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染霜滄桑,初冬晨霧凜寒。
一行人穿霧而來,沿著河谷疾步西行,徐源長走在前面十餘丈外,遠處傳來漸漸清晰的轟鳴濺落水聲,飄來的霧氣愈發濕重。
「蒙一一,你別掉隊了,幾顆破石子有甚好撿的,不許靠近河水邊。」
「來了來了,姑姑,你瞧你瞧,我撿到的漂亮石頭。」
活潑好動喜歡一切漂亮事物的蒙一一,偶然間發現河灘鵝卵石里,有些石頭美得出彩,問過姑姑之後,才知道是天然的玉石籽料。
歷經萬年河水沖刷,砂石磨礪,成就出各種圓潤和色澤。
她邊趕路邊使勁搜尋各色中意石子,下回見到木爾謨時候要全方位炫耀。
伱有麼,有麼。
在修士眼裡不值錢的普通玉石,在她眼裡是一個個精彩幻想。
曾山郎雖然也喜歡看著心動的彩色石子,不過他年少老成,下意識不會做出令大人們不喜的事情,他從記事開始,似乎沒有過無憂無慮時候。
即便是笑,也比旁人淺三分。
不引起別人注意,幾乎成了他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柳姑姑還取笑他像個「丟了銅板的小老頭」。
他琢磨出趕路時候,練習旋極術基礎拳架的法子,特地請教過徐道長。
得到道長首肯之後,他便無所顧忌地划動雙手做出翻轉運勁動作,配合吐納呼吸練功,現在一天三百多里跑下來,一點也不見疲憊,反而精力充沛,修為和勁力與日俱增。
隱身空中飛行的柳纖風,突然伸手搶走蒙一一剛剛撿到的幾顆彩色玉石。
順便還掐了小丫頭一把,往粉紅臉頰抹上幾條泥指印。
在她面前顯擺好東西?
不見了吧。
蒙一一尖叫著捏起小拳頭蹦跳:「大壞蛋柳姑姑,你再搶我的石子,不和你玩了。」
眼見著漂亮石子一顆一顆落進前面曾山郎背後的竹箱,「啪」一聲,竹箱蓋子又合上,明目張胆的栽贓陷害。
曾山郎頭也沒有回,雙手像划水,保持著勻速節奏。
蒙一一破涕為笑,小短腿跑得飛快,送給山郎哥哥她沒有意見。
路上她勤快點,再撿就是了。
「蒙一一,你要是再污衊我搶你的石子,下回我真搶了。」
「沒有啊,柳姑姑最好了,怎麼會搶小孩子東西?」
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學會了睜著眼睛說瞎話。
蒙采芹已經習以為常,隨便一大一小怎麼鬧,她家小侄女的進步有目共睹。
柳纖風嘻嘻哈哈沒有一個正形,眼見離前方拐彎河谷附近那匹垂掛瀑布,只有不到三里遠,她突然傳音提醒前後兩人:「對面山頭,有兩名修士藏匿。」
趕路途中,唯有她不用走路。
她一直都是飛的,經常飛得不見影,要不就藏身竹箱躲懶。
作為陪客,她不用在意苦心路歷練規矩。
她新學到一門與草木溝通本事,目光掃視,五里之內有草木生機之地,沿途所過的樹木草叢皆為她耳目,能夠幫她感知其間細微異常。
不用像以前需要特意施法,省卻不少時間。
徐源長速度緩下來,他已經察覺河谷對面山頭上若有若無的窺探。
這兩天在他們附近轉悠的修士明顯增多,看著不像好人吶。
無窮山域撈偏門的修士,大都活躍在外層兩千里左右。
「沿著河谷到無涯湖的千岩渡,還有兩百多里,今天下午咱們必定能趕到。」
徐源長放出神識觀察附近,那兩名藏匿的三重樓修士發現行蹤暴露,主動往南邊飛去退走,他提了幾分小心,停下來,道:「咱們攀上北邊山頭,費點力氣沿著北岸山腳趕路,河谷有不少狹窄地方,太容易被人打埋伏。」
要不是帶著兩個孩子,沒那麼多顧忌。
柳纖風見公子用手指了指並不寬闊的河面,冬日枯水季節,露出大片河灘,明白公子是擔心有修士潛匿河水下設伏,她的本事還探查不到水裡的動靜。
以前老施曾經被人水中埋伏暗算,元寶為此丟掉一條後肢,代價慘重。
蒙采芹還在擔心這個問題,沿著河灘固然讓兩個小孩走得舒服,然而存在安全隱患,剛才幾十里她一直繃緊著弦,警惕兩邊動靜,見徐道長主動提出另換難走的山路趕路,當即便出聲贊同。
一行人轉而往山上攀爬。
有樹木和垂懸藤蔓借力,曾山郎背著竹箱爬得很輕鬆,縱躍靈活如猴子。
柳纖風進入樹林如魚得水,不知去了哪裡。
蒙一一落在後面,略有些失落,她的漂亮石子啊。
不過她算懂事,抓緊時間往山上爬去,不用等著的蒙采芹催促。
翻過北岸山頭,重新覓山路曲折前行。
一行人過去五十里之遠,有符光鑽入河道拐彎處的狹窄湍急河水中,蒙蒙水霧氣里冒出一個身影,似水波模糊,匆匆離去。
對岸不遠處,從山頭垂掛的瀑布,由雪水融化,轟然砸落。
中午日頭稍偏斜時候,一行人走出綿綿群山。
前方是難得的平原荒野地帶,河水宛如玉帶舒展曲折,河灘寬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平鋪在細膩沙子上,陽光照耀,色彩斑斕。
「休整歇息半個時辰,下午的路程好走了。」
徐源長選擇在河灘邊緣的草地上,插下紅柳枝條,叮囑一句:「一一,別挨近河邊撿石子。」
撒著歡在河灘翻撿石子的蒙一一回應一聲:「曉得的。」
曾山郎放下竹箱,忙著砍伐樹枝,準備挖坑燒茶,熬煮乾糧肉粒糊糊。
蒙采芹簡單布置幾枚陣器,陪著沒玩夠的小丫頭,在河灘上撿石子,以便及時阻止蒙一一往河邊走。
這滿地的石子,撿來除了占地方,能夠幹嘛?
凡俗玉石錢財,對修士沒甚用處。
探查過附近二三十里的柳纖風返回來,隨手將紅柳枝條催生紮根,道:「公子,我順著河水去過百里外的無涯湖邊,沒有看到宋叔潛、南寶林他們,也沒找到他們留下的暗記之類,他們應該是在路上耽擱了,還沒有趕到。」
「等我們到了約定會面的千岩渡,多等他們三天。」
「那個無涯湖是真大啊,一眼望不到邊,冬天風大浪急,要伐木做排從湖中逆水上行,瞧情形湖裡還有水妖,過一趟恐怕不容易。」
「千里無涯湖,無風三尺浪。湖中有不少小島,能夠落腳歇息,到時纖風仙子大顯手段,捉一條水妖給咱們拉木排,乘風破浪,威風得緊啊。」
徐源長玩笑著往河灘水邊走去。
苦心路從來就沒有容易的時候,拼的是運氣和實力。
柳纖風才不上當,可別指望她飛在空中拉船,徐道友壞得很,連自己人都坑,她可是淑女,笑著擠兌道:「你不是養了兩頭狐狸精魂寵,讓她們下水推木排,又快又穩。」
戒指空間的兔子聽得無涯湖,從映彩晶石的窩裡蹦出來,叫道:
「無涯湖底下沉著以前的超級神道門派無涯宗,我知道無涯宗的山門和後山寶庫所在,我教你破除神道陣法,順道尋一趟寶,當年的無涯宗用清靜石鋪路,用朝陽玉砌牆,奢豪不可一世,這麼多年過去,應該還有些殘渣剩下,對你來說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徐源長不為所動,一口回絕:「不去。」
「為啥?我可是為你好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兔子鍥而不捨試圖說服自己的東主。
當年那場大戰,他躲在遠處看足了熱鬧,自那以後,神道由盛轉衰,然而他也沒過兩千年逍遙日子,便被捉住鎮壓了。
徐源長心底嘿嘿,懶得揭破兔子到底為誰好的謊言。
想用溫水煮青蛙方式,不停給他好處,讓他放鬆警惕是不可能的。
他與傳說中無惡不作的兔子勢不兩立。
「哇,柳姑姑,山郎哥哥,快來看啊,我撿到一顆清靜石。」
河灘那邊傳來蒙一一興奮撿到寶的叫聲。
她不認識什麼清靜石,當青白色石子撿起,但是她姑姑識貨啊,把小丫頭高興得又蹦又跳,聽說可值錢了。
「啊?還真讓你撿到好東西了。」
柳纖風飛快地飄了過去。
當年她也撿到過清靜石,還是兩顆,送給公子換來許多好處。
戒指空間的兔子立刻叫道:「怎樣,我說了有清靜石吧,當年那玩意遍地都是,無涯湖裡肯定不少。」
徐源長往三人那邊走去,不想與兔子搭話,突然偏頭看向東北,從綿綿群山方向飛來兩個黑點。
不等他出聲提醒,蒙采芹和柳纖風都注意到了。
柳纖風拿著棗子大的清靜石隱身消失。
蒙一一頓時急了,她還沒有玩夠呢,又來搶她東西。
「壞蛋柳姑姑,你快還我。」
「有人來了,你去樹下躲一躲。」
蒙采芹低聲告誡小丫頭。
任何時候都不能大意,她翻看過的典籍中記載,苦心路歷練差不多要穿過無窮山域的後半階段,反而是最危險的時候。
趁火打劫的,埋伏尋仇的,其它王朝暗中使壞的,千奇百怪。
「河邊有埋伏!」
徐源長大喝一聲,三道寒光出手。
飛刀破空,激射向河邊突兀湧起的水浪。
剛才他們幾個的注意力,皆被從東北方向飛來的修士吸引。
潛伏在河水中藏匿的賊子,悄然對著十丈外的蒙一一發難,些許法力波動,被感知敏銳的徐源長發現端倪,他來不及攔截攻擊,當機立斷反擊陰險的賊子。
蒙采芹察覺不對,她閃身往蒙一一前方一擋,
「嘭」,一道透明水波擊中光華驟起的蒙采芹後背,巨寒霧氣噴濺。
蒙一一懵懵懂懂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騰雲駕霧般飛向二十丈外的紅柳小樹方向,她姑姑在硬抗攻擊同時,用巧勁將她丟了出去。
一根紅柳枝條憑空出現,卷著蒙一一加速拖拽,躲過寒霧中飛射出的數根尖銳淡藍冰針。
以蒙一一微末修為,隨便挨一下都將喪命。
柳纖風出離憤怒,她將暈頭轉向的小丫頭放在樹下,噴出一口綠氣,手中掐訣一聲嬌喝:「起!」
河灘沙地里冒出無數根須,一顆顆小紅柳樹迅速生長,將硬挺著受到一擊踉蹌前撲的蒙采芹圍在其中,根須繼續往河邊延伸。
短短片刻,方圓三十丈長滿小樹。
瑩瑩木氣瀰漫,獨木成林,是她最厲害的防護也是大範圍攻擊手段。
徐源長倉促出手的三柄法器飛刀,被猛然翻湧的水浪化解,捲入了水底。
他已經飛起空中,居高臨下再次射出三柄飛刀,兩快一慢,飛行的軌跡與前次稍有不同,在空中像擺動尾巴的靈活游魚。
對於從東北方向急速飛來的兩人,隔著三里遠發起的飛劍和法術攻擊,置之不理。
他已經下狠心,要先將水中暗藏的傢伙三刀六洞,解決了再說。
太可恨了,竟然用陰險手段暗算一個孩子。
初具規模的紅柳樹林上方,木氣盤旋如雲團,發出「啾啾」厲嘯聲,一道道寸長木氣刃密布如天羅地網,將激射而來的飛劍和一團銳金色澤的光芒攔截。
隨著一陣爆豆般密集炸響。
那團銳金色光芒四分五裂,不消片刻便消弭無蹤。
那柄飛劍左衝右突,試圖劈開一條路脫困。
奈何木氣刃實在太多,下方木氣雲團還在不停飛射出新的木刃。
柳纖風一聲斷喝:「給我下來。」
「啪」,憑空閃現的枝條將失去速度的飛劍自上而下抽中,枝條斷掉,另一根枝條接著出現抽打,一下兩下三下,硬生生將飛劍給打落樹林,無數根須纏繞著劇烈掙扎的飛劍拖入地下。
「用火攻,燒光樹木!」
空中失去飛劍的灰衣男子氣急敗壞大叫。
他們已經顧不得對付徐源長,轉而集中攻擊下方還在不停生長的紅樹林。
河水翻湧衝出巨大水柱,分出三股浪花試圖擋住飛刀。
「噗噗」兩聲,前兩柄飛刀以微妙刀勢洞穿浪花,繼而擊潰半邊水柱,顯露出隱藏其中一個黑衣人影。
第三柄飛刀下沉貼著水面,接踵而至,厲嘯著刺中黑影。
巨大的力量刺穿黑影胸口,並將其帶離水面。
徐源長神識微動,三柄飛刀在河面上空拐彎,再次殺向遭受重創手舞足蹈發出「嗬嗬」古怪叫聲的黑影。
河面水花騰起數丈高,飛珠濺玉。
他突然察覺不對,那黑影被飛刀穿胸,沒有一絲鮮血流淌。
他擊中的是一個死物,是受人控制的傀儡。
他左腳往後退去,身形向右偏閃,施展幾乎成了本能的大豁落斗術,身形輕靈奇詭,以三步九跡之形升高騰挪,於刻不容緩間,躲過從水花飆濺中射出的道道水滴透明飛刃襲擊。
河水裡還藏著另外一人。
或許有第二個,等著給予他致命一擊?
那個傀儡是拋出來吸引他的幌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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