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起雄的病房出來,森川在醫院走廊上遇到了中島。
中島是特地來看望憲兵司令部清水司令的,二人互道問候,並肩來到清水的病房。
在這次襲擊中,清水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絲毫不覺得慶幸,因為他被破相了。
他的整張臉不但被玻璃碎片劃傷,還遭到一定程度的燒傷,這對於視容貌為仕途升遷之本的清水而言,比要了他的命還難過。
普天之下,從古到今,又有誰聽說過滿臉疤痕的大將軍?
當然,清水此時並不知木村的事,如果木村已殉國身亡的消息傳入了他的耳朵,恐怕他又是另一番心境。
中島和森川在門外就聽到了清水的罵娘聲。
此時,清水的臉上包紮上了厚厚的紗布。
清水看到中島他們一進屋,仿佛看到了娘家人,霍地坐起,滿腔委屈喊道:「將軍,襲擊我們車隊的到底是什麼鬼?威力大得驚人,躲都躲不掉!」
「敵人用的是一門蘇羅通s5-106 20毫米機炮,架在清涼山上,我們派出去搜索的士兵已回來報告,他們在山頂上發現了數百枚的彈殼,敵人正是以此為陣地,實施了對我們車隊的襲擊!」中島平靜說道。
「八嘎,趕緊命令全城搜捕啊!」
「清水君不要急躁,我已布置下去了!」
有士兵搬進兩張椅子,中島率先坐下,森川來到清水床前,安慰道:「清水君,傷哪兒啦?傷得重嗎?」
「死不了!」清水瓮聲瓮氣嗆了一句。
森川也不生氣,在清水床沿坐下,面朝清水道:「不管怎麼樣,清水君該安心養傷才是,相比木村將軍,閣下是幸運的……」
清水一激靈,脫口道:「難道木村將軍他……」
中島紅著眼睛接過話茬:「木村將軍殉國了!」
這簡直是一劑世上最特效的良藥,清水頓時安靜了下來,半晌,顫抖著聲音問:「損失嚴重嗎?」
「奇恥大辱!」中島憤怒站起身,「今天,是我帝國皇軍入駐南京以來的恥辱日,敵人先後襲擊了我們的車隊,劫持了我們老虎橋監獄的囚車,還在現場安放了一包炸藥,並試圖刺殺我們警衛軍的劉司令!」
說到這兒,森川忍不住問中島道:「那名殺人滅口的帝國士兵的身份查清楚了嗎?」
「這名刺客根本就不是帝國士兵!」中島又憤懣起來,「我們從他身上搜到了一本朝日新聞的記者證,他是偽裝成帝國記者混進來的支那人!」
看到森川驚詫的神色,中島又道:「森川君和清水君還記得那晚會議上了那名記者嗎?」
森川連連點頭。
清水不敢大幅度晃動腦袋,怕扯了傷口,但又極力想表達自己了解這件事,只得微微點了一下頭並使勁眨了眨眼睛,搶先道:「朝日新聞的記者我有印象,他好像叫戶田……戶田青木?」
「是的,從刺客身上搜出的就是他的記者證,目擊者稱,他並未出現在今天的會場,我們查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能找到,八成是遇害了!」
森川一直在思索,待房間裡安靜了下來才說道:「有一件事我不甚明白,那名刺客為何連自己的生命都不顧,急於殺害狙殺劉將軍的槍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中島略一思考道:「當然是殺人滅口嘍,那名槍手必定掌握了很多核心機密,敵人怕他落入我手會招供出來,才斷然採取這樣決絕的措施!」
「不會這麼簡單吧?一名狙擊手能掌握什麼核心機密?」
中島嗤笑一聲,未作回答。
森川又道:「敵人的此次行動如此慎密,計劃如此周祥,動靜如此之大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壓根沒想到,敵人在南京城還有這麼大的能量!」
清水馬上問:「你們說,此次襲擊是重慶方面的還是延安方面的?」
「這需要問問專門負責情報工作的森川君了?」中島冷冷說道。
「當然是軍統在作祟!」森川毫不遲疑答道,「共產黨一窮二白,人丁不旺,武器又落後,怎麼可能發起這麼大規模的襲擊?制定這樣的計劃,不但需要大量人力和武器,還需要執行者的高度協調!再說那門蘇羅通s5-106 20毫米機炮,南京城的地下黨又如何獲取?即便獲得,恐怕會使用者也不好找啊!」
「既然森川君這麼自信,這接下來的善後工作,就要靠森川君的鷹機關去完成嘍?」
「我鷹機關自然會傾力而為!」森川回應中島一句,再次面向清水道:「清水君,你好好養傷,接下來還有兩件急迫的事務需要閣下的憲兵司令部鼎力相助!」
「哦?森川君儘管吩咐!」
「前些日子,松井將軍特意交代,棲霞山的錳礦開採需要提上議事日程!閣下知道,帝國目前鋼鐵冶煉的缺口很大,錳礦的開採已刻不容緩!」
「還有第二件呢?」
「帝國的高層,想就南京的治理參照其他城市的成功模式,已物色了一名中國人,他的資格很老,說話也有分量,由他來組建南京政府……」
「嗯……他叫什麼?」
「梁洪之,不日後他將抵達南京。」森川頓了頓道:「前不久,他先期指派了一名特使,可是一進入南京就出現了意外……」
「會有這事?什麼樣的意外?」
「這名特使先生入城後不久,在中山東路被一名狙擊手刺殺了!所以清水將軍身上的擔子不輕啊,司令部命令我們,全力保障這位梁先生的人身安全,可不能再出變故啊!」
「狙擊手,又是狙擊手!支那人哪來那麼多狙擊手?!」
……
夜色垂暮之際,兩輛黃包車無聲地行駛在大街上。
兩輛黃包車上,各自坐了一人,年紀都不是很大,最多也就三十來歲。坐在前一輛的年輕人戴著一頂禮帽,只是禮帽壓得很低。後面一位頭上什麼也沒有,他顯然感覺到了冷風的侵襲,把棉衣領子豎了起來。
戴禮帽的乘客先是東張西望,可還是覺得無聊,便想到了抽菸,掏出一包香菸看了看,忽然似有頓悟,連忙把香菸放進口袋,伸手再掏另一口袋,果然摸到了所念之物,美滋滋地打量了一眼,便塞到嘴裡。
這是一根半截的雪茄。
他掏出火柴,好不容易劃著,可由於風太大,轉眼間被無情吹滅,他不甘心,又劃著了一根,這一次他異常小心,用棉大衣把小小的火苗保護好,待得火柴燃燒旺了,才低下腦袋使勁吧嗒吧嗒幾口。
事實再次證明,再小的火苗,都可能成事。他似乎也想到了這點,親切地端詳了一眼雪茄頭上隱隱的紅光,忍不住對著火光又吹了一下。
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拐進了三元巷,在一棟豪華闊氣的院子前停了下來。
「小儲,你付一下車錢。」戴禮帽的口氣像是一個老闆,待那位小儲付完車錢後,他目送著黃包車離去,又道:「小儲,等會兒見到陶會長後,但凡有其他人在場,不要暴露我們的身份!」
「是,首長!」
「又不長記性了!忘了我怎麼跟你說的?要叫老闆!」
「是的,老闆。」
火石滿意地微微一笑,猛吸了一口指縫間比指甲長不了多少的雪茄,剛想扔掉,又緊急剎住,對視片刻,還是戀戀不捨讓它自由落體,臨了還不忘用腳底踩成粉末。
兩人來到門前,火石主動後退一步,儲洪義抬手敲門。
一名老嫗探出腦袋。
火石上前一步,說道:「麻煩您通報一下陶老會長,就說一位販皮貨的張老闆求見。」
老嫗關上門,急急離去。不一會兒,門復被打開,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跨出門外,低著聲熱情說道:「張老闆,我們陶會長有請!」
陶嘉渠站在門廳外,遠遠地抱拳道:「張老闆,快快請進!」說著把目光落在那名五十來歲的男子身上,吩咐道:「老周,給兩位客人看茶!」
「陶會長,張某人前來討口酒喝,您老不會介意吧?」火石也抱了一下拳,回禮道。
「哪裡哪裡,求之不得呢!」說完陶嘉渠又朝著老周的背影大聲道:「老周,讓廚房準備幾樣硬菜,我今晚要和張老闆好好喝上幾杯!」
老周歡快地應了一聲。火石把儲洪義介紹給陶嘉渠,「這是我的夥計小儲!」
陶嘉渠和儲洪義握了一下手,把二人引進大廳,三人剛剛入座,陶嘉渠樂呵呵道:「老弟,今兒個我太高興了!」
「是嗎?陶老樂從何來?」火石似笑非笑問道。
「我中午剛從鼓樓廣場回來,小鬼子們都亂成一鍋粥了,有人引爆了樓頂上的炸藥,據說鬼子的車隊也遭到了襲擊,此外老虎橋監獄的一輛囚車也被人劫走了……對了,還有更激動的呢,現場還出現了一名槍手,並打傷了一名叛徒!」陶嘉渠突然壓低聲音問道:「此人叫劉起雄,原是國軍的一名旅長……這是你們的人幹的吧?」
「今天的襲擊的確很提氣!這要感謝陶老的慷慨相助,那門機炮可起了大用場了!」火石說著突然正色起來:「不過,那名槍手可不是我們派的!」
「哦?這麼說此次大鬧鬼子的授勳儀式還另有其人?」
「您想想啊陶老,如果是我們的人,會放著鬼子的將軍不顧,去殺一個毫無多大價值的叛徒軍官?那幫神經病,腦子一定是被驢踢瓦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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