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有龍虎,江東有軒轅,那江東軒轅既然在劍州能與龍虎山並肩,也著實不簡單,這個家族不入仕,亂世任你亂,太平任你平,我自獨獨修身齊家,巋然不動。」
「說來奇怪,軒轅家只在江湖上行江湖事,高手輩出,江西龍虎據稱山底埋有一枚篆刻「奉天承運」的神仙玉璽,才得以成為百神千仙受職敕封之所,軒轅便立有一塊古碑,上書獨享陸地清福六字,是真是假,早已不可考據。」
「不是為師故意偏袒,要詆毀那江東軒轅,反正為師年輕時候問過老祖宗山下到底有沒有玉璽,老祖宗也說天知地知就是他不知,我看就是沒有。」
「這江東軒轅不是道門,卻占據了大半座徽山,故而擁有洞天福地中第六福地的天姥岑,為師以前沒事就去那邊賞景,風光一點不差啊,尤其是主峰牯牛大崗純是一塊巨大青石,形似青牛頂天。」
「山下有六疊姊妹瀑,每逢夏季,萬千條鯉魚溯流跳躍而上,嘖嘖,壯觀得很,與你北涼王府的聽潮湖萬鯉出水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時因有潭底禁錮有一位龍王的說法,又稱龍門或者天門,劍神李淳罡曾一劍讓六條瀑布齊齊逆流,連建在牯牛大崗上的軒轅府邸大門都給大水沖塌,李淳罡為世人稱道的一劍開天門,正是由此而來。」
「龍虎山與軒轅家做了幾百年鄰居,都說遠親不如近鄰,當年徐人屠用鐵蹄把好好一座江湖踐踏得烏煙瘴氣,到頭來連龍虎山都不放過,也就軒轅世家敢壯著膽子來助陣,這份天大的香火情,天師府自然得念舊。」
趙希摶說的累了,就蹲下捧水而飲,咦了一聲,猛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徒弟在筏頭那邊撒尿。
趙希摶苦著一張皺巴巴的老臉,連忙吐出本該甘甜清冽的溪水,笑罵道:「你這頑劣徒兒!」
葉千秋見狀,輕笑起來。
幾人沿青龍溪乘筏直下,先匯入徽山龍王江,再入歙江。
一艘兩樓大船沿溪而上,兩層樓船已是青龍溪的極致,再大再高就要擱淺,尋常探幽攬勝的文人騷客都只能向道區的漁家借條小筏代步。
游賞龍虎山有三條路徑,又有大講究,分身心神三游,身游最累,沿香道翻山越嶺,雖可登山俯瞰祖庭全貌,但中途取景才十之二三,心游要更勝一籌,可坐幾條大索道,取景可達十之五六,神遊最佳,先乘筏環繞青山,後在雲錦山拾階而上,再過懸於兩大主峰間的索道流籠到達龍虎山,道都仙境大可以一覽無餘。
徐龍象繼續趴在竹筏上撈取游魚,抓了放放了再抓,其樂無窮。
葉千秋看著如此天性的徐龍象,不禁搖頭失笑。
趙希摶給徐龍象講起了軒轅世家,這讓葉千秋不禁想到了軒轅家的老祖軒轅大磐。
於是,葉千秋瞥了一眼在一旁坐著的吳靈素。
想要以旁門左道踏長生大真人之位的可不止吳靈素這一個憨批。
雖然說大道三千,皆有成道的機緣。
但想要以旁門左道成道,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吳靈素立了神霄派的道統,卻是想走雙修的路子,再修一百年,也不過是徒勞。
軒轅大磐這廝比起吳靈素來還要惡劣幾分,軒轅大磐潛心修行歡喜禪和房中術,連自己後輩的孫媳婦也搞,著實是個敗類。
這放江湖上,也算是正兒八經的魔道中人。
吳靈素看葉千秋瞥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葉千秋心裡在盤算著,是不是給吳靈素再來一個現場教學,讓他看看修旁門左道的下場。
此時,那江山的樓船也離葉千秋等人的木筏越來越近。
樓船上的人面孔也清晰可見。
一個姿容絕色的少女身旁站著兩名青年男子,左側一人襦衫,頂華陽巾,踩雲頭履,相貌俊逸,唇紅不熟婉約女子,他負手而立,卓爾不群。
右側的男子廣額闊面虎體熊腰,有趣的是偏偏長了一張娃兒臉,湊在一起更是讓人過目不忘,尤其是一雙眼眸,精光流溢。
趙希摶和葉千秋道:「那拿刀的小子內力不俗,若得機緣,步入江湖武夫夢寐以求的一品境界,絕非痴人做夢。」
「就是渾身好大的煞氣,難道這小子的刀法是從死人堆里練出來的不成?」
葉千秋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了那中間的絕色女子一眼,沒有多言。
按黃龍士的話來說,這世上的不少人身上都有氣運,大人物身上有氣運,小人物身上也有氣運。
以至於龍虎山龍池當中還結出了氣運金蓮。
而站在那船頭上的年輕男女,顯然也是背負氣運之輩。
竹筏與樓船一上一下在溪上擦身而過,樓船的男女對趙希摶和徐龍象視而不見,倒是多瞧了兩眼葉千秋和吳靈素。
竹筏由青龍溪入龍王江,江水湍急,竹筏依然穩當。
趙希摶似乎一點都不惱葉千秋將龍虎山龍池裡的蓮花滅了六朵,為了一盡地主之誼,還挺賣力。
或許趙希摶心裡還想著順便能帶著徒弟出來看看一線劈劍州的歙江風景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徐龍象蹲坐在筏上,葉千秋遞給他一片翠綠的葉子,然後手裡又出現一片葉子,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徐龍象見狀,也跟著葉千秋學了起來,可是吹來吹去,把葉子都吹走了,也不過是發出了「咘咘」的聲音。
趙希摶看到這一幕,不禁哈哈笑道:「痴兒啊,痴兒。」
葉千秋拍了拍徐龍象的腦袋,示意他跟著自己學氣息的吐納。
徐龍象似懂非懂的仔細看著,漸漸入了迷。
趙希摶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大感欣慰,黃蠻兒生而金剛境是當世罕見的雄奇根骨,比起武當那年輕掌教洪洗象天生心竅多一絲毫不差。
洪洗象是多出一個一,以一衍萬物,徒弟黃蠻兒恰恰相反,是少一個一,天生無需去擔心那道經上所言的「積年不悟長生理,心竅黃塵塞五車」。
故而他授予徐龍象夢春秋法門,最是因材施教,世人修道求養氣,趙希摶反其道行之,只要徐龍象僅剩一氣撐起金剛體魄,臻於佳境後,即可達到老祖宗所說的「春秋大夢三百年,輕呵一氣貫崑崙」。
徐龍象先前學龍虎山其餘上乘道門心法寸步不進,如今一身暴戾氣機逐漸內斂,距離道教真人「榮枯手中移」的小長生境界,只差半線。
現在趙希摶只需要耐心等著徒弟臨淵一躍就行。
更何況,他看得出來,眼前這位葉大真人正在助他這個傻徒兒臨淵一躍。
有長生大真人幫助傻徒兒破境,趙希摶豈能不開心。
這比山下世人的老來生子都開心!
趙希摶豪氣迸發,撐筏的力道也就加大,如箭矢疾飛。
突然聽到徒弟吹響了嘴邊的葉子。
雖然磕磕絆絆,但終究還是漸漸有了效果。
一曲完畢。
葉千秋站起身,遙望峰頂斬魔台方向,發出一聲清喝。
一聲清喝,遠方的水面暴起數十丈的水柱。
徐龍象有樣學樣,遙望峰頂斬魔台方向,發出一聲怒吼。
怒吼震耳欲聾,趙希摶愣了一下,隨即斬魔台便傳來一聲嘶吼,猶如蠻荒巨獸的咆哮。
趙希摶驚愕半響,撫掌大笑道:「好好好!能與齊玄幀座下黑虎心生感應,不愧是我徒兒,當真是一山不容二虎。」
徐龍象作勢便要躍出竹筏,踏江而沖,趙希摶連忙喊道:「徒兒,不急不急。」
這時,葉千秋笑了笑,示意趙希摶停下竹筏,然後他一步踏出竹筏,雙腳踩在了江面之上,閉上了眼睛。
霎時間,沖天水柱落下來,江面恢復了平靜。
徐龍象看了看葉千秋,又看了看師父趙希摶。
這時,葉千秋手中又多了一片葉子,葉千秋捏著葉子放在嘴邊,一曲悠揚曲調再度來襲。
一時間,山風都酥了。
徐龍象學著葉千秋的樣子,兩腳踏上江面,拿著葉子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起初雜亂無章,後來漸入佳境。
趙希摶見狀,不禁感慨道:「和其光,同其塵,高啊,的確是高。」
「不僅能使黑虎歸伏,便是黃蠻兒這心智也能感化,長生大真人的本事真是令人嘆服。」
趙希摶看著江面之上的徒兒和葉千秋,心中沒有半分忌憚,只有慶幸。
慶幸葉千秋來到了龍虎山。
對龍虎山而言,一家獨大太久,小字輩們難免誤以為天底下老子第一,並不是什麼好事。
無論是他哥哥趙希翼,還是侄兒趙丹霞,趙丹坪,都太聰明了。
事事恨不得機關算盡,反而損了運道。
白煜與齊仙俠兩個小輩俱是奇葩,一個像他爹,一個像呂洞玄,相信以後成就真人無礙,但還需要時間,至於靜字輩其餘的,都懸。
天師府趙姓的幾位,以後難當大任。
北地道統,有兩個散仙人物,可都一大把年紀了,指不定哪天說沒就沒了。
本來,他覺得道門勢微。
算來算去,能算得上道門頂樑柱的一隻手也數得過來,怎麼一個慘字了得。
比起釋門來,可要差的遠了。
但葉千秋的出現,讓趙希摶心中升起了無限希望。
那日葉千秋坐鎮斬魔台,招來了可比擬天劫的劫雲紫雷,堪比當年坐鎮斬魔台的齊玄幀。
道門突然出了這麼一位長生大真人,實乃是幸事。
至於,龍虎山天師府往後是否能執掌道門,趙希摶根本不在意。
他反倒是不希望龍虎山天師府繼續執掌道門。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天師府德不配位,終有一日,要遭大難。
葉千秋的出現,很可能讓天師府免遭一場大劫。
……
夜涼如水。
徐鳳年和李淳罡坐在船頭,江水滔滔。
徐鳳年道:「今天不來?」
李淳罡搖頭道:「今天算了,看看風景也好。」
徐鳳年有些遺憾,兩袖青蛇能多扛一次便是一次福氣啊。
李淳罡傴僂弓腰站在崖畔,眺望蜿蜒如長蛇的壯麗山川,輕聲說道:「為什麼不留下姜泥?」
徐鳳年平靜道:「這次留不下了。」
李淳罡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為難世子殿下。
要徐小子與曹長卿這老儒生鬥法,實在是強人所難。
徐鳳年嘆道:「要是葉真人沒走,我就敢留下姜泥。」
李淳罡笑道:「你小子太貪心了。」
「道門中的陸地神仙,長生大真人,怎麼可能給你小子做護衛?」
「要不是老夫答應了你爹,老夫也早走了。」
徐鳳年一臉惆悵道:「是啊,沒有徐驍,我屁也不是。」
李淳罡道:「不過,你小子也別妄自菲薄。」
「世上的人和事,總歸是講個緣分。」
「葉大真人不是凡人,既然他肯和你小子同行一段,自然是你小子還有可取之處。」
徐鳳年道:「葉真人去了龍虎山,我們要是走的快些,說不定還能追上。」
李淳罡道:「追人家作甚?」
徐鳳年很沒骨氣的說道:「呆在陸地神仙跟前,自然是很有安全感。」
李淳罡沒好氣的說道:「合著老夫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
徐鳳年諂笑道:「這不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嘛。」
李淳罡淡然道:「老夫當年也見得差多少,有些話本想回到北涼分離時再說,既然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了,老夫也就不吝嗇這點陳年舊事。」
徐鳳年下意識正襟危坐,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李淳罡自嘲一笑,緩緩道:「可知老夫當年為何下了斬魔台便境界大退?」
徐鳳年搖頭道:「不知。」
李淳罡停頓了片刻,許久才回神,嘆氣一聲,道:「老夫用劍,劍意極點,比兩袖青蛇猶有遠勝,便是那撞響天鍾,洞開天門殺天人。曾有劍道前輩嘲諷,既然世上無蛟龍,那你這幾劍,便是那屠龍技,只是個笑話。」
徐鳳年正有疑惑,李淳罡擺擺手,反而道:「何謂天人?」
徐鳳年苦笑道:「小子見識短淺,自然不懂。」
李淳罡嘿然一聲,道:「三教教義不同,根柢卻同。古人說易與天地准,故觸彌倫天地之道。這便是天人門檻,儒家聖人,道教仙人,釋門活佛,莫不是如此。」
「陸地神仙的說法,由此而來。一品四境,不是瞎掰的,金剛出自禮佛,指玄贊道,天象則是溢美儒家,唯有陸地神仙,無分三教,到了此境,便是神仙,便是天人。」
徐鳳年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李淳罡沉聲道:「老夫練劍,立志一劍出鞘殺天人,那一式,劍術劍招,甚至劍意劍罡,都不算頂尖,可老夫誤打誤撞,每次使用此式,都力求一劍殺敵,試想老夫二十歲便幾乎站在劍道巔峰,此後二十年逍遙天地,每次遞出此劍式,一往無前,從未有人能活下。」
「老夫的劍,愈發凌厲無匹,一劍遞一劍,真正是算得上無敵了。當年輸給王仙芝,木馬牛被折,這並非老夫鬥不過那時候的王仙芝,惜才而已,才未遞出這一劍,否則如今世間哪有什麼天下第二王仙芝。」
徐鳳年聞言,如遭雷擊。
李淳罡無限感傷道:「直到老夫去龍虎山求仙丹,齊玄幀飛升在即,講道理,我與齊老頭分明是雞同鴨講,誰都說不服誰,齊玄幀便說要試那一劍,贏了,他便交出丹藥,輸了,當然是一切休說。」
徐鳳年喃喃道:「老前輩輸了?」
李淳罡眯眼喃喃道:「輸了,從此老夫再無劍道,境界一瀉千里。」
「既然到頭來殺不得天人,這一劍便是空中閣樓了。」
徐鳳年心神激盪,好奇問道:「何謂神仙天人?」
李淳罡猶豫了一下,道:「儒釋道三家,從前老夫只見識過一個天人齊玄幀,只知道道門真人到達陸地神仙境,精神氣爐中相見結嬰兒,可出竅遠遊千萬里,五百年前呂祖飛劍千里斬頭顱,便是這個道理。」
「而如今的葉大真人,恐怕也是如此天人,那日葉大真人使出飛劍鎮江,那柄飛劍可如意變化,藏劍於竅,神出鬼沒,各中手段,老夫亦是生平頭一次見到。」
「若是齊玄幀還在,葉大真人和齊玄幀一戰,不知誰輸誰贏。」
徐鳳年喃喃道:「那葉真人豈不是世間無敵?」
李淳罡嘆息道:「或許不久之後,就可以知道答案。」
……
江面之上,葉千秋和徐龍象踏水而行。
葉千秋沒有教徐龍象怎麼走,但徐龍象會有樣學樣。
在沒拜師以前,徐龍象怕水。
拜師這麼久,他終於不在畏水。
但如此正大光明的走在江水之上,還是頭一次。
走的快了,又走的慢了。
竹筏上,趙希摶一臉笑意。
這一趟出來,真值了。
……
在山水間流連了幾日的葉千秋,將龍虎山周遭的風景看了個遍。
這一趟來龍虎山,滅了幾朵龍虎山的氣運金蓮,或許不如襄樊城外蘆葦盪殺人那般震懾,但卻是有更深遠的意義。
龍虎山上有兩個老傢伙。
總有坐不住的時候。
說到底,龍虎山還是道門的一份子。
他要讓神霄派揚名,還是要稍微講究一點策略。
逛了好幾日,葉千秋也就沒有繼續外出。
他留在逍遙觀中住了幾日,想著搜尋一下在山中呆著的那個趙家王朝的趙黃巢。
等了幾日,沒等到趙黃巢出現,卻是等來了徐鳳年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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