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海旅社,已夜色闌珊。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雷遠一看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便想叫上杜玉龍一道,來到105房間,敲了半天門,卻無人響應。
105房間靠近前台,敲門聲驚動了老闆。他是一個快七十歲的老頭,頭髮花白,老態龍鍾。
老闆大聲說道:「別敲了,105的客人出去了。」
雷遠走到前台,問老闆:「附近有便宜一點的小吃店嗎?」
老闆眯著眼睛,不假思索道:「出門右拐,沿大街走三百米,有家蘇州藏書羊肉店,天冷,喝點羊湯可以暖暖身子。」
雷遠謝過,剛要出門,與一人迎面相撞,卻發現是杜玉龍回來了。
杜玉龍一愣:「你不是會朋友嘛,怎麼又回來了,朋友沒留飯?」
「沒遇到,明天早上還得出去一趟。」雷遠解釋一句,又問,「對了杜哥,吃飯了嗎?」
「沒呢,要不一起找個地方喝兩杯?」
兩人除了旅社,來到大街上。
「旅館老闆說前邊不遠的地方有家羊肉湯店,咱們去那裡如何?」雷遠手指前方的一家亮著燈的店鋪說道。
「羊肉店怎么喝酒?好歹找個大一點的炒菜館,雷兄弟別操心了,我來請你,你只要跟我走就行。」
「那怎麼好意思!」雷遠算計著兜里的錢鈔,思索著還有結餘,忙道:「第一次和杜哥出差,這頓飯我來!」
「費什麼話!」杜玉龍瞪了雷遠一眼。
沿著勞爾登路沒走多遠,一家名叫「醉仙酒樓」的淮揚菜館出現在他們面前。
「就它了!」杜玉龍徑自走去。
酒樓很豪華,門口站著一位妙齡女郎迎客,見狀笑容滿面問道:「先生幾位?」
「兩位。」
二人在酒樓大廳坐下,一位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拿來菜單,杜玉龍一口氣點了四道菜,還意猶未盡,雷遠趕緊勸道:「杜哥,夠了,再點吃不下嘍!」
「不夠,不夠!」杜玉龍擺擺手,對小姑娘道,「再推薦一道你們酒樓的特色菜!」
「我們店最近推出一道菜,叫『錦繡山河』,客人反映都不錯,回頭客也多,不過……」小姑娘用勢利的眼光打量著雷杜二人,「不過這道菜是道大菜,分量足價格也不便宜!」
「甭廢話,欺負爺沒錢嗎?以最快的速度給我上!」
菜陸續上來,杜玉龍再要了一壇紹興花雕,給雷遠斟滿,自己小米了一口,慢悠悠道:「雷兄弟以前是做什麼的?」
「三合商行的一名夥計。」
「三合商行?我怎麼從未聽說?」
雷遠胡謅道:「朝天宮一帶的三合商行,名氣大著呢,專做日用百貨,杜哥會沒聽說?」
杜玉龍馬上陷入吃力的回想中,雷遠哈哈一笑:「全南京大大小小的商行數百家,杜哥又如何做到了如指掌?來,咱們喝酒,第一杯我先干為敬!」
說完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雷遠發問:「杜哥加入龍盟會有些年頭了吧?」
杜玉龍掐了掐手指:「前後七個年頭,算是龍盟會的老人了!」
「難怪陶老會長這麼器重杜哥,以後跟著陶老會長討生活還得多仰仗杜哥提攜!」
「雷兄弟這話就見外了,依我看啊,雷兄弟比我有前途,我就納悶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商行夥計,剛剛來老會長就讓你主持事務,還把你單獨安排在陶府入住,怕是沒這麼簡單吧?」杜玉龍夾了一口菜,咀嚼幾下繼續道,「你一個小青年如果沒有背景能這麼快得到老會長的青睞,這在一般人眼裡是無法想像的,想當初,我杜玉龍在老會長手下混了那麼多年,也就是前年,才進入他的法眼……所以啊,咱們都是明白人,陶會長看重的,又豈能是泛泛之輩?」
雷遠剛要說上幾句,大街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槍響。
緊接著一陣紛亂的嘈雜聲襲擾而來。
雷遠和杜玉龍眼裡同時掠過一絲警惕,紛紛把手探向腰間,此時,醉仙酒樓的那位迎賓女郎花容失色,倉皇從門外衝進,嘴裡大叫:「殺人啦!殺人啦!」
整個酒樓從大廳到包廂,一連串起了連鎖反應,食客們臉色驚恐,連忙立身,不知如何是好,而大廳靠近門口的客人們,毫不遲疑向廳內跑去。
沒人敢出去看熱鬧,均是一臉茫然,全然不知所措。
杜玉龍和雷遠也不知不覺站了起來。
杜玉龍一把抓住擦身而過的女子低聲喝問道:「怎麼回事?」
「好像是日本人,在追什麼人?」
「砰!」「砰!」
槍聲一片。
雷遠逆流而上,向門口走去,杜玉龍放開女子,跟在雷遠身後。
街上果然出現一隊日本士兵,一邊放槍一邊追擊,昏黃的路燈下,一個黑影在放足狂奔。
黑影轉眼已跑到酒樓前的街上,恰在此時,憑空又爆出一聲槍響,黑影踉蹌倒地。
門口也有一些膽大的食客縮在門框兩邊看著熱鬧,杜玉龍不知何時已擠到雷遠身邊,正欲跨門而出,發現衣角被人抓住,一回頭,看到雷遠犀利的眼神,對他搖頭示意。
杜玉龍把身子縮了進來,雷遠的嘴裡低速吐出一句話:「杜哥,別沾無妄之災!」
話不多,但不容駁斥。
轉眼一隊日本士兵席捲而來,將倒地的黑影團團圍住,雷遠聽懂了一句日本話:「他還活著!」
另一個日本士兵說道:「讓他別跑,他就是不聽,一定有問題!」
「帶回去再說!」有一個日本士兵說道。
一幫日本士兵架著傷者返回,雷遠看到一張年輕而絕望的臉龐。
很快,街上恢復平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食客們一陣騷亂後,又聚攏坐在一起,接下來所有的話題全是關於這起槍擊。
「媽的,小日本想開槍就開槍,在中國的土地上殺中國人如同碾死一隻螞蟻!」
「這幫畜生會遭到報應的,最好是被雷劈死……」
「噓……小聲點……」
「怎麼滴,在自己的地盤吃飯喝酒,還要藏藏掖掖,這還有沒有天理?」
這是一桌膽大的食客,他們都是三四十歲的男子,都親歷了剛才的一幕,心中不免憤慨激昂,發的自然是不滿和牢騷。
雷遠和杜玉龍最後回到座位,有人怯怯上前,試探問他們:「剛才外面到底發生什麼了?」
「沒見過日本人殺人嗎?」杜玉龍表情厭惡,說話沒什麼好口氣。
那些探聽的人無趣至極,訕訕退到自己的座位。
杜玉龍不再說話,端起酒杯,發現只有半杯酒,提壺加滿,一仰脖子。
雷遠一直默默注視他,杜玉龍喝完抬頭看雷遠,兩人目光交匯,杜玉龍長嘆一口氣。
雷遠拎起酒壺,給自己和杜玉龍的酒杯均加滿,然後舉起酒杯:
「杜哥,咱們來個滿杯!」
杜玉龍依舊不言語,將手中的一滿杯黃酒又倒進嘴裡。
「奶奶的,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殺人簡直肆無忌憚,心裡憋得慌!」杜玉龍終於冒出一句話。
「想和日本人干,時間多的是,機會也多的是。我相信在今後,我們會有很多志趣相投的地方!」雷遠淡淡說了一句。
翌日,天剛放亮,雷遠就起床了。
拉開窗戶,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雷遠將雙手按在窗台邊緣,做滿了五十個俯臥撐。
心中不禁欣慰,看來身上的槍傷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也沒了以前的疼痛。
按照約定,經營照相設備的賣家要在中午時分來四海旅社拜訪他們,並帶他們去滬上人家大酒店宴請他們二人。
可雷遠受人之託,還有一件捎帶的任務必須在中午之前完成。
這是林雪宜托辦的。
當林雪宜把那包用黑膠帶封嚴的膠捲交到雷遠的手裡,並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時,雷遠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出色的完美的完成此項任務!
這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信任,怎能辜負?
況且,林家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又豈能不全力以赴?
更何況,從這件事的性質上判斷,雷遠心中非常明白,這件任務非同小可,雖然他不知膠捲的內容,但憑經驗推斷,甚至可能涉及到她的那個組織的榮辱和重大利益。
雷遠從內衣口袋掏出林雪宜給他的那張紙條,那裡除了喜報內容,還有接頭暗語,依雷遠的記憶,他早就可以把它撕碎扔掉,但這刻卻不自信,又反覆看了幾遍,確認無誤後,這才劃了一根火柴,將紙條點燃,然後將紙條的灰燼扔向窗外。
一陣風起,灰燼在晨曦中輕舞飛揚。
洗漱完畢,雷遠下樓,在路過105房間時,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不和他打招呼了。
在街上找到一個早點攤,雷遠吃了一碗小餛飩,吃罷後對候在附近的一輛黃包車招了招手。
「馬斯南路186號,相見恨晚咖啡館。」
雷遠對車夫說道,又想起一件事,補充道:「路上看到賣報的停下來,我要買一份今天的《申報》。」
「好嘞!」
上海真大,從四海旅社到相見恨晚咖啡館,尚有很長的距離,一個多小時後,雷遠拿著一張申報出現在這家咖啡館的街對面。
申報是當天出版的,在第二版的分類信息欄,雷遠找到了他刊登的那則喜報。
咖啡館臨街而立,又洋氣又氣派,寬敞的木門,透明的落地玻璃,天藍色的窗幔,完全是歐式風格。
看得出剛剛開門迎客,透過明亮的玻璃,雷遠看到幾名服務員正在拖地的拖地,擦桌的擦桌,做著營業前的一切準備。
雷遠並未馬上進去,天生的職業敏銳特性使他在咖啡館門前轉了幾個來回,接著又在附近的巷子裡轉悠了一會兒。
再次回到咖啡館門前,服務員們已將店內清理一新。
雷遠邁開腳步,走進了相見恨晚咖啡館。
「歡迎光臨!」門後一位女侍者主動拉開大門,熱情,並洋溢著笑意。
雷遠報以一個友情式的微笑。
「先生就一位嗎?」女侍者跟著雷遠走進大堂。
「就我一人。」
「先生隨便坐,您是我們店今天第一位客人。」
「有優惠嗎?」
「先生真幽默!」
雷遠挑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下,將桌邊的窗簾拉到最底。
「先生要來點什麼?」
「來一杯牙買加藍山咖啡。」
「先生要不要來份薰衣草蜂蜜奶油蛋糕,這可是我們店推出的新品,配上咖啡,消遣早上的時光最合適不過……」
「可以開票據嗎?」
女侍者一愣。
雷遠哈哈一笑。
這個時候,他的心情既興奮又刺激,他很想親身經歷一下那個組織的接頭方式。
服務員微笑著離去,雷遠將今天的申報拿出,攤在桌子上,聚精會神翻閱起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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