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的眼前,是一片混沌。
他能無比清晰地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過了很久很久。
混沌之中透露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按理說應該極為刺眼的萬丈金光,穆白卻能直直的看著。
就像那句詩文——「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
面對仿佛比太陽的光芒更為刺眼的金色光芒,他靜靜地「對日」著。
金光是突然出現的,也是突然離去的。
不過,突然消褪的金光,並沒有讓他的視線之內重歸混沌。
他看到了一個不大的房間,看見了一個面上帶笑的男人。
他的臉上有些疑惑。
因為這個男人,明明已經死去了……
疑惑只維持了一瞬。
哪怕這是一場夢,也無所謂。
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在這個男人出現於他眼中的時候,都在瘋狂地戰慄著。
那不是恐懼的戰慄。
那是思念、那是渴求,那是沒來得及喊出的——
「爸!」
「爸!」
「我是穆白啊!」
穆白用盡全身力氣呼喊著,他的眼眶瞬時變為通紅。
他,淚如雨下。
當時老爹離開人世時,他還在公司加班。
得知老爹病危之後,他沖向醫院時,只看到了蓋著白布的屍體。
他再也不能親口喊出一聲「爸」,讓老爹笑呵呵說出「傻小子」這三個字。
從小失去母親的穆白,比起同齡人,甚至比起年齡比他大的人,都要更加懂事。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道理,為了能幫老爹分擔,為了能讓老爹輕鬆起來,他放棄了考研的機會,在本科畢業之後,就一頭扎進了職場。
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就算是以新人參與工作,但他的業績,卻連續數月名列前茅。
他記得老爹最常對他所說的一句話——「不要太拼,但也不能原地踏步,人需要進步才能感覺到活著,什麼都不做混著光陰,會越來越消極的。」
他也一直按照老爹所說的這句話在證明著自己。
可是……
他得到的,卻仍然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穆白無法接受,也無法釋然,就算莫名其妙獲得了老爹留下的萬貫家財,可以富豪一世,他也仍然開心不起來。
他開始封閉自己,把自己偽裝成一條鹹魚,不再認真生活,為的……僅僅是不要那麼思念老爹。
因為,一旦他認真生活認真工作,他的腦子裡就會不可避免出現老爹諄諄教導他的身影。
因為……告訴他一切都要努力的人,就是老爹啊……
母親在他初中的時候因車禍去世,那時候的穆白覺得,他心中的太陽沒有了。
無盡的黑夜籠罩著他,可他也並沒有覺得黑夜暗到他看不清一切的地步,因為有老爹的身影,代替了那顆太陽,成為了新的太陽。
雖然這樣的太陽並不是那個溫柔的太陽,反而有些嚴厲,可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溫暖。
憑藉著唯一剩下的這份光,他把每一個黑夜,都當成了白天在過活。
中考、高考、畢業、工作,他不想讓老爹失望。
後來,這顆太陽,也消逝了。
「爸!你聽得見嗎?我是穆白!我是兒子啊!」
「我在叫你,你聽得見嗎?」
「我是穆白!穆白啊!您的兒子!您回答我啊!」
「爸!我好想你!你去哪了啊?你知不知道這些時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什麼破房子,什麼遺產,我不要啊!我只想再和您一起喝一次酒,去樓下燒烤店擼一次串,聽您罵我一次……」
「您告訴我男子漢要堅強,但是您都不在了,要讓我再怎麼堅強下去?這個世界,唯一和我有著聯繫的您,離開了啊!」
「爸!您回答我啊!」
穆白慘嚎著,痛哭著,嘶吼著。
可無論他怎麼喊怎麼哭,那個男人,只是輕輕地笑著。
畫面突然一轉,房間變得愈來愈清晰,那個男人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這裡……
是穆白的臥室。
床上的穆白,睡得很香甜,男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一片黑暗之中,男人點起了一支煙,坐到了書桌旁的椅子上。
「木木,哈哈……好久都沒有這樣叫過你了。」
男人輕輕地笑了笑,隨即抽了一口煙。
「你出生那天,你媽給你取名字的時候,我當時在想,為什麼要取這破名呢?小名叫木木,顯得木頭木腦的,大名叫穆白,又顯得有些傻氣……」男人的笑容隨著話語聲慢慢消失,他的表情有些悲愴,聲音低微地講著:「你是我穆劍來的兒子,你看,劍來,多霸氣?穆白、木木,這些……都是嘛破名呀?」
男人的眼角,滑下一滴無聲的淚。
「可是……後來你慢慢長大,去給你開家長會,帶你出去玩,監督你做作業,那時候我才發現,你媽給你取的名字沒錯啊……」
「木頭木腦的,傻傻的,做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不知道得有多好,這樣特麼活著,才真正算是活著啊!真的賊特麼開心,我看著你這麼活著都特麼由衷的開心啊!」
「只是……我現在不能繼續看下去了……」
男人又抽了一口煙,菸蒂冒出的紅光,是房間內唯一的光源。
「木木,我是真的希望你繼續木下去……」
男人剛說到這裡,床上睡著的穆白輕輕地咳嗽著。
意識到空氣因煙味變得渾濁,男人連忙輕悄悄地起身,將窗戶拉開了一半,熄滅了菸蒂。
給穆白蓋好被子之後,他又坐到了書桌旁,靜靜地看著睡著的穆白。
「做個普通人挺好的,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一輩子,都是一個普通人。」
黑暗中,響起了男人輕微的嘆息聲。
「老爹最近有點事情得做,你知道的,能叫穆劍來的人,那肯定聽起來就是牛逼吊炸天的存在。是的,你沒有猜錯,這個世界遇到了一丟丟麻煩,你爹得去拯救世界。」
「老爹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所以……老爹沒辦法親口告訴你什麼……」
黑暗中,又出現了一道光源。
男人打開了手機,將亮度調到最低後,翻著日曆。
「我覺得七號這個日子不錯,也就是明天嘛……剛好星期五,你得留公司加班對吧?」
「那麼,這就是你爹的忌日,你可得記好了,每年清明中元之類的,你別忘了去你爹墳上燒點紙。」
「要是你爹能回來呢,咱們這個忌日就取消,要是你爹回不來……」
男人砸吧砸吧嘴:「那……你就每年燒下去吧……」
「老爹走了之後,會給你留下一些遺產,呃……其實,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爹並不是一個倒騰手機的二手販子,而是房地產大亨……嘿嘿!」
男人說到這裡,眼角仍有淚水,但卻是笑著的。
「實際上……你爹也不是真的房產大亨啦……這都是托你爺爺的福,當然,也說明你爹投胎的技術很不錯……」
「那些房子留下來,隨隨便便夠你榮華富貴一輩子了,不用再拼命工作了,你以後就是富二代了呢……」
男人仍在笑著,語氣卻越來越悲傷:「以前其實也想著讓你直接富二代榮華富貴來著,可是你媽活著的時候說,男孩要窮養,不然什麼自尊心責任心都鍛煉不出來,捧著金湯匙長大的孩子多少性格上都有些缺點……」
「事實證明,你媽說的對。」
「不過……這也並不影響你以後會所嫩模,當然,如果可以的話,老爹還是希望你把穆家的血脈傳下去,最好以後生一大窩……」
男人又是輕輕嘆了一下。
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了穆白的床邊。
看著這個面孔已然稜角分明的大小伙子,男人想起了穆白剛剛出生的樣子。
「哇哇」的哭泣,緊攥著的小手,通紅的臉蛋。
「老爹,對不起你,沒能陪你一輩子。」
說完這句話之後,男人舉起了左手。
他的左手,在腦門心的位置劃弄了一下。
金色的血液流淌出來。
男人用手蘸著金色血跡,在床上之人的額頭上,寫下了一個詭異的字符。
「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度過一世,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封住了你的血脈,甚至……你都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老爹去睡覺啦……明天早上還是下樓去給你買小籠包,你從小就喜歡小籠包蘸醬。」
男人轉身,準備離去,腳步卻突然頓住了。
「這樣似乎……有點不妥……」
「如果完全把你的能力給封住了,要是碰到哪個不長眼的壞東西,傷害了你可咋整?」
喃喃地自言自語聲傳出,他重新走回了床邊。
那個詭異的字符被他抹去,又換作了另一個字符。
「呃……雖然如果老爹真的拯救世界了的話,你可能不會遇上什麼麻煩,但是萬一沒成功,或者說沒完美成功呢?老子死了兒子也被壞東西禍禍了,你爺爺估計得在地下把你老爹錘成傻逼……」
「所以……血脈還是給你半封著吧……」
男人轉身,又要離去……
他又轉了過來。
「對了……突然想起一件事,要是你以後真遇到啥壞東西的話,恐怕會變得很能吃……」
「這事也不太好給你寫到遺囑上,畢竟遺囑要給公證處公證的嘛……把這點寫上的話,人家看上去會很怪異的……」
「如果,你體內的血脈覺醒了一些,那麼……你應該會看得到今天我所給你說的這些……」
男人輕輕一笑:「看得到的話,你記得……省著點吃,三棟房其實也沒幾個億……」
「如果真的不夠吃,就找你叔公去,咱家在京上還有幾個小區,讓他轉你名下去。」
說完這些,男人走到了臥室的門口。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木木……希望你這一世,平平安安,不要遇到什麼壞東西,做一個普通人。」
「你媽走了那會,我看你日記上寫著什麼我成了你的新太陽,呃……看日記的確不太禮貌,但是……咱父子平時交流也真的不多嘛……原諒一下老爹……我就是想告訴你……」
「你不需要誰做你的太陽,你自己就是。你明白吧?」
「或者說,從來就沒有誰是你的太陽,所以,你也不要怕失去。」
「沒啥好怕的,你看我,你媽走了……我不是……」
「嗚嗚嗚……」
男人輕輕地啜泣起來。
一分鐘後……
男人停下啜泣,他的嘆息聲再次響起……
穆白眼前的畫面飛逝如梭,很快……
他的眼前,重歸於混沌。
已經哭成淚人的他,癱坐在虛空之中。
金光再度襲來,他的意識被逐漸抽離出虛空。
他眼前的一切重新寫實起來。
容城第七區某個狹小的巷子裡。
穆白的面前是一具白骨。
以及……
一地的狼毛。
他的眼眶通紅。
他傻傻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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