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域天氣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晴空萬里,轉眼間風起雲湧,驚濤駭浪。
「快走,去那邊小島上避一避暴風雨。」
負責押送的汪執事,經驗豐富,四處一掃視,往東南方十數里外一座若隱若現礁石小島指去,又厲聲警告一路老老實實的曾忘:「你休要耍花招,免得誤了自家性命。」
「大海之上,在下微末修為,又被禁了大半法力,能逃往哪裡?」
「你明白就好。」
話說間,豆大暴雨劈頭蓋臉砸下。
三人順風飛行,被狂暴天氣驅趕落到高出海面四五丈的礁石上。
腳下有立錐之地,能減輕對抗惡劣風暴的法力損耗。
海上風暴來得快去得快,稍等片刻再走不遲。
中年男子看向三丈外用拳架站樁對抗風雨的曾山郎,絲毫沒有身為俘虜的自覺,吹毛求疵挑剔道:「小傢伙,你的合一守練得過剛,缺柔欠穩,不能因勢利導減少消耗」
汪執事臉上露出不耐,揮拳喝止道:「閉嘴!」
二重樓初期法修指點二階後期體修練拳,如此大言不慚,欠扁還不識時務的傢伙,真是世所罕見。
中年男子回道:「你閉嘴!」
狂風突兀偏離礁石小島,暴雨驟然轉向。
四周風雨如稠如晦,唯獨小島百丈範圍之內,風平浪靜。
汪執事瞪著雙眼,保持舉起拳頭威脅的動作,僵立原地,很是滑稽可笑。
曾山郎卻一點都不覺好笑,驚悚自尾椎骨升起,頭皮發麻,他知道這回遇到扮豬吃虎的絕頂高手,不動聲色往礁石島邊緣退去,雙手拉開一個防守兼具進攻的架勢。
雖然知道沒有鳥用,但是體修直面強敵,永不言放棄。
「遇事不驚,還算沉穩,沒有冒冒失失衝動行事,徐源長教得不錯。」
中年男子微微點頭讚許一句。
曾山郎神色稍顯錯愕,站定礁石邊緣,雙拳沒有放下,沉聲問道:「前輩認識家師?」
能夠無聲無息將一介三階體修制住,這份本事,至少超出一個大境界。
他甚至懷疑,十數裏海域範圍的風暴,也是眼前神秘高手所為?
中年男子笑著道:「認識,怎麼能不認識,簡直太熟了,老夫當年還在百林谷住過一些日子,你叫曾山郎是吧,就連你小子所學的旋極術,也是老夫所給,徐源長他懂體修嗎?」
對於那陰險狡詐腦瓜子特別好使,氣運非同一般的徐小子。
他說起來心底仍然有兩分忌憚,和一分哭笑不得。
這麼多年來,他吃過的啞巴虧,加起來還沒有在徐小子手中的多,還恨不起來。
曾山郎聽得此話,稍稍放心,師父確實不懂體修,但是師父懂的為人處世道理令他高山仰止,特別是豁達修行心境,夠他追隨學一輩子,拱手道:「山郎見過前輩,不知前輩有何見教?」
能夠叫出他的名號,知道百林谷,讓他相信眼前的高手與師父相熟。
中年男子正是隱居海外島嶼的曾望樓,他花費時間將那柄鬼寶黑傘煉去鬼氣,另外新添不少珍稀材料煉製融入其中,成為一件能夠安身立命的重寶,原本想要散去一身神力,重新修回法力。
數年間觀摩風雲變幻、海闊天空,慢慢消去身上沉積的戾氣。
閒暇時候研讀典籍,從姜儼和另外幾名姜家四重樓修士納物寶物繳獲,意外發現一枚玉簡,記載著天地修神大道功法殘篇,恰巧與他自身資質相契合。
相比他所修殘缺不全神道功法,只能走到五重天的斷頭路,後面將會遭遇難以飛升上界困擾。
新得的修神功法雖有缺失,至少能修煉到七重天,一下子將他的困惑陰霾掃開,豁然開朗。
當初為了活命,迫不得已轉而修神,誰又願意放棄好不容易修煉得來的修為實力?
曾望樓問道:「近三年來,西原派遣的巡視修士,多次出海,四處抓捕散居海外修士,攪得烏煙瘴氣,是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曾山郎猶豫半晌,瞥一眼僵立不動的汪執事,以對方神鬼莫測手段,有的是法子能夠打聽到已經不算隱秘的消息,甚至搜魂,低聲道:「暗界即將門開。」
曾望樓明白了,暗界門開,浩劫將至。
大亂之世各洲山門和王朝勢力空虛,極容易被逃逸的散修成群結夥返回來趁火打劫,牽制抵抗黑靈的力量。
攘外必先安內,長久流傳下來的規矩,也是血淋淋的經驗教訓。
他平常隱居偏遠無人海島,不通音訊,也不問世事,更不理會穿著統一勁裝的西原巡視修士,那些三重樓小傢伙也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隔三差五來鬧一鬧,栓螞蚱一樣抓捕海外修士,引起他的好奇。
這回剛好發現與他有一絲血脈聯繫的曾山郎也在。
他便顯身考一考小傢伙,順便問個清楚。
默默算了算,道:「這回暗界門開,至少提前了百五十年。」又問道:「石堡寨荒漠殘影蜃像示警,是哪一年的事兒?」
他曾經身為大景朝高層,自是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
曾山郎老老實實道:「已經過去六年零八個月。」
「還剩三年多,難怪要抓緊了。」
曾望樓看著神情仍然戒備的小傢伙,笑道:「你走苦心路之初,才剛剛改練旋極術,不到八年,能夠有如今修為,鐵骨初成,可見下了苦工夫磨礪。嗯,神魂凝實,靈性充盈,相較體修普遍存在神魂稍遜的毛病,你走在了前面,吃過什麼補充神魂的天材地寶嗎?」
曾山郎越發恭謹,神秘高手對他的過往了如指掌,與師父的關係絕對不一般,回道:「前些日子,師父讓我閉關吞服煉化了一顆叫『千魂珠』的寶物。」
「千魂珠他可真是捨得!」
曾望樓語氣稍滯,臉上泛起一絲複雜,即便是他有千魂珠,可能不會捨得給二階體修的曾山郎吞服,太浪費了,不過小傢伙得到的好處巨大,晉級三階沒甚麼難度了。
叮囑一句此事爛在肚子裡,千萬別與其他人談論,又問道:「將海外散修抓回去,是如何處置?」
曾山郎知道的不多,他是第一次出海執行任務,道:「據說是暗界門開後,將所有不服管教的散修,和各王朝罪犯修士,送往暗界採挖礦山,不會用他們去衝鋒陷陣。」
「來吧,拿出全力,讓老夫瞧瞧伱的旋極術練得怎樣?」
曾望樓不再多問,招手道。
既然有緣遇上,他當然要「上手」好好調教一番。
曾山郎拱手示意,然後腳下一踩,像一頭大鳥兇猛衝去,雙拳如擂錘,勁風狂暴,體內戰意昂揚,他將每一次切磋視作提升實力的磨刀石,而全力以赴。
小島之外風雨交加。
小島之上拳影如山。
不到一刻鐘,曾山郎被揍得全身像散架,步履蹣跚,已經無以為繼。
與他切磋過招的高手下手太狠了。
每一下都敲打在關竅骨頭上,痛徹心扉,面目扭曲,氣血充盈。
「還行吧,挨打的韌性不錯,戰意領悟有點意思,記住老夫教你的要點訣竅,『旋為陰陽運作,為此消彼長,為相生變化』,『極為極致,為兩極生克,為極動極靜,為一觸即發』。」
曾望樓很欣慰後繼有人,揚手往風雨中走去。
曾山郎拱手相送:「多謝前輩賜教,晚輩如何將此事對西原交代?」
「交代,太簡單了。」
已經走進狂暴風雨中的身影,輕輕揮了揮衣袖。
「轟隆」,曾山郎和僵立不動的汪執事如遭重擊,雙雙慘叫一聲,倒撞出數十丈之外,手舞足蹈「撲騰」落入海中,兩人各噴出一口鮮血。
不過曾山郎噴出的是體內淤血。
曾望樓對高空一招手,烏雲滾滾之中落下一柄黑傘,他一步跨出,消失在大海上無影無蹤。
暗界門開後他肯定要前去磨礪,但不會選在前面最兇險的三十年。
「汪執事,您怎樣了?」
「還死不了,快,給顧執事傳訊示警,咱們押送的曾忘是四重樓高手,趕緊匯報上去。」
汪執事不記得前面發生的事情,以為遭遇偷襲,只過去剎那。
他全身劇痛,勉強浮出海面,朝同樣受傷不輕的曾山郎叫道。
風雨很快平息,烏雲散去。
陽光下,礁石如洗。
徐源長收到徒弟發來的傳訊,已經是正月初二上午。
「曾忘曾望樓,還真是有緣,茫茫大海中都能遇到,輕易掌控方圓十餘里暴風雨,修為越發高深莫測。」
徐源長隨即給徒弟傳訊,叮囑徒弟,遵照前輩指點加強修行,他沒有透露曾老前輩的名諱,今後有機會,由曾望樓自己去揭開謎底。
徐勝天風風火火跑進來,道:「三叔,雲珠師妹的老爹提著禮物,前來拜年。」
徐源長早已看到客人到了門外,走出去,與年過四旬操勞過度顯得蒼老的古興和寒暄幾句,將侷促的客人請進院子,到堂屋落座。
古興和看著相貌一如當年的道長,不見絲毫歲月痕跡,暗自羨慕還是神仙好。
自家姑娘加入百林谷修行,過年不見回家。
他放心不下,借著拜年前來探望。
徐源長主動提出,帶古興和前去古雲珠閉關的樹屋看看,口中解釋古雲珠有所感悟,修行的關鍵時候,還需要幾日方能出門。
送走沒有見到人卻放下心的古興和,徐源長詢問幾句侄兒的修行進度,讓侄兒不必整天呆在百林谷遊手好閒,可以多往平潛山走動,請教莫山神的修神之道。
告誡心不在焉的侄兒,當以修行為主,少些胡思亂想。
徐勝天口中答應「好好」,轉身仍然我行我素。
他沒有經歷過修行跋涉,步步艱辛,和求而不得的困惑,更沒見識過修真界的殘酷,不知生死慘烈。
目前的大寧王朝,外面走動的修士已然不多。
亂世來臨前最平靜的幾年。
正月十二,古雲珠出關,她仿佛經歷一個神奇長夢,身處璀璨星河世界,浮光掠影遍觀世間變遷滄海桑田,無數殺戮場景栩栩如生,然而等她醒來,記憶里只剩星辰燦爛,其它的怎麼都回想不起來。
額頭上有一道藍色點綴如星光。
滿室光芒隱匿,神秘波動消失。
「正巧」經過樹屋外面的徐勝天欣喜叫道:「師妹,你出關了。」
古雲珠察覺額頭有異,伸手將那一點星光抹去,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已經明白今後的路該如何走,寶貝似地收起手中的竹簪子,起身打開樹屋門。
走進春柔陽光下,眼眸如星辰,淺笑著與師兄打招呼,問道:「我這回閉關有幾天?」
徐勝天打量渾身洋溢不一樣氣息的師妹,笑著道:「今天是正月十二,恭喜師妹修為大進。」
他看不出古雲珠修行到什麼地步。
他連自己修到什麼程度,都還是稀里糊塗。
閒暇翻看過百林谷所有藏書,找不到與自身情況類似的例子,平潛山神教過他不少東西,說話神神叨叨的,無頭無尾不肯爽快將話說透,要他自悟。
古雲珠與師兄並肩走進院子,向徐道長行禮請安。
坐下講述她突然從竹簪子獲得機緣,沉浸其中閉關了一回。
感謝道長對她的提點,若不然她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醒悟,祖傳竹簪子是她修行的契機,騎驢找驢,蒙在鼓裡的感覺,事後想來唯有苦笑,差點要被造化弄人。
具體是什麼機緣,古雲珠沒詳細多言。
徐源長看出古雲珠修為突進到相當於二重樓地步,他不清楚修神的境界劃分,勉勵幾句,讓古雲珠先回家去一趟,今後有鄉鄰求上門的事情,帶著元寶去做,誅邪捉妖積攢功德,順便賺幾個銀錢,改善家用,盡一份錢財方面的孝心。
以一年為期,後面再與徐勝天外出遊歷,增進眼界見識,積累修行感悟。
徐勝天喜不自勝,連連答應「些許小事,包我身上」等,三叔還是向著他的,給他創造外出單獨相處的機會。
正說著話,柳纖風從外面走進來。
古雲珠行禮拜見,得到一顆法器珠子的見面禮。
柳纖風拉著令她心生親近的小姑娘,說了好大一陣悄悄話,待古雲珠、徐勝天下去之後,傳音告知徐源長。
「公子,九幻宮內鎮壓的那頭鬼將,鬧出一些動靜,吵著要見你。」
她先前巡視南谷,察覺地下傳出的細微動響,她去洞窟查看過九幻鼎,重新布置陣法,隔絕鬼將鬧出的動靜。
徐源長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幾年時間,山贅鬼將摸索著弄清楚九宮鎖魂鏈的一些使用,行,我正好要會一會尉彧,待晚上一併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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