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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琅琊王與桓南郡的牛車交匯在宜陽門前,兩人幾乎是同時從牛車鑽出來,互看了一眼,雙方的車夫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琅琊王可還記得有次東山狩獵?」
司馬熠想了想,該是他對王芝畫一見鍾情那次吧?
桓楚似乎意識到他的想法,「我不是說給皇上信中提到的那次,而是十歲那次。」
這兩個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本身就很稀奇,可偏偏兩人天賦極高,出身又都不俗,打他們出生便難免被人比來比去,而他們也一直視對方為對手。
「那次比試,我本未必會輸給你。」
若司馬熠年輕幾歲,面對桓楚的挑釁或許會嗤之以鼻,冷笑以對,但現在他不會。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憑實力說話,當你擁有足夠的能力,便不會去計較口頭上的輸贏。
所以,他表現得非常平和,只道:「那你為何又輸了?」
桓楚斜過來的眉眼笑了,這種笑是含著諷刺的,可卻有些許的落寞浸染在裡頭。
「因為她……」
司馬熠覺得,兩個大男人為一個女人在台城門口爭風吃醋稍微有點難看。但他的回答依然平靜,「我跟王芝畫已經沒關係了。」
桓楚的笑容濃烈了一些,「因為她說,若是我敢贏你,她就要我一輩子做不成男人。」是啊,那時他才十歲,根本就不知道何謂做不得男人,是那個小混蛋第一次教會了他。
司馬熠腦袋突然空了一下,似有什麼東西要從懵懂的大腦破土而出,可他完全抓不住。
桓楚輕輕冷哼了一聲,退回牛車。牛車剛啟動又陡然停駐,一股煞氣灌了進來,司馬熠冷氣森然地站在他牛車上,「你說的是誰?」
桓楚好整以暇地看著失了分寸的司馬熠,「琅琊王如此聰明,如何猜不到我口中的她?」王芝畫如何做得到這些?你信,我都不信。
一股寒意浸染了司馬熠全身,「……是阿檀?」
桓楚撫撫自己眼角,曾經他對王曦說,就算我什麼都不如司馬熠又如何,至少我比司馬熠長得好看。就因為這句話,他那雙引以為傲的眉眼就被那個混蛋給毀了。
他恨王曦,可是,他卻知道自己是羨慕的,極度渴望的,渴望有那樣一個人也那樣盲目而殘忍地護著自己。
而被這樣護著的司馬熠從頭到尾竟然渾然不覺,甚至當王曦終於敢堂堂正正站在司馬熠面前時,他還不認識她,他竟然不認識她,可笑之極也!
轉瞬間,桓楚身上的煞氣也噴薄而出,但他卻壓製得很好,「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堂堂正正比一次。你敢接嗎?」
「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桓楚依然無動於衷,「三個月後,東山,咱們來一場布兵擺陣吧?賭你手裡的大司馬令牌,你若贏了,我告訴你她的一切。」
司馬熠壓住滿腔怒火,他與桓楚遲早得對上,能不正面動用軍隊最好。
「別忘了你今日說的話!」
司馬熠回到自己牛車上,桓楚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宮城裡。
晉帝說,「自朕登基以來,建康城的婚娶年紀從平均十五到如今十八,整整延遲了三年。晉國本來兵力不足,長此以往,便無以為繼,談何收復北方?阿貅,你覺得朕該如何自處?」
司馬熠在發呆。
謝皇后道:「阿貅,你鰥居五年,讓這些世家貴女們便等了你五年,浪費她們大好青春不說,也耽誤人家嫁娶。」
司馬熠眼睛都沒轉動一下。
太傅謝臻喝了一口茶,摸摸鬍鬚,很應景地嘆了口氣,「我家阿芷也該嫁人了……」你琅琊王不娶,可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啊。
今日休沐,似乎所有人都閒得蛋疼,一大早司馬熠便被傳喚進了台城,沒想到卻碰到了桓楚……
傳喚的名頭是要跟帝後品品茶賞賞花,實則是旁敲側擊他婚事的事情。所以,不止帝後在,太傅在,連三位侍中大人都在。
侍中郗元說了句公道話,「這事倒怪不得琅琊王,當然倒也並非我們為人長輩得非得讓子女嫁入皇族,只是,殿下在她們心目中的分量太重,無人可及,殿下若是不娶妻,她們便難死心,非得抱著渺茫的希望等到最後一刻罷了。」
侍中王欽也應和道:「殿下的確該娶妃了,如今芝畫也不在您府中,外牙有謝晟管著,內府還是需要個女子打理的。」
每個人都發表了自己對琅琊王不娶妃的意見,唯獨琅琊王氏的王衡兀自煮茶品茶,對此充耳不聞。
司馬熠看著他煮茶,便過去道:「大人能賞我一杯嗎?」
王衡看他,眉眼平靜無波,微微起身拱手,「殿下客氣。」便為他倒了一盞。
謝皇后看了景帝一眼,心道,要琅琊王忘記王曦,這輩子怕都是不可能了。
景帝臉色微微有些泛黑,終於沒忍住,拿出了皇帝的威嚴,「阿貅,朕給你三日選定人選,否則,朕就要親自為你選妃賜婚了!」
這位皇帝哥哥是動了真怒了。
司馬熠面上也不太好看,卻不能真頂撞君王。
出了宮城,看見王衡在前,司馬熠快走了幾步追上他。
王衡朝他拱了拱手,「殿下可是有事?」
司馬熠也客氣地拱手,「的確有一事想請教。我記得阿檀與我成親前一年才回到會稽山,不知道之前,她都身居何地?」為什麼她能認識桓楚,而且比他們蘭亭會邂逅還早了好幾年。
王衡老實作答,「聽說是跟她的師父在外遊學。只是偶爾會回會稽山。」
司馬熠又問:「她兒時並不在王家教養,王大人可知道她是託付給哪位師父?」
王衡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甚至不問琅琊王為何要追究這些往事,「我只記得是北地的一名名士,是家父親手託付的,本家子弟無一知曉。」
王衡是王永之子,而王永是王粲的長兄,是以王衡雖然年過不惑,卻是跟王曦平輩。他是見證過王粲廢帝的,說起來,這個叔父發兵本是源於自己的父親在朝中受到排擠,即便最後這位叔父被誅滅,琅琊王氏也選擇以家族利益為首要考量,但對這位叔父的功績還是心懷感激的。只是在司馬氏的統治下,這份心思是不能言說的。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對王曦本身就存有一種愧疚,也格外看重些。當年琅琊王氏衰落,內廷有新上台的潁川庾氏爭權奪利,外庭有龍亢桓氏步步崛起,琅琊王氏處處受到限制,把王曦託付出去,也是為了避風頭。
當年即便是王曦回歸琅琊王氏,掛的也是會稽山旁支的名頭,但這並沒有幫王曦躲過一劫。
司馬熠知道,如今要知道阿檀的過往非得問秦臻那個妖孽不可。
司馬熠之所以有此一問,也是想知道琅琊王氏可有讓秦蘇認祖歸宗的憑證,遲早他的阿檀是會堂堂正正地重回琅琊王氏的。
臨走時,王衡忍不住道:「殿下的婚事事關社稷,應當慎重。」
王衡是聽說過司馬熠跟那個北地女子的傳聞的,北地世家雖然也不錯,但跟江左權力核心的世家卻是無法比擬的。
司馬熠拱手,「此事,寡人自有分寸。」
王衡也不好再說什麼。
司馬熠沒有直接回煙波殿,而是直接去了沁水閣。
秦蘇正在睡午覺,案上放著一張鋪好的紙,卻沒落墨。
他便坐在榻前,不聲不響,在外面釣魚玩的王凝和衛泱都忍不住往這邊閣樓瞧。他們都聽家裡長輩說過,最近台城那邊逼婚逼得緊,該是殿下今日又受了皇帝的威逼利誘了吧,臉色這麼難看。
坐在榻前的司馬熠,過了足有一刻鐘才像是回過神來,握住秦蘇的手,「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問了,他又不禁苦笑,這個小混蛋自己都記不得了,又如何能告訴他。
找到阿檀不過兩個月,他才發現,原來他們相識的那三年有餘不過是個他幻想的泡影罷了。
不僅王芝畫比他更了解阿檀,連桓楚也比他更了解。他只是不明白,他的阿檀為什麼什麼都不肯跟他說,難道自己就那麼靠不住?還是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會離開?
秦蘇是被自己手上的濕熱弄醒的。司馬熠見她一動,立刻站起來背過身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眼睛。
秦蘇眨巴了一下惺忪睡眼,從榻上爬起來,看到手中的確還有水,心想著,該不會是這廝的口水吧?
她不介意司馬熠把自己當王曦看,可看歸看,摸就不好了吧,舔就實在有些過分了,何況她也不太確定自己扣了腳丫之後有沒有洗過手。
秦蘇還下意識地嗅了嗅自己的爪子,還好,沒有可疑的臭味。
作為一個階下囚,秦蘇還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既然對方想掩蓋,那她就幫著掩蓋好了。
「殿下來得正好,我有東西要給殿下。」
琅琊王不愧是琅琊王,那些個的狼狽陰霾不過片刻便掃得乾乾淨淨,轉過頭來時,又是那棵臨風玉樹。
「什麼東西?」
秦蘇聽出他嗓音的沙啞,趕緊又給他倒了一杯涼茶,「您先坐著。」
司馬熠狐疑地看著這明顯討好他的小樣兒,心裡止不住就有些小顫抖,這可是他的阿檀啊,他視之如珍寶的阿檀,此刻卻這樣小心翼翼地在討好自己。
司馬熠心情愈發陰暗,臉也變得有些沉冷,卻還試圖逼出一個溫柔模樣來。
他起身道:「找什麼?我幫你。」
秦蘇已經轉了頭,「就是這東西。」
秦蘇心虛地將一件袍子捧到他手上。
絳紫色的對襟長袍,看得出面料和做工都是很用心的。
司馬熠眼眶開始發熱,心口熱得滾燙,有什麼話卡在喉嚨,他卻噎得問不出來。
秦蘇被看得愈發心虛,「殿下,您能穿上這件衣服,讓我為您畫一幅畫嗎?」
司馬熠僵硬地點了點頭。
可在試衣服的時候,他發現這件衣服似乎小了點。若是套了內衫,彆扭難看倒還在其次,小東西是第一次給自己做衣服,受到此等打擊,會挫損她的積極性的。
所以,他選擇了不穿內衫,這下倒是合身了,就是在胸口處露出那麼一條單薄的v字型的空檔,只要他手一動,便能隱隱露出結實的胸肌……
秦蘇是知道琅琊王的身材很有料,可這樣欲遮還休地展露出來,反而勾得人狼血沸騰。
但作為一位被奇葩殘害過的小狐狸,她很淡定地壓住了自己的狼血,眼睛直勾勾地在司馬熠身上逡巡了一會兒。這胸肌,這腰身,薄薄的一層衣料底下甚至隱隱看到了腹肌的紋理,嘖嘖……
秦蘇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口水,笑眯眯地道:「殿下能靠到美人榻上嗎?」為了掩蓋自己的別有用心,她又補充了一句,「畫畫時間可能會有些長,這樣殿下就不會累著了。」
司馬熠那陰鬱的心情終於轉好了,嘴角勾了勾,乖乖按照秦蘇的要求擺好姿勢,這一擺就是一個時辰沒動彈。
他倒也不累。秦蘇看他,認真描摹他的輪廓,而他則細細品著秦蘇畫畫時那專注的模樣。
若要說秦蘇跟阿檀除了容貌哪裡最像,便是畫畫時那風姿神韻。
司馬熠直看得胸口發燙小腹發熱,卻憑藉強大的意志力壓制住了。當一幅畫畫完,秦蘇臉上燦爛滿足的表情便將司馬熠徹底治癒了——原來,只是畫自己的畫,她便能如此開心,那讓自己一輩子這樣躺著讓她畫,他也值了。
司馬熠走過去,看著成形的畫,突然有些擔憂,「你,準備掛哪裡?」
該不會是看自己被埋的那張畫爛掉了,要換一幅吧?
秦蘇笑得十分和諧,「殿下的畫自然是要珍藏起來的。」
司馬熠的手癢了,那一剎那,他恨不得將秦蘇揉進自己懷裡,好好疼愛一翻。
但這個世界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讓你如願以償的。
司馬熠為這件事的歡欣雀躍還沒消停下來,當天晚上謝晟已經拿著一張畫像來找他了。
那畫像正是下午時秦蘇為他畫的,只是這一幅是仿製的,還刻意將他的衣襟拉得開了些,竟然露出了胸肌……
司馬熠火了。下一刻這張畫便被扔到了秦蘇面前。
秦蘇本來在榻上睡得好好的,一看,嚇得瞌睡都醒了。
司馬熠殺氣騰騰,雙眼都泛著赤紅的光。
「你跟寡人說說,你珍藏的畫怎麼都跑到那些貴女們的閨房去了?」
東窗事發,秦蘇默默地摸了一把汗,「殿下,我努力拒絕過了,可她們堅持要殿下的畫像……」
「這麼說,那件衣服也不是你為寡人做的?!」
秦蘇聽見了磨牙聲。
她無辜地抬眸看向司馬熠,誠懇道:「殿下,我知道錯了……」他娘的,到底哪個混蛋竟然敢模仿她的畫,模仿也就罷了,還畫得這樣丑,她精心雕琢的琅琊王豈容這些人的手筆褻瀆?
司馬熠聽了這話,那股怒火被堵得發不出去也咽不下去,生生憋紫了俊臉。
秦蘇只好抖抖索索地摸出一盒金子,可憐兮兮地推到司馬熠面前,「這是她們給的金子,五百兩,殿下點點。」其實幾個小姑娘,為了心愛的男子,湊齊五百兩金子就為了一副畫像,也滿不容易的。關鍵是,五百兩金子的定額是秦蘇提出來的,為的是讓對方知難而退,可誰知道這幾個來頭這麼大,竟然答應了,她也便沒了退路,又不能砸了自己招牌,便只能如此了。
司馬熠氣結,「你以為這是一盒金子的事兒嗎?」你要多少金子寡人都可以給你,可沒道理把自己丈夫拿去賣錢的!
「那、那,殿下罰我吧。」
司馬熠看她耷拉下的腦袋,似乎真的有點可憐,憤怒的拳頭便不知不覺地緩緩鬆開,「為了讓你長點記性,以後每三日為寡人畫一幅畫像,一個月為寡人做一件衣服。」
秦蘇一臉苦逼,殿下,咱們不帶這樣玩的!畫畫也就罷了,可做衣服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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