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淑芬斜目看著他的手,「幾天?這些年我都沒透過氣,你覺得幾天就行了?我的兒子差點被千夫所指,你讓我這個當媽的怎麼想?」
龍庭眉心擰了擰,「阿芬,你什麼意思?」
袁淑芬往沙發那邊挪了一步,錯開了他手,「沒什麼意思,既然這個家不歡迎我,我可以騰個地方。我已經決定了,今天就走,至於家裡,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會礙眼了。」
龍庭一聽到她這麼說,瞬間勃然大怒,「阿芬!你胡鬧!」
袁淑芬不屈不撓昂首與他對視,「對,我胡鬧!三十年前我就是胡鬧才會這樣,龍庭,咱們演了這麼些年的戲,你不累嗎?我累了。」
龍庭眼睛堆砌了一些細紋,他警覺地看著袁淑芬,深深地眼睛似乎要把她的人給看穿,黑色的身影灌滿了老辣的寒氣和殺氣,「你在說什麼?」
幾個字說的很慢,很慢,每一個字都是強大的威懾。
袁淑芬卻有些無力又自嘲般的笑了,蘊藏了幾十年風雨的屈辱的眸子,很疲憊、很深刻,她就這麼看向他,風韻猶存的優雅唇線,笑的猶如一枚開的正盛的康乃馨,「龍庭,三十年了,當年的很多事,你都忘了嗎?」
龍庭的大手觸電般捲成了拳頭,有毒氣貫徹的鼻息重重的吐納呼吸,「你想說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
袁淑芬保養的極好卻依然被細紋眷顧的手,溫溫柔柔的拂過他的手背,帶著婚戒的手落在他手上,不輕不重的壓著,恰好是他戴著戒指的手,兩人的戒指橫在一起,「龍庭,咱們結婚多少年了?」
龍庭眸子一縮,瞳孔凝聚了幾分肅殺,但還是很配合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再過五個月整整三十年。」
袁淑芬眼眶被一股情緒充斥的滾燙,裡面的液體幾乎要脫框而出,心裡翻動了複雜的情緒,百感交集,猶如颶風橫掃在心上,將原本茂盛的花草吹得片葉不剩。
「三十年啊」
袁淑芬痴痴笑,傻了一般喃喃自語,「三十年了」
都要忘了自己最初是怎麼熬下來的,都快忘了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撐住的,她埋頭走來的每一段路,居然拼輳成了三十年的漫漫光陰。
時間真是不饒人的東西。
龍庭被她突然變化的情緒所感,附身坐在她身邊,大手握住了她的手,緊緊的扣在自己的掌心裡,「阿芬,你什麼都不要想,三十年就三十年吧,以前的事都忘了。」
袁淑芬無力的仰頭,「忘?你覺得我能忘嗎?哦,也對,你說得對,我是該忘了。」
她掙扎著要掰開龍庭的手,卻被他握的更緊。
「阿芬,這些年我對怎麼樣,我對你還不好?」龍庭眼眶瀰漫了一層紅血絲,焦灼的鎖住袁淑芬的視線,臉色隨著她的每一個神色變化而變化。
袁淑芬冷笑道,「好,你對我很好,尤其是梟兒小時候那些年,你對我很好。」
龍庭的手鬆了松,眼神兒盯著她看,「阿芬,你是個聰明女人,我相信你不會做傻事。」
「是嗎?我聰明嗎?呵呵,也許吧。」她說完,最後還是分開了他的手,「我以為這些年的感情可以改變你,讓你變成一個淤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看來我錯了,我用了三十年的時間,到頭來沒有改變你,反而把我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變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她說著,看著二樓的臥房,環顧整個偌大的別墅,「這個宅子我們住了二十多年,我們同床共枕將近三十年,我一直都不認識你。」
說完,她像是失望透頂般,有氣無力的上了台階,「讓我冷靜一個月吧,也許一個月後我還會回來,也許我不會再回來。不過那樣也好,你可以把龍澤的母親接過來,那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嗎?」
龍庭聽到這裡心情更複雜了,他倉促的拉住了袁淑芬的手,「阿芬,不會的,這個家的女主人只有你一個!」
「算了吧,我倒是不覺得,你能那麼對梟兒,也能用同樣辦法對我。「
蕭瑟的身影扶著樓梯護欄一步一步往上走,步伐很慢,沉甸甸的腳步聲沉悶遲鈍,好像腳步牽扯著太多的心事和過往,沉到一動就牽起全身。
袁淑芬走上第五個台階,仰頭的瞬間眼淚已經濕了整張臉。
真快,真可怕,三十年啊!
她拼命守護的,想要挽救的,努力珍惜的,到頭來都成了一場噩夢。
而這場本該以自己的死亡終結的夢,她居然做了三十年。
龍庭站在大廳,雙拳同時攥緊,幽冷的目光看著袁淑芬的身影,突然想到了若干年前的一幕,好像時光重疊了一半,把過往夠鋪在他眼前。
該死!
洛寒利用中午的時間去了一趟體檢中心,特意交代過那邊優先給袁淑芬做化驗,那邊連夜把癌細胞的擴散報告給寫了出來。
拿到化驗結果,洛寒坐在體驗中心血液科主任的辦公室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主任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寬慰道,「楚醫生,這個結果」
洛寒閉上眼睛,不願意再聽他說話,「我知道,這個結果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差,我婆婆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整個神經系統。」
主任重重的低了下頭,緊張的來回揉搓自己的手背,「楚醫生,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夫人剩下的時間估計不多了,雖然她暫時沒有沒有直接被病情影響,但是她的病屬於突發性下垂體惡性腫瘤,一旦爆發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洛寒知道這種情況,一開始病人雖然被癌症侵入,但並不會直接受到影響,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但只要被誘發病原,就會頃刻崩塌。
這種情況比慢性侵蝕更可怕,沒人知道爆發會在什麼時候。
「主任知道很多腫瘤方便的專家,我想麻煩你幫我聯繫幾個國內外的資深專家,儘量維持我婆婆的生命,費用方便你不用擔心。」
主任忙擺手,「費用的事我當然知道,現在關鍵不是錢,而是以目前的醫療技術,這種病真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讓她再多一點時間。」洛寒忍著喉嚨的酸澀,她雙腳軟的支撐不住身子,想站起來竟然沒有一點力氣。
「你放心吧,我會的。」
「嗯謝謝你。」
主任沉重的道,「楚醫生,你婆婆現在的情況,我希望你把真相告訴她,萬一她突然發生意外連個遺言都來不及留下,會造成病人的終身遺憾。」
洛寒放下報告,雙手架在桌子上撐著自己的額頭,「讓我想想吧,暫時我還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太大,我怕她承受不住。」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早點讓病人知道,或許她還能在生命最後的時間,把沒來得及做的事做完,免得她帶著遺憾離開,你覺得呢?」
主任的意思很明確,洛寒心裡也很明白。
只是,要把這麼殘忍的真相告訴病人,別說是自己的至親,就算是醫生告訴病人,也需要斟酌再三。
「我會找機會跟她說,麻煩你了主任,我先回去。「
「楚醫生你要保重自己,我看你臉色很不好,要不,你回頭也做個檢查吧,正常情況下,半年一次的體檢還是不能少的。」
「嗯。」
她哪裡還有心情和精力想這些啊!
離開體驗中心,洛寒接到了袁淑芬的電話。
把報告放在車內,管好抽屜,洛寒深吸一口氣,「媽,那邊好了嗎?」
洛寒仰起脖子,不想哭,不願讓她察覺,可溫熱的淚還是簌簌撲了一臉。
袁淑芬笑了笑,慈愛的笑言,「當然了,我跟你爸在一起生活三十年了,這點把握還是有的,已經都說好了,一個月不成問題,你過來接我吧。」
洛寒鬆了一口氣,總算有一件事是順利的,「好,我馬上去接你。」
掛掉電話,袁淑芬環視自己住過的臥房,睡過的床,無數次站立過的陽台,看過的風景,手指划過梳妝檯,指頭停在梳妝檯前的照片上,照片裡面是八歲的龍梟,長得漂漂亮亮的小男孩對著鏡頭開心的笑著。
八歲的龍梟,笑起來露出豁牙,純真無邪的笑容,讓人看著都覺得很幸福。
他一隻手抱著玩具汽車,一隻手拉著一個年輕女子的手。
女子穿著白色的長裙,髮絲飛揚,笑靨如花。
當年的他們還是沒有歲月侵擾的幸福模樣,誰能知道一路走來,不知不覺惹了滿身的塵埃,滿身的疲憊和傷痕?
袁淑芬旋開木製相框的後蓋,從這張照片下面,抽出了一張已經發黃的老照片。
照片中,男子戴著金絲邊框的近視眼鏡,優雅清貴的氣質即便隔了漫漫時光,依然出眾絕倫,似乎要穿越一張紙走出來。
男子身邊坐著一個很年輕的女子,女子手裡拿著一支畫筆,面前支開一個畫架,她回頭對男子甜美的笑著。
陽光穿過了河岸楊柳和青草,異國風情的建築在遠處若隱若現。
一切好像就在昨天,青春不老,時光不散,他們手挽手就能把萬水千山走遍。
啪嗒
一滴眼淚砸在照片上,沉沉的往下墜
袁淑芬溫柔的撫摸照片中的男子,忍著悲痛和心酸,極輕極輕的道,「紹恩你在那邊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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