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房的暖殿裡明耀立在紫檀鏤刻水龍紋的大畫案前,懸臂作畫。
畫上一女子,水眸宜嗔宜喜,脈脈含情,纖細的手指舉著一顆棋子,嘴角含笑的看著對面的人。
女子身著一件右祍曲裾深衣,細嫩的腰肢挺的筆直,端莊而又嬌嬈的跪坐在蒲團上。
對面的人只畫出一雙雲靴和修長的腿,隨意的屈伸。
明耀畫的正是他和孟言茉在通德莊子上的對弈之時的情景。
明耀看著畫,閉上眼,回憶了下當時的情景,那時這個女子剛見到受傷的他時,那眼神中分明帶著樂禍的興味。
且,絲毫不擔心他這個重傷之人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後與他下棋時,敷衍討好居多,真誠恭敬甚少,且還語言暗示他快些離開。
閉著眼睛,眼前就出現了那女人小心謹慎表情下掩藏的狡黠眼神。
明耀暗暗的磨了磨後槽牙根,下頦處就有恨極時的微動。
這女人在他眼皮底下,每次都像個驚慌失措的小白兔,一不留神,就能把他氣個半死。
最可恨的是,恐怕那女人還不知道。
鄭貫忠在旁邊心驚膽戰的伺候著筆墨顏料,心道:也不知道出了何事,他從來沒有見過皇上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
鄭貫忠小心的看了一眼畫中女子,立即低垂了頭。
那分明是孟姑娘。
也只有孟姑娘能讓皇上這麼看起來跟凡人無異。
上次夜裡他被故香居的人求到拿牛奶,那時皇上還在看書,沒有就寢,他心裡瞭然孟姑娘的心思。
回到殿裡老實的把事情報了一遍,心下卻不以為然,曾經不知道多少女子在皇上面前這麼的自作聰明的使這樣的小手段。
可是他卻看到皇上放下書,幾次欲讓他擺駕,最後不了了之。
那夜皇上一夜沒睡。
批奏摺到天亮。
他真是從來沒有見過皇上這麼為了一個女子傷神過,在他的認知里,還從來沒有見過有女子對皇上不動心過。
而皇上對那些女子向來是喜歡就隨著自己的心意,盡興之後也很少有再能記起的。
如今看著皇上這模樣,分明是已經放進了心裡,不然以皇上如今的身份和原本的性格,絕不會有這樣想要又克制的時候。
不過依著皇上的性格,大概越是知曉了自己的在意,越是會壓制著的。
唉......做皇上,也是有欲為而不可為的時候。
鄭貫忠在心底倒是同情了一把明耀。
只是這同情還沒散開,就被驚慌給嚇沒了。
「鄭貫忠,這兩幅圖,哪副好看?」
鄭貫忠抬頭就看到皇上那幽深狹長的眸子平靜的瞅著自己。
心裡猛跳,不是自己的心情表現到了臉上了吧?
這可讓自己怎麼說啊!
鄭貫忠心裡苦了臉。
這兩副圖,肯定是皇上畫的好,可是,不說出個一二三來,呈媚獻上往大了說也是欺君之罪。
自己哪裡懂畫啊。
明耀靜靜的欣賞了下鄭貫忠臉上的表情從驚慌到慘白流冷汗再到灰色的絕望。
「奴才,奴才,奴才......」
鄭貫忠跪在地上,猛的扇了自己兩個重重的大耳刮子。
「奴才只知道皇上畫的圖好,口才笨拙,說不出好的原因」。
明耀淡淡的說了句:「起身吧」。
把一副圖扔在地上:「燒了它」。
「是」。鄭貫忠任由臉上的冷汗流進了脖子裡去,弓著身撿起地上的畫軸。
「要燒的灰都不剩」。
臨出殿門,又傳來皇上平淡的語氣里卻蘊藏著無盡的雷電劈閃之感的怒氣。
「是」。
出了殿,鄭貫忠看著天上白慘慘的陽光,冷的身上一哆嗦。
我的天老爺啊,您告訴告訴奴才,這畫紙怎麼才能燒的灰都沒有啊!
鄭貫忠深感這兩天,他這第一總管的位置越來越不好當了。
「收進文淵閣御藏」。
文淵閣里都有皇帝的私藏。
明耀把手裡那副親手畫的美人圖捲起。
「是」。太監恭敬的雙手接過。
「皇上,祿親王世子求見」。
明耀洗了手,正端起盞茶喝,聽到太監的稟報聲,臉上倒是微微笑了。
來的還挺巧。
「七堂哥,我聽說阿九的那副圖被你拿去了,你發發善心,送給我好不好?」
明照進宮來,倒是老實的穿著喪服。
照常的搖著明耀的胳膊撒賴。
看到明耀不語,明照繼續他的搖晃大法。
「皇兄,哥哥,您不能不講道理是吧,那副圖是阿九答應送給我的。
總是有先來後到的,您晚了一步。
下回您再讓他給您畫副就完了,您就別搶我的了,成不?」
明耀身後立在門扇旁的凌落看到自家主子的腳後退了半步,左右活動了活動腳腕。
心裡就替明照念了聲:珍重。
要說這祿親王世子也是個極品,他是怎麼和自家主子處到如今這麼熟的地步的呢?
凌落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是該敬佩明照的智商還是該敬佩他的情商。
總之不管是智商還是情商都很感人。
「轉過身」。
明耀放下茶盞,對著明照平靜的說道。
「啊?哦!
畫在後面的方向嗎?」
明照轉過身去,看到的分明是殿門嘛。
怎麼會有畫?
正疑惑的想問,屁股上就有被巨石砸到的重感。
明耀一腳直接把明照踹出了殿門,伴隨著一聲冷喝:「滾!」
殿外的羽林衛都是新選的明耀心腹。
在西北時,跟隨明耀常年作戰。
也頗為了解主子的性格,聽到這聲冷喝,都嚇的立直了小腿。
又非常的好奇,究竟是誰這麼有面子讓主子發這麼大的火。
小心翼翼的用分神大法,用眼神余尾去看明照。
只見明照跌爬在門外的奉天殿金磚地板上,挺直身子不動,趴在了地上哇哇大叫。
「皇兄,生這麼大的氣做什麼!
不給就不給嘛」。
「我動不了啦,快給我請御醫,腿都磕青了」。
明照對著門口的侍衛叫道。
侍衛看了看,又看向自己的統領。
那統領進去請示。
凌落點頭。
有太監去太醫院請人。
明照趴在地板上,對著侍衛道:「我先睡一會兒,好睏,也不知道是不是磕到腦袋了,御醫來了叫我」。
侍衛:「......」
這是哪位神人啊!
其實是明照被他老爹追殺了一天一夜,剛脫離魔爪,就趕緊跑來皇宮要畫了。
想不到皇兄越來越小氣,還有這脾氣也越來越壞。
大家都是文明人,這麼總動手動腳的幹嘛嗎。
他經受了這麼多的精神摧殘,要休息休息才能養足元神。
默默「充電」的明照,不知道他被多位進宮求見的大臣瞻仰了風采,著實又讓祿親王的名聲上升了一個檔次。
使得明照之後因為明耀的下旨,他一向疼愛自己的老爹嚴格的執行了讓他禁足一年的懲罰。
差點沒把他給憋瘋了。
頭一次進宮的朱礪滄看著各處的景象都像是西洋景似的驚奇,想到進宮來之前,子鑒對自己的再三叮囑。
朱礪滄把自己那雙瞪的不能再大的銅鈴眼合小,老實的跟著前面的太監去面君。
穿過無數的宮門,走過無數的廊檐,朱礪滄只覺得那皇宮的大殿就像要建到天上時去,前面的太監總算是有了反應。
「朱將軍請進,已經通稟過了」。
太監垂著頭回道。
朱礪滄還沉浸在第一次被人喊將軍的振奮中,聽到這句話,就抬著腳進了殿。
看到大殿遠處還有個被太醫塗藥啊啊大叫的年輕人,心裡奇怪,看來這皇宮也沒有子鑒說的那麼肅嚴嘛。
心裡又對那個哇哇大叫的年輕人看不上,這要是以後在他手底下當兵,這麼慫沒膽量,他非得一腳把他蛋黃都踢出來。
看著有點眼熟。
朱礪滄收回眼神,心裡有點奇怪。
殿裡又換了個太監領路。
在一扇紅漆門前,停下了腳步。
「朱將軍稍候」。
太監進去和另一位太監低聲回報,那太監看了眼朱礪滄,這才肅整恭敬的進了裡面去回稟。
朱礪滄被人帶了進去,看著滿眼自己說不上名兒的各種擺設。
只能在心裡不斷的評價道:真不愧是皇宮。
遠處一位身材挺拔,穿著件白衣孝袍的男子朝他走來,那腳步沉穩有力,卻落地輕如鴻毛,朱礪滄只以為是遇到了高手,身上的肌肉緊繃。
怕剛進宮就被被這裡的侍衛高手小瞧了去,心裡暗暗忖度,只怕自己不是這人的對手,怎麼才能在身手不及人家時,又不讓人家小看呢。
朱礪滄心裡暗暗思索。
本來他被傳進宮,心裡就驚訝的不得了。
還是子鑒讓他寬心,還有點羨慕的看著他道:弟之前程可待也。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想著可能是上次自己替睿親王奪下兵火庫,皇帝老兒要獎賞自己。
對了,皇帝老兒好像駕崩了。
現在是誰當皇上來著?
哎呀,不管誰當,只要能讓自己當兵打仗就感謝他八輩子。
待及近了朱礪滄才看到男子孝袍上露出的內服的領子是明黃色。
他就是再粗人,也知道這明黃色天底下也只有一個人能使。
「叩見皇上」。
子鑒說,不可以直視皇上,眼神要落在脖子以下,否則大不敬。
朱礪滄拜在地上行禮。
「起吧」,明耀走近前,抬了下他的胳膊。
這是皇帝給大臣榮光的表現,朱礪滄拜謝,心裡有點納罕。
皇上的聲音很年輕,跟他那次喝酒的弟弟很像。
明耀看著朱礪滄君前表現算不上什麼出大錯,就知道肯定是那個姓沈書生囑託過。
向來朱礪滄也聽不懂他的暗示,沈鏡硯肯定明白。
既然朱礪滄聽沈鏡硯的,他也不算白見了一回這武人。
其實朱礪滄這樣的人物,在明耀手底下沒有萬兒八千也有成千上百,讓他專門見一回的原因則是因為孟言茉。
明耀心裡在巨怒和巨憤之後,居然還是對她還是不忍放手。
不管是從前那個在他面前驚惶狡黠的她,還是在一段時間他認為心機深沉的她,還是這兩天讓他氣的肝疼的她。
他發現自己真真正正的把她放在了心上。
果然父皇是了解自己的,即使當初自己會把她送走,恐怕有一日還是會尋回來。
不會像今天這樣,放在侍書女史的位子上,讓他半分前進不得。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3s 3.671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