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把密碼本交給了回形針,就離開了月息路,直接去拜見陶會長。陶會長當時在籌備照相館,正缺人手,當即邀我加入,我毫不猶豫答應了……」
「你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古屋插問。
「一方面我需要生計,需要一個容身之所,更主要的,我要有個身份掩護自己。我不能整天待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
「接下來你就去了上海?順便去履行林雪宜捎帶的任務?」
「是的,我去上海採購照相設備了。」
「你只身前往?」
「陶會長安排了一個手下和我一道前往,他帶著購買設備的錢款,你也知道,我是個新人,陶會長斷不會把一大筆錢交給我保管的。」
「他叫什麼名字?」
「杜玉龍。我和杜玉龍托陶會長的關係,訂了兩張火車票,第二天就來到了上海。在上海我們住進了賣家給我們預先訂好的旅館。」
「旅社叫什麼?在什麼地方?」
「在勞爾登路,叫四海旅社,我和杜玉龍分住兩間客房,然後我藉口拜訪上海的朋友,獨自一人離開了旅社。」
雷遠喝了一口水,繼續有條不紊說道:「我叫了一輛黃包車,找到了《申報》社,按他們的要求刊登了一則喜報,訂的是隔天的版面。然後我就回去了。第二天我起床後,向杜玉龍簡單交待了幾句,再次叫了輛黃包車,直接去了馬斯南路的相見恨晚咖啡館,在路上我買了一張當日的《申報》。到了咖啡館,由於時間尚早,還沒有開門營業,我將咖啡館前後左右仔細觀察了一番。」
「……終於等到咖啡館開門了,我進門後找了一張空的桌子坐下,把《申報》平攤在桌上,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報紙。半個多小時後,進來了一個年輕男子,在我對面坐下,他果然是前來接頭的地下黨,在對上暗語後,我便把膠捲偷偷遞給了他!」
「……正當我如釋重負以為輕鬆完成了林雪宜交辦的任務時,我忽然覺得情況有變,咖啡館門前一下子多了五六個人,匆匆撲向屋內,並和離開的接頭男子撞了個正著……」
「……雙方立即產生激戰,事發突然,我已無法獨善其身,很快加入戰鬥,由於敵我力量懸殊,我倆被逼退至咖啡館吧檯,混亂中,接頭男子不幸中彈身亡,我從他口袋搜出膠捲,迅速從後門撤出,我預先踩過點,早就選好了退路,因而輕易逃離了現場……我沿著咖啡館後面的一條小路向東狂奔,沒跑多遠,一個中年男子從路邊閃出,一把拽住了我,聲稱是前來接應我們的,並讓我跟著他走,我儘管半信半疑,但只能跟著他跑,不一會兒他帶我上了一輛黑色轎車,轎車七拐八繞,來到一棟獨院前停下,他把我引進院內,一個頭兒模樣的人出來見我,為了慎重起見,我把接頭的暗語重複了一遍,他對答如流,我這才信了,把膠捲託付給了他。」
古屋聽到這裡,抓起桌上的一支筆,在本子上趕緊記下了什麼。
雷遠繼續說道:「我做完這一切,沒有逗留,立即起身告別。臨別前,對方問我何時回南京,我說事情還沒有辦好,歸程未定。他無意說道,他們就在這一兩天將會驅車前往南京,如果時間巧合的話,可以搭他們的順風車,就算是報答我的無私幫助。我當時有些心動,考慮到回程的火車票不好買,就告訴了他我在勞爾登路四海旅社的房號,希望他們定下日期後派人告知一下,看能否趕上趟。」
古屋又在本子上寫下了一句話。
「回到旅社,將近中午,碰上黃埔商行的老闆邀我倆赴午宴,我們整個下午就一直在洽談照相設備事宜,談妥了價格並接受了相關的技術培訓,我讓對方派人和杜玉龍把購買設備運至火車北站,並辦好託運至南京的手續。忙完這一切,我倆回到旅社已是入夜時分,這時有人敲門。」
古屋立即凝神諦聽。
「來者和上午那幫人是一夥的,他例行通知我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前往南京,問我需不需要搭他們的車,我想了想答應了。他於是讓我們翌日早晨五點在旅社門前等他們,會有車來接我們。第二天天色微亮,我和杜玉龍整理好行李在旅社門前等車,他們如約而至,竟然是兩輛車,我和杜玉龍上了其中一輛。」
雷遠不再說話,怔怔出神。
「後來呢?」古屋忙問。
「我們回南京了。」
古屋一邊思忖一邊又問:「你們是兩輛轎車一道回來的?」
「出城後不久,我意外發現跟在後面的一輛轎車不見了,當時也沒多想。但在返回的途中,那輛車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輛車坐的什麼人?」
「都是些陌生面孔,坐滿了五個人。」
「你們這輛車呢?」
「除了司機意外,副駕駛室上還坐了一位,我也不認識。」
「你們回去的路上,有交談嗎?」
「我一直想和他攀談,先是問他怎麼稱呼,他自稱姓呂,叫明軒,我還想問話,可對方興趣不高,我也懶得搭理他,一直睡到快到南京城。」
「呂明軒?」古屋若有所思自語道。
「怎麼,古屋少佐聽說此人?」
「這名字好耳熟,不久前我曾聽上海的同行說起此人,聽聞他是共黨上海的負責人之一,他來南京啦?」
「是的,在中山南路上杜玉龍先下了車,我讓他把我送到了新顏照相館,當然,那時的照相館還是一座空房子。」
「你為什麼要和杜玉龍分開下車?」
「我當時急於相見林雪宜,告知她任務完成。」
古屋不屑地嗤笑一聲,「你們就這樣分開了?」
雷遠搖頭道:「杜玉龍走後,這位李先生話突然多了起來,不斷地試探我。」
「他如何試探?」
「他問,『雷先生是重慶方面的?』我看他語氣肯定,也就直言相告了。我知道如果我刻意隱瞞,對他大不敬。他點點頭又說,『我看你從相見恨晚咖啡館能全身而退,猜想你身手不賴,一定受到過專業訓練……』我不置可否,他忽然又話鋒一轉,說,『我再次見你方便嗎?』我沒有立即回答,到了新顏照相館,我下車時告訴他,他萬一想聯絡我可以來此地。」
「雷先生為何要答應他?」
「作為軍統南京站的負責人之一,我希望能夠團結所有該團結的力量!」
古屋一時語塞,沉吟一會,想起本子上的記錄,目光掃了掃問道:「從咖啡館逃出後,你落腳的獨院具體在什麼地方?」
「我不記得,當時慌亂中也沒有留意,上海主城內的道路我根本不熟悉,我從小生活在江灣鎮,那只能算是上海的郊區,我在上海人眼裡只是個鄉下人。」
「你確信在歸途中沒有發生什麼?」
雷遠顯得一臉迷惘,「路途會發生什麼?古屋少佐是不是有所指?」
古屋把筆身在手裡拋了個180度,遲疑道:「前些日子,我們帝國上海領事館一名武官奉命押送一名女嫌疑人到南京,剛出上海城不久,在寧滬公路的真如鎮,遭遇到意外,數天後,他和同行以及司機的屍體在鎮外的一條河裡被發現,均是中彈身亡……」
「古屋小姐該不會懷疑是與我同行的那伙人所為?」
「我有證據指向雷先生本人,如果那一次你的確是駕駛一輛轎車回南京,那麼和你一夥的共匪也必定牽扯其中!」
「古屋少佐僅僅憑這一點就斷下結論?」
「你被羈押期間,我們鷹機關的行動處對你有過調查,你從上海返回那天,正好是帝國武官山口君啟程之日!也正是哪一天,山口君失蹤了,數天後有人報告在距離真如鎮四公里外的河裡陸續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雷遠淡淡一笑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證據?」
「不僅如此,我們中山門的哨兵報告,有人冒用山口的證件潛進了南京城,後來在南京城裡我們還發現了山口君的座駕——一輛5年的福特水星款轎車,你或許知道,這款轎車在中國境內可不多見,整個華中地區,也就區區幾輛,更重要的是,目擊者所描述的這輛車似乎遭受過槍戰,車身上布滿彈痕……」
「哦?」雷遠一臉驚愕。
「還有一事雷先生可能想都沒想到,就在昨夜,我率隊行動,在水西門外的一處汽修廠里,發現了這輛車……」
雷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次,他確實沒有裝,記憶中,這款福特轎車已被杜玉龍藏在了新顏照相館不遠處的一家廢棄的廠房裡,可它又是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汽修廠里?
「……還有,我的情報顯示,這家名為平安的汽修廠,實則上乃是南京城共黨組織的一處重要聯絡點!」古屋不無得意說道,「這一次,它被我們一窩端了!」
「這麼說來,那位山口先生之死,共產黨難脫干係?」
「自然如此!」古屋想起一事,忽然蹙眉沉思。
「古屋少佐想起什麼啦?」雷遠見狀關心問道,交談間,雷遠渾然沒有了拘謹之態。
「奇怪的是,那位從上海押解的女嫌疑人是在一次剿匪中被我們重新抓獲,可是……可是她怎麼會和國軍的流寇同流的?這又怎麼解釋?」
「那位嫌疑人叫什麼名字?」
雷遠這一問,古屋終於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多了,再看雷遠,神態輕鬆,眉宇含笑,完全是一副肆無忌憚的樣子,古屋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連忙正襟危坐起來。
雷遠趕緊緘口不語。
古屋正了正身子,板著臉繼續她的訊問。
「再後來呢?」
「再後來……幾天後的晚上,我獨自一人待在照相館,有人來訪,竟然是呂明軒……他開門見山求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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