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
幽暗昏黃的燈光,不時搖曳,偶爾在牆上撒下一團團光影。
刑訊架上,矮個子黑衣人被綁的結結實實架在上面。
刑訊架五步之外,燒著大炭火爐,裡面火紅的炭塊,不時向上飄著白灰。三角形的烙鐵已經燒得通紅,看上去讓人望而生畏。
黑衣人腳下,放著一桶涼水,裡面泡了兩根皮鞭,鞭把手垂在外面。
兩個僅僅穿了一件襯衣的壯漢,袖子挽在胳膊肘,粗壯的胳膊孔武有力。
這兩個人是專門的刑人,職責就是行刑。
對面的審訊桌後面空無一人,審訊的人還沒有來,一切還都是在等待。
兩個壯漢百無聊賴,瞥了瞥矮個子,其中高一點的壯漢說道:「你說這小子多少鞭子能招?」
「就他這乾巴樣,我估計最多也就二十鞭子。」另外一個人說道。
「不一定!我覺得這小子雖然個子矮點,但是他渾實啊,至少得五十鞭子才會招。」高個子搖了搖頭說道。
「那咱們就打個賭。」另外一個人說道。
「好啊!賭就賭,怎麼賭你說。」
「賭五塊錢,敢不敢?他要是二十鞭子之內招了,我輸!他要是五十鞭子左右招了,你贏!其他數目咱倆不輸不贏!」
「好啊!就這麼辦!」高個子大聲說道。
黑衣人聽兩個人絲毫不理會自己,卻拿著自己打賭,雙腿不由自主地哆唆。
「小子,聽著,老子賭你能撐過五十鞭子,看你也是一條好漢的樣子,千萬別給老子裝軟蛋!你要是讓老子輸了錢,老子每天抽你五十鞭子!」
「他敢!只要這小子敢充英雄好漢,撐過二十鞭子,老子就敢挑他一條腳筋!讓他充個夠本!」
黑衣人渾身顫抖,要不是有刑架支撐,估計已然癱軟在地了。
門聲一響,曹有光走在最前面,後面跟著楊登歡幾個人,魚貫而入。
曹有光使勁吸了吸鼻子,皺眉說道:「什麼味?怎麼這麼臭!」
梁大鬍子也吸了吸鼻子說道:「這怎麼跟進了茅房一樣?」
黑衣人見幾個人進來,宛如看到了救星,大聲喊道:「長官,我願意招,我願意……」
高個子行刑人連忙伸手捂住了黑衣人嘴巴,黑衣人口中含糊不清,不知道嗚哩哇啦在說些什麼。
「他說什麼?」梁大鬍子一皺眉說道。
「他說打死也不說。」高個子說道。
黑衣人聽了一陣掙扎,嘴裡嗚嗚地喊個不停。
「好!是條硬漢子!那就打死他!」梁大鬍子狠狠地說道。
黑衣人聽了又是一陣用力掙扎,高個子順手抓過來一團布,使勁塞進他嘴裡,用力朝裡面捅去,捅得黑衣人直翻白眼。
「還不招?是條漢子!」高個子大聲說完,順手抄起了鞭子,接著說道:「五十鞭!先抽你五十鞭開開胃!」
黑衣人身子一陣猛烈掙扎,身子用力前挺,宛如一張弓。
梁大鬍子讚嘆地說道:「到了這裡,居然還這麼豪橫!我還真沒見過這路好漢!真心佩服!我看上鞭子不一定管用,不如直接上烙鐵,免得浪費時間。」
黑衣人眼睛猛然瞪起,口中嗚哩哇啦不知道在吼什麼,身子劇烈顫抖。
「他說什麼?」梁大鬍子一愣問道
「不服!指定是罵您呢!」高個子說道。
「有種!給老子抽他!先來一盤開胃菜,五十!」梁大鬍子冷冷地說道。
高個子彎腰從水桶中抓出鞭子,二話不說就抽了上去。
嗚……
嗚……
黑衣人嗚哩哇啦,吼叫地十分大聲,另外一名行刑人,瞅著高個子抽鞭子的空隙,伸手將黑衣人口中的破布拽了出來。
「招!招!我招!我什麼都說!大爺別打了!你們問什麼我都說。」黑衣人口中一連串地說道。
「原來這貨早就願意說了。」楊登歡在一邊笑道。
「不可能!他肯定騙我們呢!這號人我見的多了!他們管這叫做『熬刑』!咱們一打,他就招供,你要是一問,他又開始胡說八道。你再打他,他又說要招,這就是耍弄著咱們玩呢!至少得先抽他五十鞭子,給他個下馬威。」高個子笑著說道。
「那就再打一會兒?」楊登歡笑道。
「至少五十鞭,要不然即便是招供,你也不能保證是真話!」
高個子說完,不待楊登歡說話,手中鞭子掄起,狠狠地落了下去,口中數道:「九,十,十一……」
黑衣人口中哀叫連連,語無倫次地說道:「哎呦,哎呦,爺爺別打了……我叫楊松,泰山幫……右堂堂主……」
高個子手中不停,越抽越快,口中說道:「十六,十七……」
「停!」
「停手吧。」
瘦一點的行刑人和楊登歡幾乎異口同聲說道。
「十八,十九……」高個子手中皮鞭又抽了兩下,口中說道:「再來一下,咱倆平手!」
瘦行刑人連忙一伸手,架住高個子胳膊。
「沒聽見長官讓你停手嗎!」
「聽見了,再來一下就停手!」高個子作勢又要再抽。
「他已經願意招了!」瘦子說道。
在一旁的梁大鬍子突然冷冷地說道:「你好像很同情他啊!」
瘦子聽了一愣,嚇了一跳,連忙放開了手,高個子反手一鞭狠狠地抽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一聲慘叫。
「二十!」高個子大聲叫道,隨後笑眯眯地說道:「好了,平手!你也沒有輸,我也沒有贏!這小子還真是人物,真是扛過了二十鞭!」
瘦子很不滿意,氣呼呼地說道:「什麼平手!他早就願意招了好吧!要不是你堵住了他的嘴,估計鞭子一舉他就招了!」
「不可能!剛才他說什麼?他說他是堂主!堂主啊!怎麼著不得扛上二十鞭子!」
梁大鬍子好像也看出來一點名堂,皺眉問道:「你倆怎麼回事!」
楊登歡不理會他們之間爭辯,背著手踱了過去,看了一眼黑衣人。
(
黑衣人挨了十九皮鞭,高個子下手不輕,黑衣人身上遍布鞭痕。
「剛才你說你叫楊松,是泰山幫的?」楊登歡問道。
「爺爺,爺爺,別打我,我願意招供!願意招供。」楊松幾乎帶著哭腔說道。
「你這個熊樣子,不太像江湖人物啊!」楊登歡笑道。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是好漢,所以不能吃眼前虧。」楊松偷偷看了楊登歡一眼說道。
「先說說你們泰山幫是怎麼一回事。」楊登歡問道。
「這個不用問他,我知道一些。」梁大鬍子在身後笑道。
「那更好,正好驗證一下,這小子有沒有說瞎話,要是說了瞎話,就把他交給他們兩個。」楊登歡又笑道。
「實話,全是實話!要是我說一句瞎話,隨便你們怎麼樣都成!」黑衣人連忙說道,語氣特別真誠。
「講一講你們泰山幫是怎麼回事?」楊登歡問道。
「原本我們都在公共租界黃埔路的江邊碼頭混飯吃,靠著搬運貨物掙些苦力錢。」黑衣人說道。
「這不是很好嗎,靠著力氣吃飯。」楊登歡說道。
「但是碼頭上那碗飯可不是誰想吃就能吃的,那得靠本事。碼頭上各方勢力都有,基本上都是以地域劃分,比如說『江北幫』,成員大部分都是江北人,『河南幫』,成員基本都是河南人,我們『泰山幫』也是如此,大部分都是魯省人。
剛開始是為了爭地盤,搶貨源,後來就發展成了控制街道,向商家、貨主收取保護費。我們『泰山幫』人多勢眾,另外也敢打敢沖,這在碼頭上也闖出來了一些威名。」
楊松說完,梁大鬍子點了點頭說道:「這小子說得不錯,『泰山幫』說白了,就是一個腳夫行里的地頭蛇而已!」
「今天是誰讓你們來的?來的目的是什麼?」楊登歡又問道。
「鴻通賭坊的老闆姜大牙!」楊松連忙說道。
「鴻通賭坊?在什麼地方?」楊登歡問道。
「就在碼頭邊,碼頭腳夫們有時候掙了錢,喜歡到那裡賭上兩把。」楊松說道。
「讓你們來幹什麼?」楊登歡又問道。
「鴻通賭坊老闆姜大牙,今天晚上找到我,說是有個人欠了他的錢,讓我們把他給抓過來,到時候每一位兄弟兩塊錢辛苦費。我覺得挺划算,不就是跑一趟抓個人嗎,更何況還是欠了人家債的,這不太簡單了!
於是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帶著人就到了新亞飯店,誰知道遇到了你們,早知道這個錢這麼難掙,打死我們也不來。」
楊松說到這裡,感覺有些委屈,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他給你說欠債這個人的長相了嗎?」楊登歡又問道。
「沒有。他就告訴我們,510房間,進屋看見人給抓回來就行了。」楊松搖頭說道。
「沒說?他就不怕抓錯人?」楊登歡又問道。
「真沒說,姜大牙說了,對著房間號碼,進入抓人就行了。」
「這個姜大牙,你知道的有多少?」楊登歡問道。
「姜大牙……」楊松微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這個人之前也是跑船的,好像是在哪一家船運公司,後來不知道怎麼發了財,這才不干跑船了,在碼頭邊開了一家賭坊。專門掙船員和腳夫的錢。」
「哪家船運公司?」楊登歡問道。
「叫什麼……什麼……好像是日本人開的一家船運公司。」楊松好像想不起來,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
「清和?」楊登歡試探地提醒道。
「對!就是清和!」楊松終於想了起來說道。
楊登歡不再問話,知道也問下去也沒有什麼作用。
很顯然,楊松和他的「泰山幫」,不過是一枚棄子而已。再問,估計也問不出來什麼。
不過,那一家鴻通賭坊倒是有點意思,順著這根藤,不知道能不能挖出來後面隱藏的那一隻瓜。
楊登歡和曹有光兩個人並肩出了刑訊室,轉眼走過走廊,推開一道厚重的鐵門,眼前出現一長溜樓梯。
上到地面,兩個人進了曹有光的辦公室。
「黑衣人線索斷了!眼下只有鴻通賭坊這一條線索了。」曹有光嘆了口氣說道。
楊登歡正要說話,辦公室門開,杜建喜給兩個人倒了水,隨後恭謹地退了出去。
「周彥武呢?怎麼一直都沒有見他?」楊登歡這才想起來,好像從新亞飯店出來,就沒有看到周彥武了。
「我讓他去辦點事。」曹有光說道,但是卻並沒有說周彥武具體去做什麼了,楊登歡聽了也就不再詢問。
「眼下只能派人盯著鴻通賭坊了!」曹有光嘆了一口氣說道。
曹有光心裡不甘心,動了這麼大力氣,又是聯絡捕房,又是調兵遣將,居然抓了一群西貝貨!
看來自己內部有內奸!不把這個內奸挖出來,今後行動恐怕還有泄密的可能。
但是,戴處長給出的時間是一個月,這麼短的時間裡,又是破案子又是抓內奸,恐怕在時間上有些倉促。
曹有光打算自己和余獨醒分一下工,自己負責破案子,余獨醒負責抓內奸,雙管齊下。
「即便是盯著鴻通賭坊的姜大牙,恐怕也沒有什麼作用。」楊登歡搖了搖頭。
曹有光聽了苦笑了一聲,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曹有光又怎麼會不清楚,既然姜大牙敢跳到明面上,自然不會害怕你來查,他自然有應對的辦法!
不過,從姜大牙身上,至少能說明一個問題,這件案子,和日本人有關!
又是日本人!真是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曹有光恨恨地想到。
「你說,那群日本人究竟是群什麼人?」曹有光皺眉問道。
楊登歡眉頭緊鎖,沒有理會曹有光,而是突然問道:「老曹,你還記不記得三新大旅社那位侍應生說起的其中有一個罵人『你個王八』?」
曹有光點了點頭,對於楊登歡稱呼他老曹,仿佛一點都不介意。
「我覺得有點不對。」楊登歡想了一想說道。
「不對?哪一點不對?罵人不都是這麼罵的?他們這些黑道上的人物,都粗魯著呢!」曹有光無所謂地說道,似乎並沒有引起重視。
楊登歡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曹有光聽得也愣住了,眼睛疑惑地望向楊登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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