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話讓美蘭有同感,她也覺得丈夫電話中顯得很反常,是的,上次林雨濤登門,丈夫和林雨濤的談話她都在場,交談中,林雨濤從未說過他喜歡攝影,而在飯席中,林雨濤甚至滴酒未沾,又何談愛喝酒?難不成林雨濤的這些愛好,是女兒得知後私下告知了他?想到這兒,美蘭便問道:「雨濤,聽說你熱愛攝影?」
話剛說完,莫瑤也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林雨濤,嘴裡同時好奇問道:「你還愛好攝影?」
美蘭於是否定了女兒透露的可能性。
林雨濤一臉愕然,半晌答道:「攝影只是略知一二,談不上熱愛……」
莫瑤趕緊問母親:「我爸這個消息是從哪裡打聽來的?」
林雨濤再次催問:「老莫電話里怎麼說?」
「老莫說你熱愛攝影,他待會趕回家向你討教一些有關這方面的問題……他還讓我一定留下你吃飯,說你喜歡喝酒,要和你喝幾杯。」
「喝酒只是偶而為之,我從不貪杯!」
美蘭聽畢也滿臉狐疑,自言自語起來:「這個莫熙翰,到底哪根神經搭錯了?」
「他還說什麼了?」
美蘭想了想道:「他問我你是怎麼來的,我說是別人開車送你來的,他馬上要求我做些好吃的,一定留下你單獨吃飯,他說單位已沒什麼事了,馬上趕回家和你見面,他還叫我把他的話原封不動轉告給你……」
林雨濤聽到這兒,已明白了大概,肯定說道:「老莫電話里好像有所顧忌,他是不是怕……」一個念頭忽然閃現在林雨濤的腦際,脫口說道:「難道他怕電話被人監聽?」
同時盯著林雨濤的兩位女人不約而同「啊」了一聲。
「監聽?誰會監聽他的電話?」莫瑤搶先說道,語氣中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當然是日本人了!」林雨濤應道,「除了日本人,當今的南京城,誰還有能力監聽一部電話?」
莫瑤更興奮了:「我爸不是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嗎?」
美蘭趕忙瞪了女兒一眼,喝道:「莫——瑤,你放肆了!怎麼能這樣說你爸!」
美蘭的語氣透出嚴厲。
莫瑤嚇得吐了一下舌頭,對林雨濤扮了個鬼臉。
美蘭賭氣不理睬女兒,看著林雨濤求教問:「監聽是怎麼回事?」
「監聽……監聽電話就是偷聽他人的電話內容……」
莫瑤瞄了一眼美蘭,小聲問林雨濤說:「日本人為什麼要偷聽我爸的電話?」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這要等你爸回家才能知道,不過,按照我的判斷,老莫之所以講話小心翼翼,恐怕這就是主要原因!」說完把目光投向美蘭,「也好,我讓司機先走,我在這裡等一下老莫!」
支走了杜玉龍,林雨濤再次回到屋內。
莫瑤用目光迎接林雨濤返回大廳,上前親昵地拉起林雨濤的手,將林雨濤又引進書房。
「我媽說給你做手擀麵。」
莫瑤關上房門靜靜地盯著林雨濤看,越看越歡喜,直看到林雨濤不自然為止。
「這麼說,我爸和日本人並不是一條心?」莫瑤試探著問。
「或許,你冤枉你爸了……」林雨濤沉吟片刻,又說道:「非常時期,我們和敵人的鬥爭有多種形式,隱藏在敵人身邊這不失為一種很有效地鬥爭形式!」
莫瑤立即煥發出異樣的光彩,神色中自豪滿滿,「我就說嘛,我爸怎麼會投靠小鬼子?」
……
半個多小時後,門外就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
莫瑤站起身:「我爸回來了。」
林雨濤和莫瑤一道出了書房。
汽車很快駛離,從門外匆匆走進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莫瑤歡快地喊了一聲:「爸爸——」
莫熙翰微笑應了一聲,和林雨濤擦肩而過,嘴裡低低說了一聲:「小伙子,跟我來。」
莫熙翰轉眼進了廳堂東側的書房,林雨濤緊隨而至,莫瑤也跟在後面,剛要跨步進書房,莫熙翰將身子擋在門口,攔住了她的去路,嚴肅說道:「瑤兒,你就別進來了,我和林先生有事相商。」
他露出的從未有的威嚴令莫瑤無法拒絕。
莫瑤嘟著嘴,悻悻轉身離去,但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出,此時的她心情無比愉悅。
關上書房的莫熙翰親自給林雨濤看座,將自己的座椅調整方向,坐在了林雨濤的對面。
此時兩個男人都在沉默,誰不不願先開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莫熙翰從衣兜里掏出一包香菸,兩隻手指鉗出兩根香菸,問道:「小伙子抽菸嗎?」
林雨濤伸手取出一根。「會抽的……」邊說邊放進嘴裡。
莫熙翰分別把兩根香菸點著,猛吸一口,緩緩取下香菸,又看了一眼林雨濤,輕輕咳嗽一聲。
「你叫林雨濤?」莫熙翰看了一眼燃燒的菸頭抬起頭問道。
「莫先生……」林雨濤剛開口,莫熙翰立即打斷道:「請叫我伯父!」莫熙翰頓了頓又道:「我三十多歲才結的婚,我的年紀應該比你父親要大!」
「伯父……伯父今天約我留下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晚輩說?」
「是的!但是在我說之前請你先說說自己的情況!」莫熙翰雙目炯炯,氣勢逼人,旋即補充道:「請你一定要如實相告!」
「是伯父!我……我是雪宜的哥哥,這點想必你早就知道,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我一家四口人,父親是南京育群中學的一名國文老師,母親是夫子廟大華百貨店的售貨員,我……我今年二十六歲,原是南京城防司令部的一名少校營長,後來南京保衛戰爆發,我和我的部隊打散,就留在了南京城,在南京淪陷之初,孤身一人潛到中華門一帶對一名鬼子高官進行狙殺,但以失敗而告終……」
「是不是鬼子的方面軍總司令松井石根入城那天?」莫熙翰打斷了林雨濤。
「應該就是那一天,也就是那天我們在中華門附近的馬路上相遇的,並有了第二次的見面。」
莫熙翰仔細回想著,忽然醒悟道:「我想起來了,就是那一天我找到了失蹤的女兒!」
「後來呢?」
「也就是那一天我認識了重慶方面一名代號『圖釘』的特工……再後來我在紫金山一帶和他一起接受了數十名潰兵,組建了一支隊伍,叫紫金山抗戰大隊,我被任命為副大隊長,但後來生存空間被鬼子擠壓,不得不跳到了外線……」
「還有嗎?」
「部隊一路上險象橫生,衝破了鬼子的層層封鎖,但打到最後,三十多人的隊伍只剩下二十人不到,我們為了保存有生力量只能繼續向東,最後抵達茅山一帶,和的江南抗日先遣隊合流一股……」
「哦?那你怎麼又回來的呢?」
林雨濤猶猶豫豫說道:「我放不下父母,特地獨自一人潛進城裡……就是為了看看父母平安與否……」
莫熙翰沒有繼續追問,神情已不似剛才嚴肅,他又吸了一口煙,娓娓說道:「既然大家開誠布公,你是一個有擔當的年輕人,我的情況你也應該知道……不瞞你說,我是一名員,27年年初在上海經人介紹加入黨組織的,至今十年有餘,可以說我是一名老黨員……我作為金陵圖書館的館長,在抗戰之前,接到的指令就是『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這十六字方針!全面抗戰爆發到南京淪陷後,我被要求繼續留在南京,利用文化人的身份伺機進入鬼子的陣營!事實上我也是這麼做的,儘管我受到了很多人的歧視和白眼,包括自己的家人,他們不理解我,可我不能多解釋……」莫熙翰說著換了一種語氣問:「你曾經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這並不影響我如今對您的敬意!」
這個回答莫熙翰很滿意。
「可是,作為一名地下工作者,我發現我並不十分適應這樣的工作,我的骨子裡有的只是一種文化人的清高和孤傲,不屑於諂媚和逢場作戲,而這恰恰是我的致命缺點,面對狡猾強大的敵人,我竟然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是的,您所要面對的對手是鬼子的專業情報精英!」林雨濤附和道,「可以說鬼子是靠情報起家的,在亞洲乃至整個世界,鬼子在情報戰線上一直是數一數二的!」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犯錯,有些錯誤可以彌補,而有些錯誤卻是致命的!」
林雨濤利用莫熙翰停頓抽菸的機會,忽然問:「老莫……伯父今天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這些不是關鍵!」
「難道伯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我……我今天想託付你一件事!」莫熙翰斬釘截鐵說道。
這時的莫熙翰又是一臉嚴肅,他轉頭在菸灰缸里掐滅了菸蒂,立即顯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林雨濤知道莫熙翰接下來所要說的,一定事關重大,連忙正襟危坐,神色也莊重起來。他把嘴裡的半根香菸拿下,夾到右手的雙指間,並垂下了雙手。
「伯父,您請說!」
「我想把瑤兒託付給你!」莫熙翰突然一字一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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