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將被黑暗空間將腦袋吞噬的瞬間。
神將依舊做出了一個反應。
只見一柄足有十餘里長的光劍出現在他手中,朝著葉千秋斬去!
在他將這一劍斬下之後。
神將就徹底被黑暗空間吞噬。
這一幕,在整個人間,都沒有幾個人能夠看到。
即便那些就在荒原之中的荒人們,也無法看到這一幕。
也就是懸空寺講經首座和南海上的青衣道人,或者還有知守觀後青山蟻窟里的寥寥數人。
再加上神殿的掌教和天諭神座。
再加上書院的幾人,能夠看到這輛黃金戰車和車上的神將。
荒原上。
寧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個墨鏡。
他戴上了墨鏡,睜大眼睛看著空中的這幕畫面,震驚的無法言語。
他知道葉夫子很厲害,然而面對昊天神國的怒火,面對著這樣一個身若山高、目光便是昊天神輝的神將。
葉夫子居然就這樣揮出了一劍。
僅僅是一劍而已。
就將那神將給完全吞噬了!
這一切,開始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非常簡單。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寧缺和桑桑的身旁。
「老師?」
寧缺猛然抬頭,便看到了夫子出現。
夫子的身子一向高大。
此時,他依舊是那般高大。
「世間沒有完美的事物,只有我們以為完美的事物。」
只見夫子負著雙手,看著天空裡那名剛剛被黑暗吞噬的光明神將,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寧缺不太懂夫子在說什麼。
但是,寧缺知道,夫子這一來,他和桑桑應該就更沒有大問題了。
如果葉夫子一個人不行,那夫子也一定會出手。
這幾十年裡,夫子從來沒有出過手,以至於漸漸要被世間百姓所遺忘,甚至就連修行世界裡的人,也偶爾也忘記他的存在。
在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的那些傳說故事裡,夫子用的武器是一根棒子,寧缺以親自慘痛經歷確認,夫子的武器確實是一根棒子。
下一刻。
夫子雙腳離開地面,飄搖而上青天。
黑色的罩衣被風吹的呼嘯作響。
夫子來到了葉千秋的身邊,同樣站在了黃金巨龍的背上。
黃金巨龍憤怒低吼,擺尾而打,雲散雷鳴,聲勢驚人。
葉千秋和夫子站在它的頭頂。
身形屹立不動。
葉千秋扭頭朝著夫子說道:「你來幹啥?」
夫子道:「殺龍。」
葉千秋道:「合著你是來吃龍肉的。」
夫子道:「平時涮火鍋總是吃羊肉,想試著涮一涮龍肉,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葉千秋道:「那你倒是動手啊。」
夫子道:「你的劍快。」
葉千秋一臉無奈。
下一刻。
太玄劍飄至。
黃金巨龍淒嘯一聲,拼命地掙紮起來。
只見太玄劍在龍頸間遊走,片片龍鱗剝落。
黃金巨龍愈痛苦,掙扎的愈激烈,在高空上疾飛翔翻滾,身周有雲自生,有電自雲中生。
無數龍鱗剝離,就像無數光鏡,在荒原上空緩緩飄浮,向著地面落下,反耀著天空裡的光明,把整個世界都照耀成了暮色下難以安靜的河水。
每一片龍鱗落下,荒原上便會燃起一團天火。
無數人在天火里慘嚎翻滾,然後死雲,化為青煙虛無。
太玄劍繞行龍頸一周。
黃金巨龍身分離,巨大的龍和在天空上蜿蜒不知多少里的龍身,驟然靜凝懸浮,然後像黃金沙河般崩落,灑向人間。
夫子見狀,一臉氣憤的說道:「龍肉沒了!」
葉千秋道:「本來就沒有肉。」
夫子憤而揮袖,黑色罩衣挾風而起。
他的左袖把黃金巨龍的龍身揮至北方的夜色里,正在分解崩離的金沙,在那片夜色里狂舞不停,然後連綿不停炸開。
每粒金沙里都蘊藏著最純淨最恐怖的昊天神輝,如今徹底的燃燒起來,不知生出了多少光熱,北方的黑夜頓時被淨化。
同時,黃金巨龍的龍頭被夫子壓縮成純淨的光團,朝著下方桑桑的頭頂之中灌注而去。
桑桑體內殘存的陰寒氣息,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陽,驟然消失無蹤。
桑桑體內的痛苦,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
……
南海深處,黑礁之前的海水,因為岩漿的燒灼而不停翻滾,向著天空噴吐著白色的水蒸氣。
青衣道人很不安。
他看著北方,看著那處不停亮起的電閃,不停響起的雷鳴,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嘆息著搖了搖頭。
……
極西荒原的深處,雲霧之中的經聲,因為異象的產生而略顯混亂,那些習慣了安靜的黃色寺廟,似乎不知道該表達些什麼,恰如講經首座此時的心情。
他看著東方荒原上空的閃電,疲憊的容顏顯得愈疲憊,不停地擦拭著額上的汗水,閃電漸漸停息,額上的汗水反而變得更多。
很快,講經首座的面容開始痛苦的猙獰起來。
他匍匐在了地上,身子在不停的扭動著,仿佛一隻蠶繭里的蟲子。
……
知守觀後的青山,此時一片沉默,充滿了死寂和絕望的意味,一道蒼老而悽厲的聲音帶著哭聲喊道:「為什麼?為什麼?」
……
黃金巨龍的鱗片,自天而降,化作熾熱的昊天神火,將荒原地面上的荒人席捲其中,極短的時間內,便不知道燒死了多少人。
在這種層次的戰鬥前,人世間所有的力量都只能旁觀,而今天根本沒有人有資格旁觀,他們只能被波及被牽連。
雨消風停,被光明與黑暗割裂的天空,回復了正常,露出湛藍的碧空,碧空上飄著朵朵白雲,遠處甚至出現了像雲般的羊群。
葉千秋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就這?」
夫子道:「要不然,還要怎樣?」
葉千秋道:「涮龍肉是吃不成了,還是回去吃涮羊肉吧。」
「和昊天玩這樣的一場遊戲,其實也挺有趣的。」
刺眼恐怖的光明威壓消失,陰寒恐怖的黑夜消失,荒原上的數十萬人漸漸清醒過來。
葉千秋和夫子落下荒原,叫上了桑桑、寧缺、小黑,坐上了黑色的馬車,漸漸遠去。
人們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卻不敢相信,因為哪怕是最絕秘的教典和最褻瀆的黑暗史書里,都沒有記載過這樣的事情。
神國與人間的戰爭,最終以人間取勝而告終。
而出手的那個人,註定將成為這個世間最大的傳奇。
……
南晉劍閣,柳白看向了北方。
在此刻,他心中有了一個決定,他將放棄祭煉他祭煉了多年的那把劍。
他打算離開劍閣,前往長安。
朝聖。
……
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人間和神國之戰當中。
葉千秋以強橫霸道的姿態,讓整個人間失語。
從前,很多人都在猜,夫子究竟有多高。
現在,這些人又在猜,葉千秋有多高。
而且,這二人同時出現在了蒼穹之下。
夫子僅僅是微微拂袖,但也表現出了強橫無比的力量。
從前,天穹之下,只有夫子一人。
現在,卻已經不只是夫子一人。
……
長安城,皇宮之中。
黃楊大師看著遠處的碧空白雲,感慨說道:「天啟十三年春天,書院開學,陛下在書院主持典禮,我與國師在道畔離亭里下棋,我曾問他夫子究竟有多高。」
皇帝陛下問道:「青山如何答?」
「國師老師曾經說過,夫子有好幾層樓那麼高。」
「我當時說,二層樓就已經很高了,夫子居然有好幾層樓那麼高,那可是真高……然而如今看來,我們還是錯了。」
黃楊大師說道。
皇帝又問道:「夫子究竟有多高?」
黃楊大師誠心贊道:「原來夫子有天那麼高。」
皇帝頓了頓,又問道:「這麼說來,那位葉夫子也有天那麼高,對嗎?」
黃楊大師微微頷首,道:「我現在明白,國師為什麼要對那位葉夫子恭敬有加了。」
皇帝道:「看來,朕應該慶幸。」
黃楊大師道:「是啊,當初如果他真的要殺我和陛下。」
「陛下和我活不到現在。」
皇帝道:「朕是否該去隆重拜訪一下這位葉夫子,給他道個歉。」
黃楊大師知道,皇帝說出這話來,絕對是真心的。
畢竟,他是皇帝。
他是九五至尊。
在這世上能讓皇帝心甘情願臣服的人,太少。
夫子算一個。
現在,又多了一個葉夫子。
這時,皇帝又道:「只是,他終究還是殺了許世。」
黃楊道:「許世將軍一心求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皇帝聞言,微微頷首,道:「也對。」
這時,只聽得皇帝突然又道:「可能要打仗了。」
黃楊大師怔了怔,道:「陛下為何這麼說?」
皇帝道:「東荒之上恐怕馬上便要有一場動亂了。」
黃楊大師研習佛法多年,於俗世事務與謀略卻不甚精通,聞言仍是不明,心想那片荒原上,剛剛結束一場人間和神國之戰。
在這樣的戰鬥之後,還會有什麼戰事?
此時,皇帝緩緩說道:「西陵神殿不會善罷甘休。」
黃楊大師聞言,神情驟凜,道:「陛下,會不會太過憂慮。」
皇帝搖了搖頭,道:「昊天的意志被滅,夫子和葉先生同行而歸,西陵神殿如果不發聲,沒有任何動作,他們還是西陵神殿嗎?」
「這是昊天的世界……」
黃楊大師聽到這句話之後,沉默良久。
大唐立國千年,與世間無數國度生過戰爭,但即便是大唐戰火連綿的那段歲月里,也始終沒有與西陵神殿生正面的衝突。
雙方都很清楚地知道那條界限在哪裡。
西陵神殿不願意直面世間最強大的國家,而大唐也不願意與整個世界為敵,要知道絕大多數大唐子民也是昊天的信徒。
皇帝平靜說道:「當夫子站在那位葉夫子的身邊時,已經等同於對昊天宣戰了。」
「從前,夫子只是一人。」
「現在,夫子不再是一人。」
「從某方面來講,我們應該很高興才對,因為,世間最強大的兩個人選擇了合作,對大唐是很好的消息。」
……
荒原之上一片死寂,那輛黑色馬車消失之後的很長時間裡,依然沒有人敢說話。
光明與黑夜,金龍與神將,浩蕩而來,慘澹而死。
黃金巨龍化為滿天星火,落於荒原,然後雲集、風起、雨落、煙塵散去。
這些畫面完全超過了很多人的想像,這個故事在葉千秋的眼中或許只是稀鬆平常,乏善可陳。
但是在這些普通人的眼中,卻是完全超越了人類所有的經驗,震撼與敬畏驚恐的情緒,在這些荒人的心中久久繚繞不去。
而在荒原之上停留的那座巨輦上,萬重紗簾里的高大身影緩緩站起,不再望向北方的荒人部落,而是望向西方。
那是大唐的方向,那是長安的方向。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握著手中的神杖。
今日,黃金巨龍和黃金神將的泯滅,在西陵神殿和世間億萬昊天信徒看來,絕對是無法饒恕的褻瀆。
光明就要戰勝黑暗,卻是有人卻攔在了光明之前,再一次帶走了冥王的女兒。
而大唐的夫子,也選擇站在了那人的身旁。
這是對於昊天的漠視。
這是任何一個昊天信徒都無法忍受的事情。
夫子的選擇,意味著大唐背棄了昊天。
既然大唐已經背棄了昊天,那為了昊天的威嚴,神殿必須做些什麼。
下一刻,神殿掌教大人低沉而肅嚴的聲音,迴蕩在荒原之上。
「大唐背棄昊天,當被裁決!」
……
黑色馬車在荒原上疾駛著。
春風撲面而來,大黑馬不停擺著頭顱,興奮地奔跑著,在過去的三年裡,它可是一直在棋盤世界中,少有這樣能夠放肆的時候。
車廂里。
寧缺端起一杯茶,先遞給夫子,然後再端起一杯茶,遞給葉千秋。
桑桑坐在車窗旁,有些緊張地攥著袖角,看著夫子和葉千秋,傻呵呵的笑著。
小黑坐在一旁,也在嘿嘿笑著。
夫子接過那杯熱茶喝了口,看著二人,和一旁的葉千秋說道:「這三個孩子傻了吧唧的,不知道傻笑什麼?」
葉千秋道:「因為高興,所以傻笑。」
寧缺在一旁道:「葉夫子說的對。」
桑桑在一旁低聲細語的說道:「謝謝師父。」
葉千秋道:「這下好了,不會再有痛苦了。」
夫子在一旁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找個地方涮了火鍋,再往回走。」
葉千秋道:「到前邊去,我記得那裡有一座城。」
「叫什麼城來著?」
夫子道:「管它叫什麼城,能吃火鍋就行。」
葉千秋道:「嗯,很有道理。」
桑桑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已的身體裡多了一道很鮮活的生命氣息,那道氣息並不像昊天神輝和冥王烙印那般純淨,顯得有些繁雜。
那道生命氣息包羅萬象,有花草魚鳥,有風霜雨露,有柳湖雪蓮。
那生命氣息里似乎有人間的一切,自然也有很多雜質,甚至是污穢的東西,然而似乎正是因為這些雜質,所以才會顯得那般鮮活。
因為那是真實。
桑桑知道正是這道鮮活的生命氣息,才治好了自已的病。
這時,寧缺在一旁眉頭微蹙,有些擔心說道:「老師,葉夫子,西陵神殿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吧。」
夫子把茶杯遞給他,說道:「不甘與我何干?再來杯茶。」
寧缺苦笑一聲,把熱茶倒入杯中遞了過去。
「老師,您難道不擔心昊天遷怒於長安?」
夫子道:「昊天會這麼無聊嗎?」
寧缺道:「那西陵神殿呢?」
夫子道:「那又如何。」
寧缺覺得老師實在是不能好好回答問題。
於是,朝著葉千秋請教。
葉千秋道:「打就打吧,反正世上總歸不可能是平靜的。」
寧缺道:「打仗會死人的。」
葉千秋道:「我知道。」
寧缺又道:「死的都是普通人。」
葉千秋又道:「我知道。」
寧缺還想說什麼。
葉千秋繼續道:「我都知道。」
寧缺無語。
「那您還讓打?」
葉千秋道:「即便是我和你的老師,也阻止不了這世上的一切事。」
「我們能做的,只是在該出手的時候,選擇出手。」
「你想要我去救更多的人。」
「但是,你卻是忘記了,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什麼救世主。」
「能夠救自己的,永遠只有自己。」
「人類之所以能夠存活下去,是因為在無盡的歷史長河當中,人類的適應能力,很強大。」
「想要由弱小變為強大,就必須經受洗禮。」
「而戰爭,就是這洗禮的一部分。」
「雖然這個現實很殘酷,但這就是人間。」
「這是昊天的世界。」
「昊天的信徒何其之多。」
「我們總不能把世上的所有昊天的信徒都給殺了吧。」
寧缺聞言,沉默下來。
夫子在一旁說道:「哎呀,你和這小子廢什麼話。」
「小子,你要是想多救幾個人,現在立馬就下車。」
「去救人便是。」
寧缺沒有動。
不是因為他不想去救,而是他明白,戰爭已經是勢在必行。
他要救的絕對不止是幾個人。
他說道:「如果你們二位出手,這個人間,會少死很多很多的人。」
夫子朝著寧缺翻了一個白眼,懶得搭理寧缺。
葉千秋坐在一旁,悄然笑道:「我和你的老師曾經都和你有過一樣的想法。」
寧缺道:「那為什麼現在變了呢?」
葉千秋道:「因為,看的多了。」
……
……
葉千秋的話,讓寧缺又是一陣沉默。
葉千秋道:「我知道,你現在還很難理解這些東西。」
「但等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們這樣的位置,你就會明白我們的心境。」
葉千秋知道,每個人所處的層次是不一樣的。
從高往下,自然很好理解。
但是,想要讓低層次的去理解高層次的,那無異於是天方夜譚。
畢竟,沒見過,自然就不會理解。
這一場看似沒有太大意義的交談,在一場火鍋到來之前結束。
幾個人進了一座城,買了食材之後,到郊外開始了火鍋宴。
滾燙的熱水在鍋里滾盪著。
幾人一邊吃著,一邊說著話。
寧缺朝著葉千秋問著那黃金巨龍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葉千秋道:「今日贏的不過是昊天意志的一些顯象,也不是昊天本身,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黃金巨龍,還有那個黃金戰車上那名光明神將,都是昊天神輝擬出來的幻像,看著嚇人,實際上根本談不上強大。」
寧缺又道:「那接下來怎麼辦?桑桑的病沒問題了嗎?」
葉千秋笑了笑,一旁的夫子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小子的問題怎麼這麼多,吃肉的時候就好好吃肉,廢話是真多。」
寧缺一臉無奈。
夫子沒好氣的解釋道:「光明是有,黑暗是無,以有化無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不能指望昊天神輝能壓制她體內的冥王烙印,佛法講究的是自悟,依然無法完全消除。」
「所以,和光同塵才是最好的法子。」
「老葉,不得不說,你的那一手和光同塵真的很地道。」
葉千秋道:「這是我道家的一門要訣。」
「和其光,同其塵,可不簡單。」
這時,夫子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幾瓣糖蒜,脆崩脆崩嚼了,滿足以摸了摸肚子,道:「今天的這羊肉不錯。」
小黑在一旁憨傻的笑著。
羊肉是他買的。
吃完了這頓火鍋之後。
幾人再度坐上了大黑馬拉著的車,朝著遠方而去。
夫子和葉千秋道:「你我相識這麼久,好像還是第一次一起旅行?」
葉千秋道:「好像是。」
夫子看了一眼桑桑,然後和葉千秋笑了笑,道:「那我們這一趟,便好好看一看人間。」
葉千秋道:「我覺得這個想法不錯。」
於是,一場沒來由的旅行開始了。
旅行,本就是說走就走。
在世上的很多人,都沒有擁有說走就走的能力。
所以,能夠說走就走,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葉千秋擁有說走就走的能力,已經很久很久。
但是,從前的任何一趟旅行,都沒有這一次和夫子的同行,更為讓他感覺到暢快。
一路上,夫子開始給寧缺講故事。
講他過去的那些故事。
葉千秋在一旁聽著,也不開口。
時不時撫一下桑桑的發梢。
桑桑變得越來越安靜。
小黑很高興,因為能夠在天南海北的到處亂走,的確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尤其是對於渺小的人類而言。
世界很大。
誰都想去看看。
這一日。
葉千秋一行人來到了極北寒域,熱海之畔。
這地方,寒風如怒,黑夜如幕,星光暗淡。
熱海海面也早已冰凍,積著不知多深的雪,叫雪海更為準確。
正午時分,熱海畔依然一片昏暗,根本找不到太陽在哪裡,一行人繼續向北前進。
直到看到一座雪峰之後,眾人方才停下腳步。
那是一座陡峭高聳的雪峰,在星光之下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在那雪峰之下,略作感慨之後。
繼續向前行進。
於是,眾人來到了雪峰的另一面。
一片黑沉的海出現。
那是一片汪洋大海。
之所以海洋的顏色是黑的,這是因為這裡沒有碧空,沒有任何陽光,雖然星星顯得更加清晰明亮,但變得少了很多。
黑海里有一艘船。
這艘船很大,大黑馬可以在甲板上盡情奔馳。
於是,眾人便上了船。
葉千秋和夫子並肩而立。
寧缺和小黑緊隨其後。
反倒是桑桑落在了最後邊。
夫子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穹,說道:「黑夜便是從這裡開始,然後逐漸向南蔓延。」
寧缺望向他,問道:「老師,這艘船是……」
夫子開始解釋這艘船的來歷。
這艘船是夫子造的。
夫子和寧缺說了很多。
葉千秋聽著夫子的話,有些沉默,良久之後,葉千秋打斷了夫子和寧缺的對話。
打發了寧缺和小黑去另一邊呆著。
……
過了一會兒,只剩下夫子和葉千秋在船頭站著。
葉千秋道:「最近你的話有些多。」
「讓我聽起來,像是在交代遺言。」
夫子道:「你知道,我們演的這場戲終究是會結束。」
葉千秋道:「她在等待什麼。」
夫子道:「或許她也想走完這個世界吧。」
葉千秋道:「其實,我可以幫你。」
夫子道:「我知道。」
「只是,我還是想看看,憑藉我一個人的力量,能否逆天。」
葉千秋道:「你不覺得那樣很愚蠢嗎?」
夫子笑道:「沒打過,自然不知道輸贏。」
葉千秋道:「外面有著更加廣闊的天地,我覺得你沒必要去做這種事。」
「既然有更好的辦法,何必要用笨法子呢。」
夫子搖了搖頭,道:「你是外人,我是內人。」
「我想要掙脫,就得靠我自己的力量。」
「當然,想要破局,有你這個外人相助,自然是要輕鬆許多。」
葉千秋道:「行吧,我也不攔你。」
「只是,我覺得我可以給你念一些書。」
夫子聞言,訝然道:「什麼書?」
葉千秋道:「你沒看過的書。」
夫子一聽,喜上眉梢,道:「那真是太好了。」
「你知道的,這世上已經很少有我沒看過的書了。」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念,你聽。」
夫子道:「那你念慢點,你知道,我的天資很普通。」
……
良久之後。
葉千秋念完了他要念的書。
夫子看起來很高興。
對於一個喜歡讀書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時,他抬頭望著夜空之中寂寥可數的幾顆星,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微笑說道:「很多年前,我曾經向天空飛過。」
葉千秋道:「我知道。」
「當我第一次擁有飛天的能力時,我也是毫不猶豫的朝著天空之中飛去。」
夫子有些好奇的問道:「那你看到了什麼?」
葉千秋笑道:「一片黑暗。」
「當我每一次飛向天空的時候,都會看到黑暗。」
「等我再次睜眼的時候,便會出現在另一個世界。」
夫子一臉訝然,道:「所以,你來到了這裡?」
葉千秋道:「是的。」
夫子道:「我有些羨慕你了。」
葉千秋道:「羨慕也白搭,想要擁有這樣的能力,你辦不到。」
夫子道:「那你是怎麼辦到的?」
葉千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夫子聞言,翻了個白眼,道:「你聽聽,你說的還是人話嗎?」
葉千秋道:「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起初我以為我是在尋求長生不死,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我也在尋求我能不斷前往下一個世界的答案。」
夫子道:「聽起來,要比我面臨的問題難上許多。」
葉千秋笑道:「或許吧。」
夫子道:「我記得我當年飛了很長時間,但發現天空還是那麼高遠,星星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更令我感到不解的是,腳下的地面,似乎還在原來的地方。」
「天空上也有日夜交替,只不過當時的我自然沒有心情去計算年歲,湛藍的天空裡先有雄鷹,還有白雲,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我一個人。」
「當時,我很孤單,心裡也漸漸沒有底,而且感到累和疲倦,然後我便轉身飛回,當我重新降落到人間的地面上,才知道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年。」
葉千秋道:「在昊天的世界裡,自然是飛不出去的。」
「只有打破她,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夫子道:「你說的道理,我也是後來才明白。」
「其實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葉千秋道:「總會看到的。」
夫子道:「聽你說過那月亮之後,我便一直在想,什麼時候能看到那輪明月。」
夫子抬頭望向夜空,仿佛看到一輪明月出現在那裡,微笑說道:「萬古長夜生明月,那畫面想來一定很美。」
……
葉千秋和夫子還在說話。
大船已經離開海岸,駛入黑暗的海洋,繼續向北方前進。
一輪明亮的紅日躍出海面,太陽就這樣陡然地出現,根本沒有任何預兆。
寧缺和小黑完全沒有想到,在黑暗海洋的更北方,居然能夠看到日出,二人被這幅畫面震撼的無法言語,怎麼也想不明白。
桑桑很安靜。
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大船繼續向北前行,看到太陽的次數越來越多,太陽在天空裡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黑暗的海水,也漸漸變成美麗的深藍。
隨著時間的流逝,大船四周不再只有汪洋一片的海水,開始出現積雪的海島、遊動的海魚,甚至有一天,他們看到了海岸線。
大船行於海上,從來沒有遇到過風暴。
葉千秋和夫子一邊聊天,一邊釣魚,餵海鷗,曬太陽,喝船艙里貯存多年的美酒。
這種日子很愜意。
然後,大船在大河國南方一處海港登岸。
一行人又開始乘坐著大黑馬車在陸地上奔馳。
從南到北,一路而去。
吃了很多美食,看了很多美景。
環遊世界,的確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又過了一些日子。
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長安城。
黑色馬車在朱雀大道上緩緩行駛,幾人掀起窗簾,看著熟悉的街景,難免有些感慨。
但奇怪的是,長安城裡的居民,沒有人注意到黑色馬車,好像根本看不到它。
由朱雀大街向東,建築漸矮,便到了東城。
馬車駛入久別的臨四十七巷,停在老筆齋前。
葉千秋看到了在斜對面的李三兒正在給客人下著面片兒。
很久沒吃,葉千秋還真是有點想這一口。
於是,葉千秋下車,走進了麵館。
李三兒看到葉千秋出現,先是愣了愣,然後一臉驚喜的說道:「葉夫子,您可算回來了。」
「這幾個月,您都去哪兒了。」
「虎頭這孩子還以為您離開長安了呢。」
「這小子天天悶悶不樂的,嚷嚷著要見您呢。」
葉千秋笑了笑,道:「沒什麼,就是去外面轉了轉。」
李三兒道:「那您這次回來,還走嗎?」
葉千秋道:「還會走些日子,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了。」
李三兒嘆了一口氣,道:「葉夫子,您是讀書人,別跟街里街坊的一般見識。」
「他們這些人,就是沒自己的見識,謠言一飛起來,就都怕了。」
葉千秋笑了笑,道:「沒事,給我來碗面。」
李三兒聞言,笑道:「好咧,您稍候。」
李三兒下面的速度很快。
不消一會兒,面片兒就上來了。
葉千秋聞了聞,還是那個味道。
幾個月沒吃,的確有些饞了。
那邊。
寧缺和桑桑他們帶著夫子回到了老筆齋。
小黑跳下車來,也跑到了麵館這裡。
讓李三兒又上了一碗麵。
看到小黑也回來了。
李三兒相信,葉夫子是真的快回來了。
幾人沒有在東城停留多久。
葉千秋師徒倆吃完了面片兒。
夫子在老筆齋喝完了茶。
一行人繼續坐著馬車閒逛,逛著逛著,便逛到了長安北城,隱隱可以看到皇城。
時值盛夏,長安城裡酷暑難耐,街上行人不多,大樹卻很快活,鬱鬱蔥蔥,繁茂至極,顯得極為濃郁,掩映宮牆,很是美麗。
朱雀大街上。
朱雀繪像的眼眸微微轉動,仿似要活了過來,卻在片刻之後,失去了所有靈動的感覺,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
昏暗的車廂里,出現了一隻渾體通紅的小鳥。
小紅鳥在地板上挪動,姿式顯得有些笨拙,模樣看著很是可愛,但朱紅色的羽毛里卻似乎蘊藏著極為恐怖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慄。
「啾啾。」
小紅鳥走到夫子身前,叫了兩聲。
夫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
小紅鳥顯得很是高興。
「這是那隻朱雀?」
寧缺很驚訝。
夫子笑著點頭。
葉千秋伸手去點那小紅鳥,小紅鳥撲閃著翅膀,嚇得趕緊消失。
夫子沒好氣的和葉千秋說道:「你說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要欺負一隻小鳥。」
葉千秋攤手道:「誰欺負它了,我就是讓它睡了一覺而已。」
黑色的馬車離開了長安。
再一次來到了荒原。
來到了葉千秋他們出發的那個地方。
再回到這裡,已經是幾個月之後。
葉千秋和夫子走下了馬車。
葉千秋朝著天穹望去,道:「真是一件令人懷念的事情。」
夫子道:「是啊,的確值得懷念。」
此時,桑桑、寧缺、小黑都跳下了馬車。
葉千秋道:「準備好了嗎?」
夫子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做著準備。」
葉千秋道:「有信心嗎?」
夫子隨著葉千秋一道望天,嘆息說道:「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哪裡來的信心?」
就在這時。
桑桑忽然抬起頭來,安靜望向天空。
然後,她收回目光,望向夫子,說了一句話。
「其實,我也沒有信心戰勝你。」
當桑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天地間的氣息仿佛都瞬間為之一變。
葉千秋微微一嘆,道:「你終於開口了。」
……
下一刻。
只見桑桑的雙腳離開了荒原的地面。
她整個人突然飄了起來。
她那微黃的頭髮,瞬間變得無比烏黑,然後漸漸變長,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頭,又像是無數道光線。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然後與眼白相融,緊接著變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後有淡淡的聖潔光團氤氳其間。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出現在桑桑的臉上,一種是人間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懼與痛苦,另外一種是……漠然。
那是絕對的漠然,排斥生命與喜樂,帶有神性的漠然。
突如其來的一幕。
讓寧缺感覺到了驚慌。
寧缺想要去抓住桑桑。
這時,只聽得夫子悠然嘆息一聲,抬手定住了寧缺。
飄起來的桑桑,身體不停的發生著變化,瘦削的身子漸漸變得豐盈。
黑色的長髮隨風飄舞,她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痛苦,身體不停扭曲,像在一張網中不停掙扎,然後漸漸靜止,只剩下漠然。
很快,那個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桑桑不見了。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出現。
那是一個完美到了極點的女子。
完美的身體與容顏,配上聖潔而漠然的神性,給人一種不容侵犯的感覺,如同那些道門之中供奉的昊天女神像。
此時的桑桑和天女像唯一的區別便是她的膚色,她的膚色依然顯得有些黑,一如從前。
但她的雙腳卻是潔白如玉,如同兩朵雪蓮花。
夫子看向桑桑,道:「原來是身在身在黑暗,腳踩光明。」
葉千秋道:「這一刻,終於來了。」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想,她會不會提前出現。」
「現在看來,她還是很有耐心。」
夫子笑道:「應該是這些年為了捉到我,才練就的耐心。」
葉千秋負手道:「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夫子笑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你不是和我說大道獨行嗎?」
「你已經給了我點幫助,我相信我不會輸。」
葉千秋嘆了口氣,道:「好吧,那我等著你回來一起涮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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