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斜眼朝天,身上漫過一陣薄霧,下一霎間化作一位身穿黑衣的面目滄桑男子,背後一襲大氅顏色至深,似用一片片黑羽編造而成,陽光下閃爍著藍紫金屬色澤。
「小子,你也配與老夫談甚麼『忘恩負義』?」
男子臉頰深陷,鼻子如鷹勾,目光迷離望天,神情很是不屑一顧,道:「你是老黎與老夫之間交易的一個小搭頭,是老兔子硬塞給老夫的累贅,你能進入困惑神台修煉四十餘年,是老黎幫你爭取的機會,別以為你破除封印,老夫必須要念你的恩。
「狗屁,老夫早在你尋來之前已經脫困,要不然能用神台將你拉入空間?
「也不動動你自以為是的腦子想一想,老夫既然被鎮壓著,且能輕易外出使用神通和法寶重器?老夫答應過死兔子,要送你好處,順便將虧損的修為恢復一些,白白耽誤老夫幾十年時光,你小子還厚顏無恥倒打一耙。」
徐源長聽了老烏鴉的長篇大罵,他眼珠一轉,嗤笑懟道:「老兔子鹹吃蘿蔔淡操心,我求著他還是怎麼的,他自作主張將我誑來關四十多年,還要我感恩戴德不成?還有你,用鼻孔看人,老早看你不爽,你敢說剛才用天書銅碑對付我,也是為了我好?」
他沒想到烏鴉這傢伙有病,寧願待暗無天日之地,配合老黎演一出坑人大戲。
事後他會念老黎的好,那廝做好事都偷偷摸摸,暗含奸心,也沒誰了。
男子終於正眼瞥了一下敢和他叫板的小傢伙,嘴角齜出一絲冷笑,道:「看你罵老兔子罵得很爽的份上,老夫給你出手的機會,不要學彥山老道的滿嘴仁義道德,找一萬個理由就為給自個尋得一丁點的心理優勢,該動手時候不要比比,來吧,老夫不會打死你。」
徐源長仔細觀察一番,他突然心頭沒底。
烏鴉的話要反著聽。
他要是一著不慎可能被打死,未慮勝,先慮敗,他得提前綢繆一二。
那頭老鳥恢復了五十多年,修為應該還沒有超越六階的檻,否則會引來大天劫,似乎可以利用這點?
「等等,楚道友,你以前看我雖然也不喜,但是不像現在這般視我若仇寇,能否告知我理由?」
徐源長拖延著時間,他其實已經知道緣由。
「老黎以前沒說你是彥山老道的傳人,老夫平生最憎惡道士,但是你還不配為老夫仇寇,頂多是一隻稍大一些的螻蟻。」
男子繼續舉頭望天,抬手伸指一彈。
「砰」,十餘里外的徐源長炸成一片碎影,潰散在湖風空中。
徐源長出現在附近數里外的湖島上空,下方湖水淺水區已經見底,無數魚蝦在淤泥中遭受無妄之災,蹦跳不停,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特別厲害的殺手鐧對付老烏鴉。
烏鴉有困惑神台在手,幾乎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他除了能夠用「無」幻之境躲避危險,根本不敢接近烏鴉身周三百丈之內,稍不留神,被那件寶物給定住當場,可就悲劇了。
當然他一心想要逃走,下界無人能夠攔住。
他已經將能借用的替換媒介,釋放到了百里之外。
用幻魂秘術干擾對方的神魂,想想就行了,他哪裡能與數千年前的老烏鴉比魂力?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強敵難尋,就當拿烏鴉練練手,增進挨打的經驗了。
徐源長身影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候到了男子身側五里左右,右手掐訣打去,空中響起一聲似龍吟咆哮,一個巨大龍爪手印流淌青色光華從天而降,狠狠拍向鼻孔朝天的男子。
「雕蟲小技,華而不實,就不要在老夫面前獻醜了。」
男子屈指輕輕一彈,巨大的升木龍印從中間一分為二,停滯著潰散風中。
看也未看耍聲東擊西花招的小傢伙,手指往另一個方向彈擊。
「嘭」,數里外的湖面傳來一聲爆響,一面五尺大龜殼顯出原形,被一指頭攻擊打得光華耀眼,龜紋扭曲朝四周雨點般飛濺,龜殼往湖水狠狠撞去,激起一片巨大的泥水。
有一個虛影飛速後退,仍然逃之不及,被拐彎一擊打散在空中。
那是徐源長花費數十年時間溫養的六階化身傀儡。
他特意將用造化神台煉製的龜殼,交給化身使用,原汁原味,希望能夠發揮龜殼法寶的最大威力。
哪知六階化身第一次亮相,還未來得及出手,就差點被烏鴉給當場幹掉。
「鐺鐺鐺」一陣密集撞響,數柄被煉製得手指長短的飛劍,倒飛而去,根本近不到男子的身,數般手段被一一破去。
徐源長出現在化身被擊潰散的空中,揮手捲去,收集起大半魂力。
下一刻他整個人跟著爆開,接連往遠處逃遁,身影在低空不停左右閃現,不停被追殺得殘影爆開,「砰砰」聲驚心動魄。
那種生死一瞬間的危機,讓徐源長毛骨悚然,疲於奔命。
他將大豁落斗術融入幻影遁法,身法變幻莫測,奇詭飄忽,偶爾還能藉助放出的媒介替換,逃出五十餘里總算贏得一口喘息之機。
在困惑神台空間,他練習演算破陣之餘,經常進入化作小書房的幻璃鏡第五層、第六層,修煉幻術、身法、飛刀、飛劍和火術等,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懈怠,只是沒在烏鴉眼皮底下晃蕩而已。
男子沒有繼續彈指攻擊,於他而言不過信手玩耍。
掌握了規則之力的老前輩,隨便欺負一個敢朝他撂蹄子叫囂的小輩,給些教訓就夠了,他又不能真的將那看著討厭的道士打死。
男子嗤笑道:「小子,你丟掉了老黎時常掛在嘴邊自詡的幻術師優雅,狼奔豕突,逃得很難看啊。」
不得不承認,那小子很有逃命天賦,逃得花樣百出,頗得老黎入微天地幻影無形真傳。
「技不如人,受教了,等下回徐某有長進了,再向楚道友請教。」
徐源長身形似實還虛,他要防著陰險的烏鴉打偷襲。
他前後交往的幾個老傢伙,一個個奸猾似鬼,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收回跟隨一路的飛劍,徐源長渾然沒覺著逃命有甚麼丟人的,剛才幾次嗅到死亡氣息,他下回再遭遇類似危機,能有些許長進,應對得更從容一些,這就是打架帶來的經驗好處。
一個人閉門造車修煉三四十年幻影無形技能,不如這般步步驚心一回來得深刻。
激發了他許多遺忘已久的本能靈光。
男子隨手將湖底的天書銅碑和龜殼攝出,扔向五十里外的道士。
他答應給那小子好處,雖然被死兔子誑騙了,但是他怎能食言?淡然說道:「你小子想做老夫的仇寇,恐怕很難,至少千年之內不容易。」
兩人相差太遠,他還真沒將老黎看中的俊傑放眼裡,等晉級八階再說吧。
揮手往上空打去一道璀璨法力。
「天劫,速來!」
轟然炸響間,烏雲奔涌,數十里內天地之威遽然具現,狂風大作。
徐源長小心謹慎用法力裹住呼嘯砸來的銅碑和龜殼,稍作查看,將寶物收進幻仙戒空間,往後緩緩倒退飛去,抬頭看向遠處劫雲堆積的高空,心底暗自佩服對方的灑脫豪氣。
在烏鴉信手打擊下,疲於奔命,徐源長隱約觸摸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力量。
對他造成風雨飄搖命懸一線巨大壓力。
他猜測那是傳說中至少要晉級七階、方能感悟的規則之力。
雖然離他極遠,能夠提前切身感受一番,是好事。
約半刻鐘,那一帶天地沉淪,電閃雷鳴。
徐源長已經能夠直面普通小天劫,心緒平靜無波,突然看到一座神台光華閃亮,迅猛膨脹近百丈,以無匹氣勢沖天而起,直接將天空低垂劫雲給攪得稀碎,頂著無數劫雷,扶搖直上天際。
雷霆巨鳴爆響聲中,傳來傲視天地的驚天「呱呱」難聽叫聲。
「小子,早日飛升上界。」
聲音裊裊,隨著那道彩光消失不見。
「這也太猛了,太酷了,還能這樣飛升!」
徐源長驚得目瞪口呆。
他後知後覺感到後怕,他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與那般強悍存在動手放招,想要與對方算賬。
也不對,他是被烏鴉單方面狂虐,沒有還手之力。
等下回見到老黎,可以添油加醋吹噓一二。
下界還不知藏有多少驚人隱秘,做人任何時候必須要保持低調啊。
飛抵劫雷區域,下方湖水幾乎蒸發一空,魚蝦鱉蟹全部熟了,露出湖底三個巨大水窟窿,淤泥往下緩緩塌陷。
徐源長沒有多待,他趕在附近府城修士飛來探查之前,遁入空中隱形離去。
收穫頗豐,歸心似箭,不想多耽誤時間。
約兩個時辰後,聞訊飛來的慕輕山等高手,感受著空中殘留的劫雷氣息,驚嘆不已,有人猜測是失蹤在此地的徐源長渡劫飛升了。
有修士潛入漂浮大片死魚的湖水,發現湖底出現深達百十丈的巨坑。
消息傳到駝峰島上,徐勝天大為驚訝。
不會吧,三叔不可能招呼都不打就渡劫飛升。
夜半時候,徐源長從海上途徑侄兒吹噓過好些次的海島,說是海外小洞天福地,他還一次沒有來過。
島上高峰處醒目地以峭壁為匾額,上刻幾個巨字:等閒觀百林谷駝峰島。
「勝天可在島上?」
徐源長一聲問訊,引得島上響起激烈的「吱吱」「汪汪」「呱呱」叫聲一片,呼啦啦飛來激動不已的蜘蛛、蛤蟆和黃狗,後面有十餘修士抱拳行禮躬迎。
「勝天和雪粒去來洲尋我了?」
徐源長聽得幾名等閒觀弟子匯報,擺了擺手,道:「傳訊讓他們回來,我在島上歇息一天。」摸了摸狗頭,元寶顯出幾分蒼老,修為停滯不前,花背已經晉級四階。
落到海島主峰,徐源長揮手讓站規矩的等閒觀弟子全部下去,與元寶三妖交流一陣,他走進偏殿,布置禁制之後,拿出被烏鴉一指頭凌空打出一處凹陷的龜殼。
稍花了一些時間,用收集到的魂力,和他特意截留的六階化身傀儡核心魂力,將兩者融合恢復化身,收進龜殼中溫養。
他有造化神台在,修復龜殼倒是不難,只不過要消耗一些六階材料。
拿出丈許高的天書銅碑,徐源長撫摸著冰涼碑身,一點點感受探查著這件寶物,讓他吃驚的是寶物內外乾淨得一塵不染,沒有留下被人祭煉過的殘印。
他猜測是烏鴉丟給他之前片刻,將天書銅碑上的印記全部抹去了。
烏鴉倒是一個信人,說給他好處便給全,不小家子氣。
徐源長用老黎傳授給他的法訣一手一手打入銅碑,隨著法力侵入碑面,銅碑嗡鳴著發出震顫回應,碑身緩緩變大,所處的大殿和駝峰山隨之震動。
半個時辰後,異象消失,徐源長已經初步祭煉天書銅碑。
銅碑內自成空間,不過相當幻仙戒要狹小許多。
外面被驚動的元寶、花背和其他修士,早已經退去遠處,待察覺駝峰山平靜下來,交頭接耳又紛紛回各自住處。
徐源長仰視著約十餘丈高的銅碑,心念一動,巨碑緩緩縮小復原。
不過小到丈許高,再怎麼催動,銅碑不能繼續縮小。
他還要花費不少時間,慢慢揣摩這件寶物,熟悉銅碑的使用,目前即使將天書銅碑當頭砸下去,威力亦不小,估計普通的六階大陣,禁不住幾下狠砸,最快的破陣方式,便是以蠻力破之。
徐源長嘴角擒笑,他很喜歡這件巨寶,或許可以放到造化神台上進行祭煉?
目前這般還是太大了,使用頗為不便。
徐源長將銅碑收進幻仙戒空間,沒有急著用造化神台祭煉,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
盤腿調息,凝神靜氣,他慢慢回溯被烏鴉隨手攻擊倉促逃竄的種種瞬間,一點一點加強著本能經驗,總結其中出現的兩次瑕疵失誤,迫使他不得不用媒介替換逃命。
反覆回溯數次,將生死經驗記下來,銘刻於心頭。
然後放鬆,回味那種要命的規則之力,帶給他的若有若無震撼感觸。
即使不能有所得,他也要加強一點印象。
日積月累,修行之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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