看著也不是什麼冷心冷情的,難不成還要做個在家居士不成?」
薛池攬著她的肩,半賴著她:「不是,您不知道。我們那地兒吧,並沒什麼三從四德。男女互相尊重,成了婚就是只是一雙一對,不許納妾的。我自打來了,聽的看的都是女子以夫為天,男子三妻四妾。實在是覺得經受不住。若是勉強嫁了人,我怕我鬧出事來。」
小曹氏看著她:「鬧出什麼事來?」
薛池嘖了一聲,神秘兮兮的:「我的夫婿若是要納妾了,我要麼就和離,他若是還言行過分噁心人,我指不定得半夜裡把他給閹了……」
小曹氏愣了一陣,哭笑不得:「你可什麼都敢往外說!」
薛池正經道:「我說真的!您想想看,您給了我這麼多金銀珠寶,我變賣變賣經營份產業不是難事!我缺衣穿,缺飯吃麼?養得活自己,做什麼要找個人來做我的天做我的主?」
她覺得自己說得好有道理!
然而小曹氏默了一陣才道:「一個女子若想不嫁,獨自必撐不起門戶,任誰都可欺你無勢。需得有娘家父兄護著,又或者索性到廟裡清修避世。你看看你,融家人可能做你的依靠?又或者是你的性子耐得住寂寞?」
薛池:……怎麼辦,她也好有道理!
小曹氏摸了摸她的頭,嘆了口氣道:「我是吃過苦頭的。當日若我和我姐姐都循規蹈矩,豈會有日後的禍事?你我既有母女的緣分,我便要替你著想,仔仔細細的替你尋一家門當戶對,人品可靠的親事。若不想夫婿納妾,仔細甄選門風和人品,亦不是不可能之事。你也該入鄉隨俗,按部就班,萬萬不可如我一般一步錯,步步錯。」
小曹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了。
「如今你的婚事已是有些遲了,就是選中了人家,還要備嫁妝,三媒六禮下來,出閣也是一年後的事了。再耽擱下去必招人笑話,惹出許多事來。」
薛池自穿到古代,竟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是恨嫁的年紀了,一時驚恐萬分:「娘,先緩緩,緩緩,讓我想想明白。」
小曹氏看著她,不好再逼。
薛池明白兩人是假戲真做,尤其小曹氏遲來的領悟到了喪女之痛,對她很有些移情,此時字字句句都是替她著想。入鄉隨俗的道理她也懂,但一想到自己都還算是早戀的年紀,莫名其妙的就要結婚了,老師你們還管不管啊?警察叔叔快來拯救我這個早婚少女啊!無處不在的街道大媽,我這不符合優生優育的年紀你們放過了啊?
薛池咬著手絹,決定能拖就拖,明天一定不能表現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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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太夫人領著,闔府上下一齊往劉尚書府上去。
小曹氏身為妾室不好出席這種場合,實際上自她做妾後也就從來沒有應酬過。
伯夫人此時方覺得有些痛快,半垂著眼帘扶了扶頭上的步搖,瞥了融妙一眼,見她神情萎靡,不由道:「是昨夜沒歇好?」
融妙咬著唇抬眼瞄了她一眼,低下了頭。
融語淮看著車窗外,聞言回頭看了融妙一眼,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你別是看中融嫵的頭面了?」
不得不說融語淮還挺了解融妙,方才上馬車時,薛池頭上的寶石花在陽光下閃著綠色的光芒,和她的綠裙子十分相宜,確實讓融妙心裡也有些不舒服就是了。
此時母子三人坐在一輛馬車裡,並無旁人,伯夫人並沒端著架子,而是慈愛的摸了摸融妙的頭:「回頭我讓你舅舅替你留心,多收些番邦的寶石。」
融妙扁了扁嘴:「母親,大哥哥,我那裡就為些頭面首飾成日裡不痛快呢?我只是替母親憂心。」
伯夫人略微一僵,曉得女兒恐怕知道些內情了,抓著她的手拍了拍:「怎麼就輪到讓你憂心的地步?她們看著是鮮花烈錦之勢,你卻看著上頭那位敢不敢越矩一步!」
融妙眼睛一亮,融語淮若有所思。
伯夫人道:「原不該和你們說這些,卻怕你們因懼怕而失了行事氣度,咱們是嫡,她們是庶,身份有別。規矩禮法,那一樁也容不了她們放肆!再說你外祖父是三品大員,你大舅舅又是劉尚書的門生,咱們並不懼了誰去。」
融妙聽了,多日的憂色一去,又歡喜起來。
融語淮卻見母親短短時日,眉心的豎紋又明顯許多,眼底始終帶著淺淺的焦慮,便知事情絕不簡單,只他並不說破,仍是轉頭望向了車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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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尚書是先帝的重臣,頗受先帝重視,任命為輔政大臣之一。今日劉尚書的母親七十大壽,就連深宮中的小皇帝都下旨賞賜,劉府上下自然是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融家一行人被引入府中,男賓引到外院,女賓被引入內院去。
薛池一路看來,卻覺得劉府格局狹小,比起來不如融、曹兩府多矣。
這其實也是正常,劉尚書是一介寒門學子,熬了幾十年方有今日地位。而融、曹兩家卻是勛貴,世代累積下來,底蘊自不是劉家可比。
就算融曹兩家如今在朝為官之人無一人能及得上劉尚書,但劉尚書一旦告老還鄉,若子孫沒有會讀書的,恐怕劉府就會就此沒落。
而融曹兩家憑著恩蔭,仍能不溫不火的熬著。
薛池一邊看著,一邊琢磨。一旁融妙幾姐妹悄悄的咬著耳朵,只將她一人排擠在一邊。薛池自然是我行我素,只當沒看見。
劉夫人領著劉家大少奶奶迎了上來,先給太夫人見過禮,又熱熱鬧鬧的與伯夫人幾妯娌說話,最末劉夫人才看到了薛池:「哎喲,這孩子我竟是沒見過。」
伯夫人在太夫人的注視下打起笑容:「無怪你沒見過,她自生下來便算過一卦,要遠離至親之人直到十七歲,不然便多災多難。因此寄養在別處,前兒才接了回來。要論排序,她還是我們家的大姑娘,單名一個嫵字。」
當年的事融曹兩家捂得死緊,然而也有人知道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當然劉夫人此時不會去與伯夫人較真,她拉了薛池的手上下看看:「真是個水靈的孩子。」
薛池因為生怕被人看中,此時連點斯文表面功夫也不裝,露出個燦爛的露齒笑來:「融嫵見過劉伯母。」
劉夫人微微一愣,旋即又笑道:「這孩子,大大方方的招人喜歡。」因早料到今日會見到不少生面孔,早有準備,一伸手劉家大少奶奶便遞給了婆母一個荷包。劉夫人放到薛池手中做了見面禮,又道:「瞧我,就將你們攔在此處說話,實在不是待客之道,我家老太太正在裡面等著,一早起來心心念念的就要和太夫人敘舊呢。」
太夫人呵呵的笑:「正是,我且先去和老姐妹說會子話。」
一行人往正廳去,壽星劉老太太正坐著樂呵呵的聽人奉承,見融家一行人到了,廳中自然又是一番熱鬧。
薛池上前給劉老太太見過禮,又收得份見面禮。
一群老太太坐著說話,各自的媳婦在一邊照應服侍,姑娘們便都退了出來,被人引到園子裡去。
劉家的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以及還未出閣的劉姑娘、劉家的表親丁姑娘一道招待著各家姑娘們。
各家姑娘們不是在這家見過,就是在那家見過,多少都能叫得出名字。只有幾個生面孔,薛池就是其中之一,尤其融妙等人又不搭理她,便更是無人可攀談。
薛池正覺得無趣,便聽到有人清脆的喊了聲:「表姐!」
原來是曹七姑和曹八姑來了。她們這一聲,便將旁人的目光引了來,劉姑娘作為東道迎了上來道:「兩位妹妹來了。」
曹七姑和曹八姑一人挽了薛池一邊手臂道:「劉姐姐,你還沒見過我們這位嫡嫡親的表姐罷?」曹八姑一邊說,一邊拿眼有意無意的瞟了融妙等人一眼,融妙臉色一變,敢怒不敢言。
劉姑娘先前與薛池不過是見禮論了序,其實並沒交談,此時微微一笑,語帶三分親熱:「已是見過融嫵姐姐了,卻不知和你們還有這一重關係。」
曹家作為皇帝外家,自然不容人小覷,又聽曹七姑和曹八姑強調與薛池的關係,一時間上前來和薛池攀談的人不在少數。
薛池並不覺得有什麼共同話題,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著。
卻聽得丁姑娘道:「可要叫個女先生來說書?今日外院請了傾月坊的凌雲來獻舞。可惜外男過多,咱們不能前往一睹了。」
薛池聽到熟悉的名字,一下豎起了耳朵:傾月坊,凌雲?
她不免回憶起那位氣質高雅脫俗的女子來,當日離城外多得她搭救,事後又答應了劉嬸子照應凌雲,可惜回到平城後一事接一事,不得自|由身,並未去看過她。
姑娘們說起這個話題,都來了興趣。
薛池側耳聽著,原來眾人皆以為凌雲的舞蹈仿若仙姿,見之令人忘俗,歌聲又如天籟,聽之繞樑三日。可她一月最多只舞一場,多是往來於各地達官權貴之所,又多是舞給外院男子觀賞,閨中女子多是只聞其名,不得見其面。
劉家二少奶奶倒與凌雲年紀相仿,她未出閣時凌雲家中還不曾犯事,兩人也算有過往來,此時聽一群小姑娘說得熱鬧,面上不由有些古怪。
劉姑娘見曹七姑等人面露遺憾,不由壓低了聲音道:「你們想看麼?我知道有個地方正能望到外院的舞台,一會咱們悄悄的去。」
一時喜得曹七姑、曹八姑等人直拍手:「好,好。」
曹七姑終是沉穩些:「今日是你家的東道,你走得開麼?」
劉姑娘往丁姑娘方向看了一眼,低聲道:「有我兩位嫂嫂和表妹,只去一小會子不妨事。」
幾人商量好了,便借著出恭依次走到花園一側的柳樹下匯合。
薛池原就想見凌雲,這會子正是合了心意,興致勃勃的同三人溜了出去。
劉姑娘輕車熟路的領著幾人沿著迴廊在園中前行,不一會兒到了內外院相隔的一堵圍牆邊上,劉姑娘指著牆上一扇圓窗洞道:「這個位置正正好。」
曹八姑過去踮著腳一看,一時喜形於色。
原來這窗洞正面對台下看客們的後腦勺,距離雖遠些,途中又有花木遮擋,但錯落之中好巧沒遮住舞台,看了個正著。
一陣飄渺的歌聲隨著琴聲悠悠的傳來,舞台上凌雲一甩水袖,如輕雲慢移,如疾風旋轉。
幾位姑娘們掂著腳,將臉擠在一處,目不轉睛的看著,只薛池在幾人中是最高挑的,算是看得輕鬆。
離得雖遠,但凌雲在舞台上便有如個發光體,曼妙、靈動、飄逸。薛池心道若是能近些觀賞,恐怕更是動人心魄。
一曲完畢,幾位姑娘都是難以回魂。
劉姑娘低聲道:「如此人才,可憐淪為歌舞伎。」
就連曹八姑娘也是嘆了口氣。
劉姑娘道:「好了,咱們得快些回去了。」
薛池正在這時感到一陣內急,拉了拉劉姑娘的袖子:「劉家妹妹,官房在何處?」
劉姑娘伸手一指:「那頭兩株桃樹後頭便是。」
薛池感覺了一下,恐怕快不了,便道:「你們先回去,這路我認識,就沿著這迴廊一直走便是。」
劉姑娘覺得自己不好離開太久,曹七姑和曹八姑怕薛池覺得尷尬,又見薛池的兩名婢女正是遠遠的跟著伺候,料是無妨,便也跟著劉姑娘一道走了。
等薛池從官房出來,下意識的又從窗洞看了一眼,見台上換了一出熱鬧戲,敲敲打打的喧囂不已。正預備離去,就一眼看見牆外有條沿著圍牆的小徑,小徑兩邊種著幾叢文竹,此時在一叢文竹和牆根的夾角處正有人在玩壁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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