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不叫起,薛池只得維持著半蹲的動作。
她微低著頭,腦海里努力的回想著自己所知關於攝政王的信息。
最終得出結論:這是個惹不得的人,比太后和皇帝還危險。
維持這樣的姿勢不過片刻,腰腿就有些發酸了,額上一滴汗珠沿著面頰滑到下巴尖,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薛池心中打起了小鼓,琢磨著這攝政王難不成要教訓她兩次無禮?偷偷的抬眼瞄了瞄攝政王,見他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嚇得趕緊又低下了頭。又暗忖前兩回攝政王都並沒和她較真到底,大約也並不小氣,自己自救一下他大概也會一笑而過罷。
攝政王見她難耐的挪動了一下,又趕緊裝成紋絲不動的樣子,不覺好笑,正想開口叫起。
卻見身前飛過一隻蜜蜂,這薛池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拿了手上團扇對著蜜蜂一拂,若無其事的順勢就站直了身,呵呵的陪著笑道:「有隻蜂兒,莫叮著殿下了。」
攝政王挑了挑眉,眼神一沉。
薛池心中也一沉,束手站在一邊。
越女官和信娘幾個嚇得汗都出來了,戰戰兢兢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攝政王頷首:「園中花木繁盛,蜂蝶自是不少。」
薛池舒了口氣:「是啊是啊。」
攝政王又道:「方才見融姑娘身手敏捷,便有勞融姑娘隨行替本王驅趕蜂蝶了。」
薛池微張了嘴,心中叫苦連天:早知道剛才就死忍著了!
卻再也不敢違背,只得憋憋屈屈的道:「是。」
攝政王轉身向前走去,從人始終都與他相距兩丈之遠。
薛池左右看看,便也想落到後頭,誰知他一回頭淡淡的道:「還不就近跟著?」
薛池一咬牙,亦步亦趨的跟上。
攝政王道:「天氣炎熱,不如順便打個扇。」
薛池心道:md,你知不知道,我出門可沒吃藥!
只是任心中如何翻湧激盪,理智始終還是操控住了她的舉動,令她居然面帶笑意,抬起手不緊不慢的替攝政王打起扇來。
攝政王斜斜的看她一眼:「清風無力屠得熱,融姑娘不妨多用些力氣。」
薛池一抬頭,眼中凶光閃爍,攝政王微一挑眉:「嗯?」
他語音拉得長長的,像一根針,瞬間戳破了薛池這隻氣球,薛池咬了咬牙,拿起扇子就是左開右合狂扇起來,一不小心扇子打到了攝政王的髮帶,令其向前一甩,邊緣正好甩在他眼角。
信娘忍不住就發出一聲驚呼,重紫幾個不由全身戰戰,越女官面色也變得雪白。
攝政王抬起手,修長的指頭挑起髮帶順到腦後,動作不緊不慢,他眼角被異物所侵而微帶了一點紅色,令其平添了一股邪氣。
薛池怔在當場,似為即將到來的後果驚嚇過度,又似被他神情所懾,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過了一會,似血液回流,薛池呵呵的乾笑起來:「臣女有罪……」
她可不敢說「罪該萬死」,萬一人家順勢就賜死怎麼辦!
「殿下寬厚仁慈,還請恕罪。」這回可是規規矩矩的福下身去,一動也不敢動了。
攝政王輕笑了一聲:「本王不寬厚,也不仁慈。」
薛池心道: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攝政王就道:「你心中定在想本王還算自知。」
「沒有沒有!」薛池忙道。
攝政王又道:「哦?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自知?」
薛池目瞪口呆,這種胡攪蠻纏,根本是她的專利,怎麼一介攝政王也這樣惡劣!她算是看出來了,他今日就是存了拿她開心的意思。頓時心也不慌了,氣也不喘了,惱怒道:「臣女心中總是想著殿下英明神武,睿智厚德,半點不敬的意思也沒有。只不過,殿下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臣女也只得聽著。」
越女官腿都軟了,心道這融姑娘還真是膽大包天,到這時候還敢刺攝政王兩句,暗指他即自知又不自知!這可如何是好,該怎麼向太后報信,總要救下她一命才好,一時她東張西望,想看看遠處是否有小宮人路過,好使個眼色令帶個口信。
正此時就見一群人從小徑遠處走來,越女官定睛一看,見是小皇帝及從人,心中不免一松。
果然小皇帝奔至面前,興高采烈的喚了一聲:「皇叔!」
又咦了一聲:「表姐這是怎麼了?」
薛池見禮道:「臣女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小皇帝抬手將她扶了起來,順道朝她使了個眼色。
薛池一怔,明白小皇帝原來是來救場的。
就聽小皇帝對攝政王道:「皇叔,朕這表姐還是頭一回入宮,朕看她毛毛糙糙的,正預備讓兩個教習嬤嬤來調|教一番,皇叔以為可好?」
他此時對著攝政王說話,卻正側對著薛池,薛池便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著衣袖邊,這才明白這孩子雖瞧著天真的同攝政王親近,其實心中卻十分懼怕,難得他還敢出來救場。
薛池心中不免感動,暗問自己為何毛毛糙糙的沉不住氣,反倒為難一個孩子了!
當下不敢再輕易開口,垂首而立。
攝政王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自小皇帝出現後便收斂至無,此時目光一掃,似乎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卻只是道:「皇上做主便是。本王先出宮去了。」說著轉身便走。
待他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花木間,小皇帝才算吐了口氣,回過頭來嗔怪的道:「表姐,朕下了朝就來尋你,卻聽人說你在同皇叔遊園,吃了好一驚。」
薛池一彎腰,悄悄的附在他耳邊道:「真真多謝師傅搭救,他喜怒不定的,可嚇死我了!」
小皇帝頓時喜笑顏開,負著手老成的道:「誰教你是朕的弟子!」
說著向後一伸手,從小太監手中取了本棋譜出來:「這本棋譜給你,你先看著,朕要去上書房上課,申時末再來尋你下棋。」
薛池接過,點了點頭認真的:「弟子謹尊師命。」
小皇帝龍心大悅,唇角含著笑,轉身負手擺足了架子邁步走了。
薛池站在原地發了一回愣,又坐下認認真真的翻閱起棋譜來。
幾名丫鬟和宮人都擦去了冷汗,站在一邊服侍。
過了一個時辰,便有宮人找了來:「融姑娘,太后娘娘召您一道用午膳。」
薛池應了一聲,收起棋譜交給一邊立著的信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這棋譜沉了心去看,倒也有幾分意思。」
信娘愛惜的用帕子將棋譜包起道:「正是,姑娘往後好生跟萬歲學就是了。」
越女官一招手令步攆前來:「姑娘累了一上午,還是坐步攆輕省,此時日頭正毒,也免得走出身汗來。」
薛池也覺周道,坐上步攆,待出了園子上了青石道,沒了樹蔭遮日,就另有宮人舉了傘來。
待到得慈寧宮,太后看她一眼,便斥責越女官道:「可見你們服侍不用心,嫵丫頭面上都曬紅了。」
越女官不敢自辯,忙跪伏在地。
薛池笑道:「太后娘娘可錯怪她了,我這並不是曬的,只是這天太熱,略動一動就面紅耳赤的。」
太后又看了一回,也不再多說,讓人替薛池更衣洗臉,一番收拾下來,讓人端了半碗酸梅湯給薛池:「先解解暑熱,卻也不能用多了,還需留著肚子用午膳。」
薛池道:「多謝太后娘娘。」
太后便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這孩子,怎的這般多禮,只管叫哀家姨母便是。」
薛池笑笑,若有所指道:「入宮前娘親便令我萬不可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了禮數。」
太后目光一斂,慢聲道:「也罷,不勉強於你。時日久了,你便知道這人啊,實在是該隨境遇而變通。」
太后身側的一名心腹宮人,叫秋蟬的便道:「太后娘娘這麼一說,婢子便想了起來,去年冬里颳起了大風,頤容園裡一棵粗壯的大松樹被連根拔起,反倒幾根瘦竹安然無恙。當時不解,此時才明白那松樹遇風不動,竹子卻是順著風意,自然結局不同。」
太后略微滿意的頷了頷首。
薛池只是一笑:「果然是太后娘娘身邊才有這等人才,我竟從未從這些花草樹木上想到此種道理。」
不知為何,越女官等人懼怕攝政王如虎,薛池在他面前卻有股橫氣,大約是與他見過兩回,潛意識中覺得他並不會如何。
可太后神情和藹,薛池卻是慎之又慎,並不敢隨意開口。
太后招手令人上菜,每人一桌,巴掌大的碟子上了數十碟。
秋蟬立在太后身側,待她目光一動,便迅速的替她布菜,有如臂指一般。
兩人默默的用完膳,宮人端了茶水來服侍著漱了口。秋蟬扶著太后到外間坐下,薛池亦被招到了太后身邊。
正這時外頭有個小宮人隔著帘子向個大宮女稟話,過得一會便有人進來回話道:「太后娘娘,潘太妃鬧起來了,說御膳房偷工減料,以次充好,供給的膳食難以入口……」
其實潘太妃還說了「先帝屍骨未寒,太后就戕害昔日姐妹」,只是這話宮人怎麼敢傳。
太后拿了一方銷金手帕按了按唇角,面上微微帶著點笑意沖秋蟬道:「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秋蟬點頭應是,自去了。
太后嘆了一聲對薛池道:「每日裡儘是這些閒事。」旋即又道:「可宮中長日漫漫,若是手中沒有這些閒事,才是難度。是以真正能平心靜氣不爭不吵的人沒有,爭權奪利的人多,無事生非的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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