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林雪宜幾乎哭幹了眼淚,只要她一合上眼,便噩夢不斷,她的夢裡儘是雷遠,有時是他正接受日本人嚴刑拷打的場景,身上遍體鱗傷,血跡斑斑;有時是他傷命垂危、奄奄一息樣子;最後一次,竟然是他被押赴刑場,七八名鬼子站成一排,手舉長槍,一顆子彈射中他的胸膛……每每出現最嚴酷的情景,她總是馬上驚醒,醒來後她要很長時間才能繼續入睡,如此反覆多次,所有的夢竟然從不重複,不斷地變幻著……
和她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曲青荷好幾次問她輾轉反側的原因,林雪宜避而不談。
天剛蒙蒙亮,林雪宜再也睡不著,可當她起床後,居然發現自己一籌莫展。
她不知如何才能幫上雷遠的忙。
思索了很久,林雪宜決定去找莫熙翰。
莫熙翰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就這樣出了診所,一路步行,走了一半的路,林雪宜才想起時間尚早,看了看手錶,才六點出頭,便猜想莫熙翰一定還未起床。
雪無聲地下了一夜,地上已經積滿了厚厚的雪,風停雪住,天高雲淡,東方滲出一絲微紅,看得出今天是一個晴朗的天氣。
馬路兩側得樹幹上已有早起的鳥兒在翻飛跳躍,鳥語啁啾。
林雪宜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在雪地里,好不容易來到了火瓦巷。
巷子裡已有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從汽車輪胎的寬度和距離可以判斷,應該是一輛轎車行駛留下的痕跡。
林雪宜心中充滿了期許,她以為是前來接莫熙翰上班的車,或許他已經起床了。可是來到池家院前,那兩道車轍印繼續向巷子深處延伸而去,林雪宜順著車轍看去,看到一輛轎車靜靜地停在兩百多米遠的地方。
林雪宜並未在意。
莫熙翰家的院門緊閉。看樣子,莫熙翰尚未起床。
四下靜謐一片,林雪宜想了想還是敲了敲院門。無人響應,林雪宜於是再敲,力道加重了些許。
不一會兒,院內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試探地問道:「是有人敲門嗎?」
林雪宜聽出是莫瑤的母親美蘭的聲音,便大聲應道:「阿姨,我是林雪宜,是莫瑤的朋友,我找莫瑤有點事。」
鄔美蘭的聲音親切而熱烈:「原來是小林啊,你稍等。」
美蘭很快打開大門,身上披著一件衣服,顯然是剛剛從床上爬起,她一邊開門一邊把林雪宜迎進了院內。
「雪宜,起得這麼早?莫瑤還睡著呢。」
「阿姨早,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林雪宜一臉歉意,「我去把她揪起來!」
林雪宜和美蘭一道進了屋子,樓上傳出莫熙翰的問話:「美蘭,這麼早,誰呀?」
「莫老師,是我,林雪宜,我找莫瑤有事!」
林雪宜說著上了樓,正欲推開莫瑤的房門,莫熙翰已穿好衣服走出房間,林雪宜高聲道:「莫老師早!」說完連忙走近他,低聲繼續說道:「莫老師,我是找你的,有緊急情況!」
莫熙翰一臉疑惑,匆忙扣上紐扣。
林雪宜又低聲道:「待會兒我去找您。」
莫瑤已經從床上爬起,由於空氣中透出逼人的寒意,她並未馬上起床,而是披上了一件衣服,坐在床頭等著林雪宜。
看到林雪宜進門,莫瑤親切地道:「雪宜姐,我已聽到你的聲音了,你找我?」
「診所這些天太忙了,我想叫你前去幫忙,你上次就呆了一天,怎麼第二天再沒過去?」
「我感冒了!」莫瑤一臉委屈,「到現在還沒好利索呢!」
「我說呢,你後來怎麼不去了,我以為你只是三分鐘熱度,原來是生病了,怎麼樣,現在好多了吧?」
「差不多了!」莫瑤掀開被子,準備起床,可雙腿剛接觸到空氣,馬上感受到濃濃的寒氣,連忙又縮進了被子。
「外面下雪了!」林雪宜沒話找話,在她的床沿坐下,可剛坐下,又馬上站了起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莫瑤並沒有發覺,忽然問道:「這麼早,你該不會只為這件事而來?」
林雪宜正不知如何回答,莫瑤卻主動轉移了話題:「有你哥林雨濤的消息嗎?」
林雪宜剛想回答,房門被推開,莫熙翰探頭道::「雪宜,我正要找你呢,日本人最近頒布了一項針對商鋪的條令,我剛想派人給你們的陶會長送過去,你來了正好,等會兒到我書房來取一下吧。」
「好的,我馬上過來。」林雪宜說完回頭看著莫瑤,伸手用食指戳了一下莫瑤的額頭,戲謔道:「你這是少女懷春,怎麼,想我哥啦?」
莫瑤臉一紅,強詞奪理道:「我才不會想他呢,他這一走,再無消息,我這是擔心他!」
「還嘴硬!」林雪宜用雙手替莫瑤掖好被子,說道:「你先在床上賴一會,我找你爸拿一下文件。」
來到莫熙翰的書房,莫熙翰低聲道:「出什麼事啦?」
「雷遠被日本人抓走了!」林雪宜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話一道出,眼眶裡已濕潤一片。
莫熙翰大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深夜!」林雪宜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傾訴之人,眼淚奪眶而出。
「你親眼所見?」
「我剛剛從家裡回診所,快到的時候,就聽到了槍聲,後來我就快跑過去,在診所的對面巷子裡,看到日本人已經將照相館團團圍住,後來他們發生了激戰……後來我親眼看到雷遠被鬼子押上了車!」
莫熙翰的臉上馬上凝重了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半晌,他在林雪宜身旁站定,問道:「你說,他怎麼會暴露呢?」
「一定是那個叫凌元亮的出賣了他!」林雪宜恨恨道:「我早就提醒過他,可他太自信了,你說,在鬼子的嚴刑拷打下,還有誰能夠做到嚴守秘密?」
「他太大意了!他這是在拿身家性命在賭啊!」
林雪宜眼淚吧嗒吧嗒直掉,竟哽咽起來,但很快,她抬手擦乾眼淚,目光盯著莫熙翰,決絕道:「莫老師,咱們想想辦法,一定要救救他!」
「可是……咱們怎麼救?連他關在什麼地方我們都不知道啊!」
「我不管,他這是為了幫助我們才被捕的,我們可不能見死不救!」林雪宜有點賭氣。
「林雪宜同志!」莫熙翰嚴肅起來:「我提醒你,這個時候你不能感情用事!即使要救,也是要講組織程序的,並不是你我想救,咱們就能夠馬上拍板,而且,單憑你我之力,豈不是痴人說夢?我總得匯報請示一下吧!」
林雪宜口氣軟了下來,近乎央求道:「雷遠是因為掩護『火石』這件事才受到了牽連,於情於理我們都應該想辦法!」
莫熙翰默默點了點頭,毅然道:「你所說的,我相信組織會認真考慮的!」話鋒一轉,喃喃道:「這件事不知他們的組織是怎麼考慮的?」
「可是,我想,他們的組織連他被捕這個消息可能都不知道吧?」
「哦,對了,你和雷遠走得這麼近,你認識他們組織里的人嗎?」莫熙翰忽然問道。
林雪宜想了想說:「他們的組織,我只認識我哥一個人,他應該還算是外圍的,即便如此,他現在也不知所蹤!」
莫熙翰長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這件事,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林雪宜心有不甘,不假思索道:「要不,莫老師帶我去見火石同志,我想當面請求他幫忙……」
「胡鬧!」莫熙翰毫不客氣呵斥道:「林雪宜同志,你可是一名中g黨員,是我親自介紹你入的黨,你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你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
林雪宜聽到這樣的話,心情沮喪至極,但依舊抱著一絲希望不放:「要不咱們再想想辦法?」
莫熙翰突然一拍腦袋道:「你是說雷遠是在新顏照相館被捕的?就是南京自救會陶會長所開的那家照相館?」
林雪宜頻頻點頭。
「這件事我想陶嘉渠脫不了干係,要不你找個機會,捎話給他,說不定他有辦法,他不會坐視不管的,況且他這人能量不小!」
「嗯……」林雪宜有氣無力道。
「那就先這樣辦!咱們分兩步走,你先聯繫陶嘉渠,我找上級匯報一下,等待指示。」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林雪宜說著就要出門,莫熙翰趕緊道:「你稍等,一起吃點早飯,到時我讓司機順便送你回去。」
林雪宜也不拒絕,再次回到莫瑤的房間。
莫瑤已經起床,無意抬頭看了林雪宜一眼,眼神馬上定住,咦道:「你怎麼哭了?」
林雪宜連忙掩飾道:「哪有,可能是外面的風吹的,這幾天眼睛又干又澀……」
這樣的解釋並未打消莫瑤的疑慮,她走近林雪宜,正色道:「你別瞞我了,你騙不了我的眼睛,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我爸對你說什麼了?」
「沒有……」林雪宜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頭轉了過去。
莫瑤並不放過她,又走到林雪宜的正面,雙手扳正她的肩,目光緊盯著她的眼睛不放,問道:「你快說,或許我能幫你!」
莫瑤話一說出,林雪宜再也忍不住了,嗚咽起來:「你幫不了我的……」
此情此景,莫瑤成了她唯一可傾訴的對象,林雪宜抽噎著,斷斷續續說道:「雷遠被鬼子抓走了……」
「雷遠?就是上次和你一道前來的那位?你的男朋友?」莫瑤終於明白怎麼回事,脫口道:「你是來找我爸幫忙的?他怎麼說?」
「他……」林雪宜說不下去了。
「走,你跟我來!」莫瑤一把拽起林雪宜的衣袖,「他平時就為日本人做事,這麼點忙他總應該幫的!」
林雪宜掙脫她的手,一時間進退維谷,吶吶道:「莫瑤,你不明白的……這件事你爸幫不了……」
「怎麼可能?他可是鼓樓區公所的所長!他如果不答應,我倒問問他,看來他是鐵心當他的漢奸啦!」
林雪宜其實只是想找一個遣懷的對象,並不指望莫瑤能夠幫她什麼忙,很顯然,她在給自己添亂,可是此時的林雪宜萬念俱灰,竟然不想過多解釋,為了儘快制止她,林雪宜毫不猶豫說道:「雷遠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是國民政府南京情報站的負責人,鬼子之所以抓他,是因為出了叛徒……」
莫瑤頹然地重重坐在了床上,好久不再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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