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錦 第247章:帝者孤也

    泰乾宮的宮門「吱......」的一聲從外門被宮人打開。

    殿裡的大臣原本越來越亂的聲音,戛然一靜。

    胡元蘇也睜開了從戌時就一直半合著的眼,無論誰來問都說一句:自有聖斷。

    明耀身上帶著殿外風雪的凜冽之勢,身後同樣跟著十幾位面如冰霜的武將,全副鎧甲。

    鎧甲兵器,兵鐵相擊的聲音,叩打著重臣早已驚慌的心。

    殿內地龍烤的熱騰騰的空氣,迅速的冷凝了靜止。

    從眾臣讓道間通過。

    明耀站在龍座下首,掃視了眾臣一眼,眾臣不敢與之對視,紛紛垂首。

    只有胡元蘇一直盯著他。

    在明耀身後環衛的武將們紛紛怒目看著胡元蘇,拇指一抬,「呲」,腰間刀柄微微離鞘。

    胡元蘇絲毫不懼眾武將身上的殺氣凜然。

    仍然盯著明耀的臉。

    明耀微微抬手,身後的武將這才垂首,靜靜後退一步。

    胡元蘇也垂下了頭。

    「父皇駕崩」。

    明耀的嗓音冷冽如簌簌的冰雪覆蓋大殿。

    袁利倫是幾乎反射性的時間,就跪趴在地上的金磚上,聲音悲愴直通天際:「陛下啊!」。

    重臣嗚咽悲傷不止。

    很有水漫金殿的意思。

    明耀冷然的立在殿中一眾匍匐的官服中間,看著吏部尚書哭的暈厥過去,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宮人立即上前給吏部尚書掐人中,這才醒轉,又是哀傷不止。

    天鳴鼓的悲涼鼓聲合著這些哭聲就像是一曲悲傷的合音。

    其中真正難過的又有幾個人?

    明耀的眸光有些諷刺,多看了一眼吏部尚書。

    齊王在各部的人,多數都是他安排的呢。

    「轟隆」一聲,是海戰船開炮的聲音,如此靠近。

    是在燕江碼頭!

    就在燕京城外!

    有將軍進來回報,單膝跪下,不去看已被炮聲驚的哭聲一滯的大臣。

    「王爺,東南水師中漏逃的叛逆,兵船已經盡數炸毀。」

    松江水師開了炮,齊王的人也夠頑強,從海戰中駕駛一艘小戰船和一些殘餘將兵仍是朝燕京趕來。

    剛入流燕江,就被早已等候在那的修烜部給轟了。

    「王爺,鄭大人已經率著催鋒營和丹心營與京衛營,西山大營的將軍們內外合圍。

    反賊已經退出神武門外。

    鄭大人說,還有半個時辰,就可以拿下叛賊賊首」。

    鄭全康是西北軍大將,威名對於這些京里的大臣們來說如雷貫耳。

    齊王被定為叛賊。

    神武門的門城撞擊聲也消失了。

    大勢已去。

    已經寅時。

    天終於要亮了。

    來回不止十幾波稟報的將領,一波波全是大勢掌握的消息。

    齊王的人就在這樣的消息中摧枯拉朽的倒下。

    一炷香的時間,全是回報的聲音。

    吏部尚書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睿親王應該不知道自己和齊王的人有來往吧。

    胡元蘇的眉毛越來越皺。

    楊志恆的眼神越來越明快。

    西寧侯則是仍然低頭肅臉。

    在場的重臣的表情皆落入明耀的眼神中。

    「胡閣老,宣讀遺旨吧」。

    不是有兩天暫不發喪,控制龍城的時間,明耀真不知道賢妃竟然好本事,使得父皇留下的傳位遺旨竟然是齊王。

    而父皇直到臨終也沒有對他說起過什麼,當時應該是父皇噬心蠱發作的時候,立下的遺旨。

    胡元蘇從眾臣中出列,拿著聖旨的手微微顫抖,竟似有千斤重。

    睿親王如果以為他這樣逼迫,就能迫使他屈服,那就錯了。

    他胡元蘇自認為是個頂天立地,忠於皇帝的每一句聖諭的耿直忠介。

    「啟稟王爺,叛賊明璋已被活捉,吳大人和孫大人正在配合豐臺大營的官兵清剿京內餘孽,

    宣武街和朱雀,白瑞幾條內外城主要幹道也已經由神火營控制,

    李大人讓屬下回報王爺,他立下軍令狀,絕不讓一個叛賊逃脫」。

    齊王的名諱就這樣被將領喊出,明明白白的定位叛賊。

    豐臺大營,西山大營,金武衛,羽林衛皆被睿親王控制,他就是不懼生死的把先帝的遺詔念出,

    西寧侯這樣的老固執都不試圖改變了,他一介文臣,雖有心,也難以維介。

    也改變不了結局了。

    胡元蘇嘴唇顫抖,念出的那個皇子果然是重臣心中的那個。

    側殿裡的孟言茉看到這裡輕輕的退出南書房。

    以明耀的性格,在這個時候,允許那一波波的消息遞進來,只有一個可能。

    他在給某位大臣展示他的力量。

    值得讓他這樣安排一番的大臣,定是位忠臣能臣。

    前世內閣首輔胡元蘇。

    是先帝留下的遺詔里的親命。

    原來前世長祖父有一點沒有錯。

    傳位詔上真的不是他。

    孟言茉還是讓宮女領著她回了原來在的暖殿裡。

    她坐在臨窗大炕上,雙腿並的很直很緊,細腰也挺的筆直。

    這是一個人在陌生環境裡自我保護的倚重潛意識坐姿。

    宮女們上的茶她也沒有心思喝,呆呆的看著茶盞上的山水圖案。

    這樣坐了一個時辰,外面已經大亮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從不甚透明的琉璃窗中往外看,到處是來去匆匆的宮人。

    布置白陵,抬長案,擺桌椅......

    雪已經停了,下了有到小腿處的雪,宮人們正在清掃,

    陽光反射在雪上晃人眼睛。

    白色的雪,白色的幔帳,白色的殿廊檐,白色的宮人和大臣。

    是陽光融也融不化的冰涼。

    這是明耀帶著她進宮的第一天,像是預示著她的命運一樣。


    孟言茉心中就有了不安的感覺。

    她晃晃頭,覺得想的太多了。

    不是決定要無論如何都跟著他,無論如何都全部接受的想法了嗎。

    聽到殿外的行禮聲,孟言茉轉過身來,看到他推門而來。

    他還沒有舉行登基大典,不過已經著明黃色常服了,穿著件龍翔雲紋的袍服,外面罩著白色孝服。

    他看了看桌子上只有一盞冷掉的茶水,臉色更冷了。

    「鄭貫忠」。

    鄭公公從殿外趕緊進來,弓腰垂首。

    「你就是這麼伺候著的?」

    明耀的聲音冷的要把他的耳朵都凍掉了。

    「奴才該死」。

    鄭貫忠立即趴下謝罪,其他的一句話都沒有。

    他知道王爺不會想聽其他的任何一個字。

    不是王爺,是萬歲。

    「我心中不安,沒有胃口,不關鄭公公的事」。

    孟言茉看著他的眼神帶了些懇求之色。

    他不在乎。

    可是她卻不能讓他為了她上來就把宮人都得罪了。

    以後難行的只有她。

    他那麼多的大事,以後能看顧到她多少,又能為她消磨多少耐心?

    孟言茉不懂男人,

    不懂男人的喜歡有沒有恆久?

    「退下,到御膳房傳膳,再有下一次,你知道結果」。

    明耀冰冷的話,讓鄭貫忠心中一片凜然。

    他還是小看了這位孟小姐。

    「是」。

    鄭貫忠弓著腰,倒退出殿。

    「等一下」。

    明耀的話讓已經出殿的鄭貫忠立即又回來聽命。

    「讓御膳房多做些酸甜口味的飯菜和點心送來」。

    「是」。

    殿門重新小心安靜的合上了。

    明耀坐到炕上,把孟言茉拉過來,摩挲著她柔嫩的小手,微笑道;

    「昨天就沒吃什麼,都這個時辰了,餓出病怎麼辦?」

    孟言茉有些不習慣,似乎從書傲樓他騙自己,讓自己驚慌失措的中毒事件後,他就對自己有了以前沒有的溫暖。

    就像是他自己允許了他真心的關心著自己一樣。

    「我覺得心慌,不想吃」。

    想起他的後|宮,他們的以後,就沒有胃口。

    「心慌什麼?擔心我?」

    明耀笑。

    笑的像窗外的雪照在陽光里,

    晃人眼睛。

    「沒有」。孟言茉不承認,頭轉向一邊。

    臉微微的紅。

    他怎麼知道自己最喜歡他這樣笑的?

    就像是一個滿身戒防的人忽然全心的相信著你一樣。

    這樣的反差,讓孟言茉心裡砰砰的亂跳。

    「這幾日我都會很忙,你自己要按時吃飯,要是再被我發現你不吃飯,餓瘦了,你知道後果嗎?」

    「什麼後果?」

    她瞪大了烏黑的眼睛,懵然無辜的樣子。

    「你說呢?」

    明耀看著她的眸子意味不明,鳳眸停留在她身體的某一處。

    她的臉立即紅透了。

    「我以後可是你的女史,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說話」。

    孟言茉要離開,他拉住她的手。

    「我說什麼了?」

    他看著她問的無辜。

    可惡。

    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對他兩種表情是最沒有抵抗力的。

    一種是笑的像透明的陽光一樣。

    一種是故意賣萌無辜的表情。

    這和冷麵冷酷的他實在是反差太大。

    她這種對反差萌無抵抗力的人,真是時時刻刻小心臟都小鹿亂撞。

    「我帶你去個地方」。

    給她系好了防風大氅,又讓宮女拿來剛添上炭的手爐,他帶著她出了殿門。

    沿著閣道,走到了建在萬壽山上的一處四角閬苑,站在白玉欄前,可以俯瞰整個皇城。

    看到在內九門城樓下,到處是橫七豎八斜躺著的屍體,兵卒們的身上像是刺蝟一樣插滿了箭。

    兵丁和宮人們正在清掃屍體,紅色的雪鏟走,地上仍然是殷紅一片,水一遍遍的沖刷著。

    「你知道這座皇城下的地磚里浸滿了多少血漬嗎?」

    他的聲音冷幽幽的,像此時空中冰寒的空氣。

    孟言茉捂緊了手爐。

    「小的時候,我曾經想過離開這裡。

    琉璃瓦,黃龍牆,金檐閣樓,是天底下最富麗堂皇的地方。

    卻讓我感覺噁心。

    後來我才知道,這裡的權利骯髒,欲望流淌是澆築在我的血脈里的。

    一朝登基,六親情絕,

    皇者寡也,帝者孤也。

    茉兒,有一天我只是這天下的皇,你還會陪著我嗎?」

    明耀的聲音莫名的從來都沒有的就帶上了一絲傷意。

    他想起了父皇臨終前的話。

    如果沒有嘗到過被一個人全心愛著的溫暖,

    這無邊的孤冷對他來說只是享受。

    可是知道這種暖意後,可以讓他無限被所有權利慾|望都填不滿空虛冷洞的心,也有一絲放鬆的感覺。

    這種感覺對他太寶貴,他就有了一絲害怕失去的感覺。

    「會」。

    孟言茉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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