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日,清平城外。
黑霞衣神色平淡朝相送的眾人拱手:「山水有相逢,就此別過。」
她不想多看一眼薑湯湯那張自命不凡的醜惡嘴臉,往東邊飛去,施望塵緊跟其後,不多時便消失天邊雲端。
薑湯湯穿著一襲式樣華麗的錦袍,腰間佩珠光寶氣長劍,伸手攬住身邊體態妖嬈的年輕女子腰間,將出城送行的齊行善、畢和等人晾在一邊,他和女子調笑著旁若無人回城。
額頭上有一道豎疤的黑衣道士,懷裡抱劍,面無表情綴在後面跟隨。
齊行善見幾人神色有憤怒、有無奈,也有苦笑搖頭,低喝一聲:「都跟上。」
他率先往城內走,忍辱負重,莫過如此。
畢和一言不發也跟在後面。
等尋到機會,定要調往它處,即便是貶去最危險的無窮山域捉妖人鎮所,也願意,不想受世家公子薑湯湯的鳥氣。
天下捉妖人是一家,但不包括某些高高在上混資歷的傢伙。
又回頭沖站定不動滿臉怒氣的何述堂一瞪眼。
燕玉寒和趙均忙將何述堂拉扯往前,分別傳音告誡,小不忍則吃大虧,忍一時風平浪靜,多忍一忍,云云。
薑湯湯將一切盡收眼底,嘴角露出一絲譏誚不屑。
當他願意來這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受罪?
他既然來了,怎麼折騰便隨他高興,沒人會在意幾個下層捉妖人的感受。
返回福祿巷,站定在客棧門前。
薑湯湯斜瞥一眼漆色斑駁的牌匾,左看右看不順眼,頭也不回吩咐:「那個誰,老齊是吧,將這塊晦氣的朽木牌子拆下來,劈了當柴火燒。」
齊行善沉默拱手領命,飛身而起,將懸掛了近二十年曆經無數風風雨雨的「黑記客棧」牌匾摘下來,落到地面,雙手一用力,「咔嚓」,厚木牌匾折成兩半。
後面幾人看向齊行善神色各異,心思複雜。
「好,老齊辦事深得吾心,今後這座鋪子的外出任務安排,盡由你來操持安排,本公子不喜俗務,只看結果。」
薑湯湯隨口給「懂事」的齊行善委以重任,也不管齊行善答應與否,與摟著的妖嬈女子道:「環兒,你說這座鋪子取個甚麼名號,響亮些,又別具一格?」
名叫環兒的女子故作思索:「若是還叫什麼客棧老店,便是落入俗套,拾人牙慧,換成什麼園啊坊啊都比客棧好聽,哎呀,動腦子的事還得公子您來,環兒肚裡沒有墨水。」
「沒有墨水,那有些甚麼?」
薑湯湯調笑一句,回頭朝齊行善說道:「今後咱們這鋪子叫『川流坊』,『湯湯川流,中有行舟』,比黑霞衣那俗氣娘們取的名號大氣雅致,牌匾今天要掛上,都要叫我『坊主』,我不希望聽到誰叫什麼過氣的『掌柜』,明白嗎?」
齊行善將折斷的廢棄牌匾丟下,拱手應「是,坊主」。
薑湯湯滿意點頭,不管真懂事還是假裝懂事,他會在乎嗎?
他只想省事,又掃視稍遠處幾人,問道:「你們誰擅長記賬做帳,本坊主任人唯賢,慧眼識珠。」
他是來享福的,才不會像黑霞衣傻乎乎天天勞心勞力做帳記賬。
自個親歷親為做事,那要一干手下做甚麼?
吃乾飯的嗎?
趙均心底罵娘,見幾個傢伙不懷好意往自個身上瞟,低聲道:「徐源長擅長記賬做帳。」
然後屁股上不知挨了誰一腳。
薑湯湯臉色一冷,道:「徐源長又是何許人?今日本坊主到任,他可有出面迎接?」
畢和見齊行善沒有要出頭的意思,他不得不拱手:「回稟坊主,徐源長是本坊捉妖人,因破除與仙橋山域罪神有關案子,按捉妖人規矩,現今禁足在家,還有五日方能到期限解禁。」
薑湯湯擺手道:「既如此,倒還情有可原,傳訊通告他一聲,禁足結束,立刻回坊,不得有誤。」
畢和拱手應「是」,這什麼鳥坊主耍得一手好官威,到處找茬尋事。
他擔心徐兄弟今後有大麻煩。
薑湯湯伸出指頭虛點了點趙均,分派道:「既然你蹦達出來,今後記賬做帳的雜活,統統交由你負責,出了甚麼岔子,休怪本坊主不講情面,唯你是問。」
他的紈絝做派沒有半分收斂,本色出演將喜怒無常演繹得淋漓盡致。
根本不在乎下面人看法。
純粹的順我者不昌,逆我者必亡。
趙均苦著臉無奈應下來,他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今後在客棧,不,已經是狗日的川流坊,逍遙日子到頭了。
避風巷成了苦難囚籠,很難熬咯。
薑湯湯才不理會眾人的感受,摟著女子連「川流坊」的門都沒進,往邊上住處院子走去了,捏揉搓拿手法嫻熟。
那女子嬌笑連連,打情罵俏曲意奉承,也不背著人。
額頭有疤的黑衣道士不緊不慢跟著,早就見怪不怪。
齊行善沉默良久,道:「各司其職,幹活吧。」
眾人已經失去說話興致,各自散去。
變化來得太快,風光多年的黑記客棧已成過往,巷子裡只剩兩塊折斷的舊牌匾,朝天訴說著滄桑落寞。
遠在百林谷的徐源長,接到幾張傳訊,與對面的柳纖風道:「薑湯湯是個難伺候的主,攪得烏煙瘴氣,黑記客棧已經一朝天子一朝臣,過幾天我上城裡去接受訓誡,你留在百林谷守家吧。」
柳纖風雙手撐著下巴,有些小憂愁:「元寶和豆芽走了,偌大的福祿巷只剩花背獨守遊蕩,它又長得不中看,好孤單的,我還是隨你去城裡,探望一下花背。」
徐源長笑著點頭,寬慰道:「『不畏浮雲遮望眼』,一切都會過去的。」
柳纖風勉強笑了笑,即便將來渡過山神那一難關,今後在薑湯湯手下當差,也是如履薄冰,日子不會好過,她沒有徐道友那般樂觀。
轉了話頭傳音道:「公子,伱說咱們附近有人監守,我這兩天特別留意,通過樹木野草,沒發現半點修士蹤跡。」
徐源長很肯定傳音道:「他們連黑掌柜都不信任,我便猜測上面會派遣修士,對我們進行監視,不可能聽之任之。前天我在院子門外對著山樑修煉秘法,沉浸其中凝聚山意,恍然察覺到一絲窺探,極為細微隱秘,必定是高手無疑,今後咱們說話行事,越發要注意。」
他已經兩次察覺有人窺探。
柳纖風嘆氣:「這日子,沒法過了咧。」
徐源長彈了對面一個腦瓜崩。
「年紀輕輕的,別學老施的老是嘆氣,不好。」
柳纖風揉著額頭不滿:「徐道友,你再占我便宜,我就還手了。」
「嘣」,又挨了一下。
柳纖風跳起來像發怒的野貓,張牙舞爪朝溜得飛快的徐某人追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五天時間轉眼過去。
徐源長背著竹箱從鄉下進城,抵達物是人非沉寂了無生趣的福祿巷子,抬頭便看到屋檐底下悄悄探頭的花背大蜘蛛,笑著點頭打了個招呼。
柳纖風從竹箱鑽出,變得小小一隻,縱躍跳到大蜘蛛背上。
兩妖做賊一樣偷偷摸摸溜牆根,往住處院子悄然而去。
徐源長推開半合的煥然一新木門,走進長長通道,穿過三進院子,跨過聚義堂門檻,進門便看到左邊以前的老舊櫃檯換成了華麗鋪錦毯八角台。
帷幔薄紗,雕欄格擋,盡顯奢華粉脂氣。
薑湯湯擁著一個年輕妖嬈女子,飲酒調笑於台上。
角落處柱子斜靠著一名懷中抱劍的黑衣道士,閉目神遊物外。
右邊的老桌子不見了。
趙均正襟危坐在一張矮几後,持算籌記賬,齊行善幾人目不斜視各坐一張矮几後,或看卷宗,或皺眉寫寫畫畫什麼東西。
氣氛沉悶,顯得規矩極重。
沒有一個人正眼瞧向走進來的徐兄弟。
徐源長走到中間站定,轉身朝向放浪形骸的薑湯湯抱拳,乾淨利落行禮:
「屬下見過姜掌柜!」
「噗」,薑湯湯一口酒水噴出,差點岔氣。
「徐源長,你該當何罪!」
好些天了,終於等來一個發泄機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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