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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瀋陽城。(提供最新章節閱讀>無風,晴日當空。
是一個難得的好天啊!若是在這樣的周末,可以呆在家裡躺在陽台上,打開收音機聽著戲文,品著香茶拿上一本張恨水的小說,任憑陽光把自己渾身曬得通透舒爽,再熱起來,那便是屈身樹蔭下,石桌旁,任涼風送爽,何其快哉!
可惜,不是那種好命!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副官處處長李濟川忍不住悵然的嘆了口氣,望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耳邊儘是汽車喇叭的滴滴聲,和粗大嗓門高聲喊叫的動靜,黃包車拉著客人擦身而過,三經路上,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非凡。
要說這幾天裡面最忙的人,李濟川無疑是其中身份最高的幾個之一,少帥張學良在北平,副長官張作相又坐鎮錦州,撇下今日風潮攪擾不斷的核心瀋陽給他們這些個小頭目們躲了清閒,他們卻是不得不連續多日的經受著日軍外交人員的訛詐欺凌,和關東軍部隊不分晝夜的肆意演習的炮火轟鳴聲的雙重折騰。
李濟川前些日子回北平傳張作相鈞令之後,返回來便現瀋陽的局勢越的不妙,昨天下午,數百日軍蜂擁而入滿鐵車站旁的兵營,以前赤手空拳的在鄉兵一個個的荷槍實彈武裝起來,便是那些跑到中國來找活路地日本浪人也抖擻起來。在酒館中拍著桌子叫囂,這幾天「要給中國人點顏色看看」!難不成,這一次真的就躲不過去了麼?
「中村事件」的交涉正進入到關鍵階段,日本駐奉天總領事管林久治郎總領事今天也將親自下場磋商此事,以免拖延時日太過而讓焦躁的關東軍抓住把柄突然搞起事情來!為此,留守的參謀長榮臻、遼寧省主席臧式毅和外交特派員王鏡寰都忙活了好幾天了,誰也不想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今天。榮參謀長卻要百忙之中,給自己的老父過大壽!
三經路上,榮公館前。
李濟川地座駕戛然而止,不等他的副官下來開門,老早已經看出來這位貴客座駕是誰的迎賓滿臉堆笑的迎上來,哈著腰打開車門,禮讓李濟川從裡面欠身出來,嘴裡面兒殷勤的說著:「呦!李處長大駕光臨!快裡邊兒請!」
李濟川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從車裡出來,抬頭看看裝扮的無比喜慶的榮公館的前門臉兒。但見地披紅掛綠繽紛異常,兩邊上停靠的汽車多如長龍,進進出出的客人無不是一身盛裝喜氣洋洋,正中間一個紅彤彤的「壽」字晃得人眼睛昏,好一派熱鬧氣象。
皺了皺眉頭。李濟川心中一絲地不悅就涌了上來。這都什麼時候了。這位榮大參謀長還是這麼地鋪排張揚?看這個樣子。今天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是得把老父得這場壽宴給辦地紅紅火火一絲不差。這份純孝令人讚嘆。但是這個節骨眼上。國事家事孰重孰輕?莫非他這麼高地位地人卻也拎不清麼?
邁步進了中堂。這裡已經擺成了慶壽地主戰場。紅花綠樹金紙銀燭擺地是富麗堂皇。指頭粗地大香和兒臂粗地大紅燭加上頂上披紅地琉璃燈照映地大廳中光彩絢爛猶如烈火烹油一般。不知道地還以為是盛事降臨普天同慶呢。
拐進東客廳。撩開帘子。頓時間一陣震耳欲聾地喧譁撲面而來。沖地李濟川邁過去地一條腿不由得停頓了一下。透過繚繞煙霧。寬闊地廳裡面兒擺下七八張桌子。旁邊坐滿了來賓。李濟川掃了一眼。卻都是駐守瀋陽地各方大員和軍官。正在那裡擺開陣勢叼著菸捲兒壘長城打麻將。靠邊上地躺椅小方桌上。幾位有一口癮地煙客正半偏著身子。歪著嘴巴眯縫著眼。擎著一桿牙色地煙槍美美地嘬著。看樣子已然是入了境界了。
再靠窗邊兒地空地上。琴師相伴。名角兒張筱軒正咬著字根兒一聲聲脆叭叭地吐著高亢地腔音兒。精神抖擻地一曲《華容道》唱地響亮乾脆。硬是透過這數十號大呼小叫地喧鬧一騎絕塵。這京韻大鼓唱地那叫一個爽利!
李濟川只覺得腦袋脹心口堵。這等喜慶場面他無論如何看地都不那麼舒爽。嘴唇抿地白。臉條子繃得能刮下一層霜來。怎麼看都不像是來賀喜地。
今天來地都是客。不論高低不敘年齒。圖地就是一個樂和。他李濟川覺得不爽也不能拿人主人家和客人出氣不是?這所以。他進來之後。大家該幹嘛幹嘛。瀋陽城就是東北小朝廷地京城。是個人物都大地一斃。誰在乎誰啊?
好在,主人家榮臻得了報告,從二樓探下半截身子來招呼一聲李濟川上去,關上門將沸反盈天似的喧鬧隔開來,耳根子清淨才能談得了事情不是?
榮臻的臉上明顯帶著慶壽忙活的那種興奮,兩腮幫子上還沒消下去的紅暈和額頭細密的汗珠子,以及嘴角仍沒斂下去的笑意無不說明了其內心的真實情緒。
榮臻讓著李濟川坐下,然後十分關切的問:「濟川這一趟辛苦了!怎麼樣,見到副司令沒有?他和輔帥都有什麼指示?說說看!」
李濟川看得出來,此人的精神頭明顯都不在辦事上,只不過自己找上門來了,他又必須知道上面兩位大佬的意思才能確定今天跟林久治郎談判的基調,所以不得不在百忙之中把這件事給弄明白了,否則到時候兩面抓瞎就難看了!
李濟川也不知道該為自己嘆氣。還是該為了誰,總之這心裏面就是窩著一股子氣出不來,他強作精神答道:「謝謝參謀長關心了!輔帥交代了,在中村事件上面兒不能拖得時間太長,不能因為這個給日軍造成藉口生事端,所以,不管他們要求賠償也好。要求道歉也好,我們都可以先答應下來,至於說賠償地問題,那也不過是討價還價,一切等輔帥回來再說,要緊的,先壓下日本國內的輿論,不能給以口實!」
榮臻點點頭,擦了一把汗輕嘆道:「我知道了!看樣子上面是想要大事化了。委曲求全了!這幾日我看著關東軍鬧得越來越不像話!天天晚上**到後半夜,這是要幹什麼?他還能真的下手開戰不成?」
李濟川嘆道:「我們不得不防啊!昨天你大概也看見了,那麼多關東軍駐進軍營,那麼多在鄉兵都拿起槍了,這分明是要鬧事的樣子,咱們都得警醒著點兒,可別到時候鬧得手忙腳亂的啊!」
榮臻遲疑道:「你說,日本人真的就敢動手?我聽林久治郎那意思,日本國內也不贊成他們動武地嘛!他們真敢不聽命令的胡來?」
李濟川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搖搖頭。面帶憂色的說:「很難說啊!上頭一再警告咱們要忍耐,儘量不要起衝突,一旦打起來也要收槍入庫不准反抗。我總覺得這不是好兆頭!很可能是上面知道了些什麼風聲。咱們要做點準備了!」
榮臻長嘆一聲,將身子往沙後背上一靠。仰面朝天有些無奈的說:「還有什麼好準備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擺明了是讓咱們死等著讓小日本收拾麼!副司令和總司令的旨意咱們不能抗。光挨打不還手的事情,愛咋滴咋滴吧!」
李濟川恍然。卻原來榮臻的心裏面也不是真地就沒心沒肺的什麼都不管了,而是上頭的意思鐵板釘釘的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身為經辦人碰上這樣的窩囊事,明明自己占著理卻要委曲求全,被人打到臉上了還得陪著笑伺候著,這樣的事情誰受的了?誰有忍得下去啊!他這副樣子只怕也不純粹是孝心大過天,怕也是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了吧!
望著窗外漫天清爽,李濟川只覺得心裏面烏雲蓋頂,一片冰寒!
上午9點,遼陽,日本關東軍第二師團司令部。
最後一次檢閱過軍隊,關東軍司令官本庄繁心中已經有了定數。連日來一系列試探和觀察,他已經徹底明了此時的國內各方底線,和中國政府真實的意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夠阻止關東軍做他們想做地事情,一切,就要看即將到來的那個時刻。
多少年了,關東軍在滿蒙經營的如此辛苦,到頭來卻是一無所獲,漫長地滿鐵花費了帝國超過一多半地對外投資,卻沒有獲得相應的回報,沒有起到應有地作用,這是絕對不可原諒的,這樣地情況,必須要改變!
當初接任命令下達的時候,從本心來說,本庄繁是不太願意接受這一個職位地,在他當時的感覺中,這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地方,有著一群非常麻煩的人,這些人還經常做出一些令人麻煩的事,接任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在為自己的軍人生涯抹上一層不光彩的顏色,一切都似灰濛濛的。
但是這半個多月來的調查結果卻是那樣的令人欣喜!無論如何他沒有想到,在這裡居然有著一批絲毫不下於明治諸賢的青年才俊在默默的工作著,這些人有足夠的野心和足夠的心胸,能夠站在帝國百年國運的高度去囊括整個世界的霸途,這樣一群人,將可能勾勒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江山畫面!原本被認為是災難的任職,如今看來,卻極有可能鑄造他一生中永遠都無法超越的輝煌!而這輝煌,很有可能將會在帝國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樣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
本庄繁的心思,隨著對整個關東軍軍官體系的不斷深入了解,隨著以板垣征四郎、石原莞爾、土肥原賢二和東條英機這一個少壯派軍官組織的浮出水面。他們地野心,他們的計劃,他們的視野,他們的大膽和狂妄,都令本庄繁有一種血氣沸騰的衝動,這樣的一個團體,似乎才是鑄造大業所需的精華。而今,這一個團體正在迅速地壯大,並成為決定帝國未來國運和世界大格局的龐大力量,而他,很榮幸可以成為這樣一群人的領導,或許就在他的帶領下,來創造這樣前無古人的成就吧!
最後的決斷令他心中無比的篤定,看著眼前一臉恭謹、始終保持軍人儀態的多門二郎師團長,他的臉上帶著不易察覺地笑意。目光卻仍是冷冰冰的,刻意壓著聲調,慢慢的說:「多門君,我對第二師團的軍人的精神面貌還算滿意,這幾日來連續訓練,都辛苦了!」
多門二郎站的筆直,嘴巴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有些唇角下拉,聞言之後將身子前傾,腦袋用力的點下去,低沉有力的喝道:「嗨!多謝司令官閣下的誇獎!能夠讓您親自點校是我們的榮幸!請多多批評指教!」
本庄繁點點頭。不置可否地說:「雖然這段時間訓練的很積極,不過我認為光是有訓練還是不夠的,軍刀就是要在實戰中反覆磨礪。才能變得更鋒利。而作為帝**人,我們一定要時刻記住。為帝國地利益流血犧牲,是我們地使命和歸宿!這一點。從上到下,要一氣貫通下去!」
多門二郎再次垂應答。
又沉默了幾秒鐘。本庄繁像是已經組織好了所有的言辭,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杆,目光炯炯地緊盯著多門二郎,嚴肅的說:「這段時間,滿蒙地形式日益緊張,你們一定要日夜警惕,不可有一絲一毫的放鬆!萬一生不好地事端,你們必須要採取積極的行動,要有絕不失敗的決心和準備,不可以有半點的失誤!這一點,你記住了麼?!」
多門二郎被他著強硬的話語驚得抬起頭來,卻現本庄繁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刀鋒一般的犀利,那是絕對不容許質疑和反詰的申請,這樣的話並不是在跟他商量,這也不是一般的叮囑,這是命令!必須毫無保留的無條件執行的命令!
這樣的命令意味著什麼?「不好的事端」又是什麼?最近的一系列演習命令針對的是什麼?多門二郎哪裡還不明白!這是在暗示,一些可能造成重大影響的事情就要生了,儘管他早就已經有了預感,儘管他甚至都知道了某些人在搞得行動的細節,但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一天,這一刻,居然這麼快就要到來了,而從不輕易表態的本庄繁司令官閣下,今天終於拿出了自己的決斷,他是支持的!
多門二郎狂喜!這樣的建功立業的機會,極有可能攪動起帝國百年風雲的大事,一場天翻地覆一般的大變局,極有可能就在他多門二郎手中率先出聲音,這樣的功業,將是帝國歷史上不可抹去的光榮一頁!現在,司令官閣下將這個機會放在了自己的手中,那還猶豫什麼!
多門二郎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啪」的用力併攏皮靴,將身子完成九十度直角,**高高撅起,大聲喝道:「嗨!絕不辜負司令官閣下的期望!」
本庄繁滿意的點點頭,轉身走出去,門外正是天高雲淡,艷陽高照,但在他的心中,卻是有一團裹挾著萬鈞雷霆的黑雲正滾滾而來,今夜的瀋陽上空,將會布滿了烏雲,而我,將是那支令天地都為之變色的巨手吧!
上午10點,瀋陽城中。
張春台這幾天很忙。作為一個做了三十多年的鞋匠,待在「內金生皮鞋鋪」里耍手藝也不是第一回了。老掌柜待師傅們還算過得去,雖說銀錢少點兒,有活計總是先讓給老哥兒幾個做,情意在那兒,總是不好推辭的。說來也怪,最近幾天兒來釘鞋掌的還真是不少,韌牛皮的內墊子,硬牛皮的鞋幫子,光這兩三天就來了二十幾趟生意,真是忙得夠嗆。看來這幾天忙完了,家裡老婆孩子興許能在高粱米飯和酸菜外面弄點油腥兒?想到這個,張春台就不由得笑了。
「老張瞎樂呵個啥呢?想老婆熱炕頭啦?這才啥時分兒。就邪火往上竄了?」旁邊一個胖師傅一邊用錘子用力敲著鞋底,一邊逗悶子。一張油臉胖乎乎地,笑起來皺成一團。
這話一出,旁邊的師傅都哄堂大笑,靠著牆根兒的師傅笑罵道:「老張是老實人,你也拿來開涮?你可真夠厚道的。要來葷的,老子來指點指點你。怎麼樣?」
胖師傅一聽樂了,油臉看來像要放光一樣:「誰不知道你劉大犢子有貨,是人不是人的都敢給人家來一段兒,哪兒敢跟你比啊?小樣兒,還別給我較勁,今天你就給咱們來上幾段新鮮的,說不出來咱們地活都拿給你做!」旁邊的人一聽,紛紛起鬨,邊做著活計邊鬧騰。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只見一個年輕人走進了鞋店。一襲青衣長袍,也不著馬褂,雖說秋老虎剛過去也沒幾天,不過這寒意也漸漸上來了,這人卻是穿得極為單薄,腰杆挺拔,看來身子骨卻是頗壯實的。
此時正是早晨剛開店不過一個時辰,掌柜的還沒起床,柜上的支應掌柜暫時讓張春台招呼,也是慣例了。張春台使了個眼色。大家便都安靜下來。接著他擦了擦手,便走到櫃前,招呼道:「先生來取鞋?」
年輕人面帶微笑。說話很是客氣:「麻煩大叔。昨兒早晨拿來修的幫子,這是單子。」說著就把取鞋的單子遞給了張春台。
「您稍等。」說完便到鞋架上按著單子上的號碼把鞋取了下來。「先生,你看。是這雙麼?」
年輕人拿起來一看,說道:「師傅們手藝不錯。謝了。」說著掏出一張美華銀行地兩毛票子,遞給張春台。
「謝先生惠顧,您走好。」年輕人還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好有家教的後生啊,興許是東北大學的學生?」張春台暗自揣測著。
「老張啊,招呼完了就接著過來聽劉大犢子扯葷段子!」胖師傅對著張春台招呼道。
「誒,曉得了,催啥?」聽到這話,老張便坐回了自己的小馬紮上,邊敲著鞋幫邊聽著師傅們嘮嗑。
一切,一如昨日般平靜。似乎永不改變。
五分鐘後,齊魯商會瀋陽辦事處。
齊魯商會上大門兩旁的梧桐上葉子也開始泛黃,秋季的徵兆也越來越是明顯。雖說是商會,迎來送往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個辦事處的格局卻是一如數年一樣,並無多大變化。若說唯一的不同,便是這門牌多了一面,上書「齊魯同鄉會瀋陽辦事處」。
這同鄉會也不算是個新鮮物件兒了,迄今為止已經開了兩年。是齊魯商會給當年闖關東的山東人專門開辦地為尋親訪友開方便之門的地方。幫忙找親人,不收錢;就是收錢也不過是寄信或郵包裹時收個郵費罷了。事兒雖然小,卻是讓闖關東的山東移民感動得很,常念叨如今山東地陳主席有人味兒,知道冷暖。
雖然已經是上午十點了,辦事處地門卻也只是剛剛打開沒一個小時,連日來的緊張氣氛感染到瀋陽城每一個角落,這生意也做得冷冷清清地,到了這個鐘點了,連門板也是取下來兩塊。只見一人信步向這走了過來,赫然便是剛才在鞋店取鞋的後生。門房看見他,也不寒暄什麼,取下了剩下地門板,把門打開了,迎他進來。
「弟兄們都在這裡了?」後生問那門房。語氣里似乎透著一絲焦急。
「都到了。西院兒,轉角第二間廂房。」門房兀自收拾他的門板,背對著後生說了這番話。
後生也不多話,大步便向西院走去。轉過走廊,到了第二間屋子,便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裡空無一人。
卻見後生毫無訝異之色,轉身環顧了下周圍,然後把房門關上,扣住門鎖,接著便走到盛放著古董地一面櫥架上,手伸向一個茶壺,卻不將之拿下,只是閉著眼睛轉動茶壺蓋子。
後生心中默念:「1,1,2,3,5,8,13,21----行了!」接著便猛地逆時針一扭茶壺。卻見左手邊地一面書架打開了,書架背後黑黝黝的,憑著屋子裡的光亮只能看見一段下旋的樓梯。原來這茶壺竟是打開一個暗閣的密碼鎖!
後生穿進暗閣,沿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走了好長一段,卻見前面隱約燈火搖晃,便是已到了盡頭的屋子了。
進去任誰一看,便知道是一個地下室。只是這地下室比想像中大得多。因為在這屋子裡竟有十幾個又長又大地衣架。上面各色服飾應有盡有,乞丐穿的百衲結衣,和尚穿的黃色僧服,士紳穿的長袍馬褂,甚至還有日本人的和服和關東軍的軍裝!而地下室的正中間,擺著七張長桌,這時坐滿了人,一水兒的黑色漢服,正是此時山東人在陳曉奇崛起後人人都穿的正式服裝!
看著這些弟兄們身穿漢服正襟危坐地樣子。後生的眼眶不知為什麼開始濕潤。他曾經穿著日本人的學生軍軍服在上海參加過遊行請願,曾經穿著長袍馬褂和洋人黑心工廠老闆談判,曾經穿著西服和洋人迎來送往,他沒有想過的是,此生竟然還有機會看到炎黃貴胄穿著自古傳下來的華夏衣冠!
他明白他的弟兄們在想什麼。在這裡坐著的百餘人,也許會有一半以上的人此生再也不能穿上這套衣服。東北的形勢越來越嚴峻,從今年開春兒,關東軍就幾乎每天都在頻繁調動兵力。4月中旬,關東軍將第二師團調來東北,要知道。這些北海道屯田兵出身的日方案》,緊接著6月。便是「中村事件」;到了9月。關東軍司令官本庄繁上任不足兩個星期便四處視察駐南滿、安奉鐵路沿線地日軍。尤其最近這半個月,瀋陽老百姓幾乎每天都是伴著日軍實戰演習的槍炮聲醒過來的!
僅僅是這些明面兒上地情報。稍有軍學常識地人都會知道,沒有大動作。大謀劃,關東軍是不會這樣緊鑼密鼓的進行鋪排日程地!可就是這樣。中央那位蔣委員長卻還能出所謂的「電」,強令東北軍「不抵抗」!
張學良會抵抗麼?他不知道。他甚至也不敢相信張學良會去抵抗。一個抽大煙嫖大炕捧戲子地膏粱子弟,一個日本人蔑視到可以說出「皇軍拿竹刀都可以打敗張學良」的二世祖,一個除了陰微卑鄙地權謀心思以外一事無成的奉軍領袖,想讓別人對他抱有希望,也太為難人了。
在東北,他們孤立無援。唯一可以仗恃的也只有老闆事先的謀劃了。想到自家那位陳老闆,他的信心又活了過來。
這是一個神奇的人。赤手空拳遠渡重洋,西遊歸來富可敵國。山東本是餓殍遍地,貪腐橫行,到了這個人手上,短短數年便是天翻地覆!
減稅免賦,富農興商。食無憂,衣不愁。病可醫,冤可伸。
當各位民國大佬為了自己的腰包大興買辦,猛吃回扣的時候,這個人卻建起了國人數十年來想都不敢想的重工業體系;當各位實力派軍閥為了自己的權位打得屍山血海,滿目瘡痍的時候,這個人卻以一己之力救下千萬災民!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找回了華夏千年不絕的意氣,喚醒了無數國人的希望!
即便是為了這點希望,也值得讓我們這些人毫無顧忌的為之而死!
後生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睜開時,凜然四顧,眼神冷冽,如同刀槍斧鉞,直戳人心!他走向衣架後的隔間,打開一個儲物櫃,拿出一套漢服,珍而重之的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接著,他大步流星走向座,拉開椅子重重坐下,張口便是直奔主題,毫不拖泥帶水。
「情報大家人手一份,多的我也不說了。大家換上這身衣服,便是都有覺悟。關東軍難,便在今日!上面給你們的指令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百餘人轟然應諾。
「好!交出這間地下室各自的鑰匙,燒掉歸屬自己的物品之後,開始行動!」
「是!組長!」
三十分鐘後。地下室空無一物,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
下午四點。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
李濟川在會議室里如同拉磨地驢一般,不停的走來走去,臉上,儘是焦急的神色。已經給外交特派員王明宇打了兩遍電話,這個人卻仍然沒有來,時間都要到了。他們還打算不打算辦事了!
今天已經是「中村事件」最後的交涉關頭,不管是日本領事館還是他們這一方,已經感覺到空氣中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此事能不能馬上解決,將很有可能直接關係到接下來中日兩國之間的邦交和命運!日本人既然要在國際上將這件事炒到沒法收拾的地步,那就說明有些人要在這上面做很大地文章,這文章的目標,不用問就是這東三省!
但是,就是這麼重大的一件事情。東三省掌總少帥副司令張學良卻還在北京協和醫院養兵,輔帥張作相卻仍舊坐鎮錦州,讓他們這些小蝦米來交涉處理,這算什麼!跟人家日本總領事約好了四點談判協商,可辦事的人呢?一個榮臻參謀長在給他爹做大壽,一個中央特派員王明宇卻遲遲找不到人!他們把這國家大事,都當了兒戲麼!
仿佛是故意要跟李濟川過不去,就在他急得火上房梁的時候,日本奉天總領事館林久治郎總領事來了!
把人迎入廳中,林久治郎看著空無一人的會議室。眉頭一皺,不悅的問:「榮參謀長怎麼沒有來?」
李濟川臉上的汗馬上就出來了,外交場合。約期不到。這是非常失禮非常不合規矩的事情,而今談地還是關係到中日兩國和平問題。這個節骨眼上,決策人居然一個沒來。這算什麼,故意給日本人難看麼!
他不得以陪著小心。面帶笑容的說:「他家今天客人太多,應該馬上就回到,我再催他一次!」說完,抓起電話就撥榮公館,好在,這一次找得到人。榮臻也是非常乾脆,一聽說日本方面已經到了,當即撇下賀壽事物,五分鐘之後趕到!
會客室里,就他們三個人,事關兩國機密,談的內容卻又見不得人,加之林久治郎精擅中文,因此他們沒有找任何翻譯和書記官,一切都是秘密協定,不做紙面記錄。
林久治郎也不打算追究對方失禮的問題,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在這些可有可無的事情上花費太多時間,萬一他們這邊沒出成果,那些傢伙們已經動手開干,那一切都太遲了!無論如何,今天必須要拿出結果來報給國內!
「關於中村事件現在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參謀長應該有明確答覆了吧!」林久治郎板著臉說道。
榮臻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沒有按照李濟川傳達的上峰精神,轉頭便拿出一堆的證物,正是中村使用的軍用地圖、記載著興安區屯墾軍的兵力分布、槍炮種類和口徑、官兵人數、將校姓名職務、部隊駐紮地點、營房容量及堅固程度等內容地三本表冊,「啪」的一下摔在林久治郎的面前,淡淡地道:「林領事你看看,這些東西讓我沒法辦,我們不能負這個責任。」
林久治郎滿頭大汗,這些證據以前根本被拿出來過,他根本都不知道!但是現在卻又擺出來,這算什麼意思!他「呼」地站起來,瞪著榮臻喝道:「參謀長!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拿出這些東西來,有什麼用!我們現在要做得是趕緊拿出結果!爭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關東軍向來蠻橫暴躁!不服從我們的外交指示,他們有自己行動地自由,這是陸軍部做得決定,現在已經到了緊要關頭,談別的毫無用處!」
榮臻猛地站起來,針鋒相對:「我們地軍人也是蠻橫暴躁的!你們地人無故竊取軍事機密,辱罵我們軍人士兵,我也沒有辦法!讓我承認錯誤,辦不到!」
李濟川大急!這件事情本來已經商定好的,上頭幾位大佬都已經決定承擔義務的事情,怎麼到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榮臻開始犯渾了呢!
李濟川擦了一把額頭滾滾而出的大汗,安撫住扭頭要走的林久治郎,對榮臻勃然作色道:「參謀長!我傳達的輔帥意見你已經很清楚了,請你按照輔帥指示辦理!否則出了問題,我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榮臻憤憤的喝道:「我不能做亡國史的頭一頁!」
李濟川也顧不上儀態,反詰道:「亡國史頭一頁不是你做的!誰說了誰負責!」
林久治郎冷眼旁觀,頓時明白怎麼回事!中國人內訌,他們的上峰早就做了決定!「中村事件」這件事,已經確鑿無疑是可以解決的,外交上,日本必將獲得最後的勝利,既然那些領已經妥協了,那麼再爭辯下去毫無意義,外交的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他的手中!
有了這個態度,馬上就可以通知國內,這件事情即將在外交上解決!那麼同樣的,可以以外務省會同元老會和內閣對陸軍部施壓,讓他們把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們趕緊制止住,這件事解決了,中日之間,將避免一場大禍患!
林久治郎冷笑一聲,說:「這個事情我看沒法談了!中日友好關係破裂的責任,將有你們來承擔,我不負這個責!告辭了!」
不顧李濟川焦急的表情,不管榮臻氣哼哼毫不在乎的冷漠態度,林久治郎丟下這麼一句話,轉身離開公署。
李濟川將林久治郎一直送到大門外,路上好言好語相勸,卻不能讓日本領事再開口多說一個字,他不是外交人員,不知道他們剛才的表現已經漏了底線,林久治郎心知一切都在掌握中,卻忘了這種暫時的外交勝利固然可喜,但沒有拿到手的明確成果,卻沒有辦法給他壓服關東軍的本錢!
李濟川回到會議室,無奈的看著徹底丟開一切的榮臻,腦子裡只迴旋著一個念頭---這下可麻煩了!
9月8日下午六點,前些日子湧入瀋陽城的山東重卡車隊動員起來,其中絕大部分空車而出,駛出瀋陽城,一部分停入車站旁的倉庫區,另一部分西去過了遼河。
9月18日下午七點,板垣征四郎奉本庄繁的命令,前往火車站迎接前來視察關東軍異動情況的建川美次少將。「旅途勞累」的建川被安排進一家日本人開的旅館,準備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談公事」。
9月18日,剛去廬山開完會議回來的蔣主席一早就匆匆登上永綏號軍艦,離開南京前往南昌督剿江西境內的h軍。儘管他已經知道了最近日軍很有可能將以中村事件為藉口,大舉進犯東三省,但在他心裡最煩心的還是那些令他「連續幾天睡不大好」的所謂的「亂匪」。
晚上八點,在協和醫院養兵的張學良感覺身體不錯,便吩咐自己的侍衛官譚海邀請英國駐華武官藍博森博士到前門中和劇院看戲,她的夫人于鳳至介紹,梅蘭芳主演的《宇宙鋒》非常精彩。
南滿車站旁邊的日本軍營里,兩個粗糙的鐵皮蓋子被拆開,兩門閃著黝黑光芒的大炮露出身形,旁邊,足有半人高的240毫米榴彈反射著淡淡的銅色,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數張緊張肅穆略帶猙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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