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錦 第267章:是誰呢

    孟言茉看著遠去的轔轔馬車,心裡還有點驚訝。

    自己這就沒事了?

    明耀生氣,也沒那麼可怕嘛。

    可是為什麼心裡總是會有一股不安呢,心裡覺得惶惶的,冷冷的。

    就像剛進宮時,她在東暖殿中透過琉璃窗,看著滿眼的白色,只覺得是融也融不化的冰涼。

    過了一會兒,孟離佑趕著馬車來接她,孟言茉坐在馬車裡,神情就有些恍惚起來。

    年關臨近,街上人群熙攘,有許多周郊的府縣富戶到京城來採買年貨。

    「小姐,要不要停車,去鮮味記買玲瓏牡丹鮓?」

    路過北安門街時,煙蓑看著孟言茉神情懨懨,小聲開口提議道。

    玲瓏牡丹鮓是以肉質鮮美的清溪魚切成薄薄的魚片,加鹽,酒,香料醃製後,拼接成牡丹花瓣樣式,在與蒸熟的米飯一起包裹在牡丹花葉中,放入腹大口小的瓮中放入開水中蒸煮片刻。

    因為清溪魚肉質細美,片刻熱氣蒸騰即熟,薄薄的魚片若是蒸的火候過熱或是過長,魚片則散,很考驗功夫,這京里鮮味記的玲瓏牡丹鮓是做的最好的。

    小瓮打開,花葉魚片皆綻開,顏色微紅襯托在晶白的米飯上,猶如白玉卵石上牡丹盛開,煞為好看。

    香醇的稻米香和溪魚的鮮香是為一絕。

    因此,雖然寒風冷冽,鮮味記門口也有很多大戶人家的丫鬟小廝們在排隊等待。

    清溪魚盛產是在春季,此時寒冬,價格又漲了一倍。

    這種魚只有一根脊肩骨刺,煙蓑也是前兩天才發現的,大為驚喜的買回去給小姐。

    果然小姐很喜歡。

    聽到煙蓑的話,孟言茉眼中也有了光亮,點點頭道:「那你就辛苦跑一趟吧」。

    鮮味記生意太好,這一等恐怕得半個時辰多。

    「不辛苦,小姐喜歡吃比什麼都強」。

    煙蓑喜滋滋的下車去買魚片了。

    孟言茉就讓馬車停在街角。

    透過車簾縫隙眼神懨懨的看著車外的街道。

    馬車不遠的地方,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有個賣五香蛋和湯麵的小攤子。

    兩張簡陋的桌椅,孤零零的擺在寒風中,孟言茉看了半天也沒人去吃。

    搖搖頭,這種小攤子沒有帷棚遮擋,寒冷時節,除非是窮苦人才會願意坐在寒風中吃飯。

    而窮苦百姓除非餓急了,又怎麼會捨得花兩三個錢在街上吃飯呢。

    五香蛋和湯麵的熱氣在寒風中也吹散了,沒有了熱乎勁兒,這兩種普通吃食,誰還會來買呢。

    看著五香蛋下面的小爐子裡的木柴都熄了,孟言茉想應該是攤主節約柴火錢的原因。

    那攤主約莫是個二三十歲的婦人,背對著孟言茉,也看不到長相,穿著件灰撲撲的粗布棉衣,圍著孟府下等僕婦們做活時用的粗布大圍裙。

    髮髻有點鬆散,應該是忙碌時碰的,上面只有一根老銀簪子,樣式老氣過時。

    婦人帶著個約莫四歲的小女孩,小女孩長相普通,扎著兩隻丫髻,丫髻上是兩根紅艷艷的發繩。

    看著小女孩身上髒污的棉襖棉褲,這兩根紅艷艷的發繩應該是因為年關,婦人剛給她新買的。

    小女孩雖然長相普通,可是看起來很是乖巧聽話的樣子,而且嘴巴應該很甜會說話,看到那唯一的食客臨走的時候,善意的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走了一步,又轉回身買了四個五香蛋。

    婦人驚喜的替他用粗紙包好,還連烈弓了幾下腰。就知道這食攤生意並不好。

    也是,在這京城裡各種食肆遍布,各種精巧美食的傾軋下,這種鄉鎮間的小食,又怎麼能引起別人的興趣。

    孟言茉托著腮,有點奇怪,這裡是內城的北安門街,即使只是街角不顯眼的一個攤位,也不是容易得到的。

    孟言茉朝這湯麵攤的旁邊看去,有賣山楂糕的,有賣五福餅的,有賣糖炒栗子的,這些普通小食生意都還不錯。

    應該是這些小販們本身手藝就不錯,又有固定老客戶的原因。

    再看這些附近的小販們沒生意時胡侃家事的樣子,對湯麵攤的婦人卻皆是不理不睬,還隱約有敵意的樣子。

    可以知道這婦人應該是新來不久,且,大概是還擠走了原來攤位的攤主吧。

    婦人生意不好,有客觀節省成本的原因,大約手藝也不是頂好,這就說明婦人以前不是做這個的,但是又能在內城裡擺攤,顯然不是因為生意擴大的原因。

    這京里街道上的攤販位都是由順天府的地署司下的民生吏管理著的,這家婦人既然有銀子打點順天府衙的小吏,為何沒有銀子把自己的攤子搞的更好一點?

    比如爐子啦,帷棚啦,桌凳等物。

    孟言茉無聊的分析著。

    「阿娘,剛才那個大叔臨走的時候,還給了我一個銅板,我好高興。

    給阿娘」。

    小女孩獻寶的把一個永熙通寶放到那婦人手裡,仰著小臉,等著婦人的誇讚。

    孟言茉離她們不遠,又是下風處,因此清楚的聽到小女孩嫩嫩的音調,是吳地口音。

    「嫻兒真乖」。

    婦人的口音很耳熟,但是卻帶著勞作多了的粗闊,孟言茉不能確定。


    婦人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搓了搓凍紫的手,才去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髮。

    叫嫻兒的小女孩轉身高興的把桌上的碗筷等物都收放在旁邊一個木盆里,從水桶里舀出冷水欲洗碗。

    「嫻兒,放那,等會兒阿娘洗」。

    婦人站起來,腿一彎,沒有站起,重新坐在馬紮上。

    孟言茉看她筋骨鬆動,三七腎平,天葵竭,地道不通,太沖脈盛的樣子,應該是生產時身體虧損的原因,應該還小產過。

    月子裡沒有調理得宜的後遺症。

    「阿娘,郎中說你要多休息」。小女孩跑過來,扶住婦人,稚嫩的嗓音里還有些嗔怪之意。

    看到這,孟言茉笑笑,生個極為貼心的女兒倒是件幸事。

    轉而想到了自己,臉上的笑意就變的淺散了。

    「阿娘沒事,嫻兒你把碗放那,你身子骨還嫩,受了寒氣,鑽進骨頭縫裡可不是頑的,女孩子家的身體是萬不能受寒的。

    嫻兒要是聽娘的話,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活。」

    婦人摟住小女孩,用自己的體溫給她暖手。

    「可是,要是嫻兒不做,奶奶和二娘就會讓娘做,娘的身體不好,郎中說不能做重活,那樣奶奶和二娘就會罵娘。

    嫻兒不願意娘挨罵,嫻兒幫娘」。

    小女孩仰著頭,在婦人懷裡嫩嫩的說道,簡單的幾句話,孟言茉看到那婦人拿著袖角轉過頭在擦眼淚。

    小女孩顯然只是把自己想說的說出來,不明白這樣的關心在做娘的聽來,是多麼的貼心。

    她在婦人懷裡,瞅著小鍋里的五香蛋,舔了舔小嘴,又看向其他的地方。

    小女孩是正對著孟言茉的,因此小女孩臉上的那垂涎又努力使自己不要去想美味食物的懂事,讓人心裡都會軟軟的。

    婦人大概是在感動,抱著小女孩半天也沒動。

    這時就聽到一個不滿略尖的聲音道:

    「呦!大姐,我說這同是在這條街上,怎麼別人家每天擺攤都能掙個一兩半分的碎銀子。

    我們家卻每天就十幾個子兒的寒酸錢,感情你是跑攤子上躲清閒來了。

    說是在這裡擺攤,卻是為了把家裡的那些活都丟給我做,想不到啊,大姐,看起來你老實巴交的,心眼倒是不少。

    虧得相公還說你是個蕙質蘭心的細緻人兒,讓我好好的敬你,卻原來是在婆婆和相公面前做喬做章的。

    真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這做人就是高明的很吶。

    左右賢惠的名聲都讓你得了,我卻像個尖嘴猴腮的潑辣戶一樣,索性今天一併說道清楚了,我也不怕扯嚷開,丟了家裡的臉面,也讓街坊鄰居評個理兒。」

    孟言茉看過去,這女人約莫二十來歲,穿著件富貴綢的棉襖子,臉上擦著脂粉,手裡牽著個兩歲左右的胖男孩。

    小胖墩穿著件寶藍色抱福團花的厚棉袍,先是神氣活現的瞪著那婦人母子,然後注意到鍋里冒著溫熱氣的五香蛋。

    「慧娘你別吵,剛和街坊鄰居熟道,要是讓相公知道在街上如此,定是要生氣的」。

    婦人趕緊放開了懷裡的女兒,站起身來,有些怕有些祈求示好的小聲對那個看起來言語潑辣的女子道。

    「你少拿相公來壓我,我怕什麼,索性今兒個一起沒了臉,相公也不能怨我一個」。

    那女子這樣說,聲音明顯是放低了。

    聽著那女子半生不熟的官話,摻雜著吳地的翹舌音,不倫不類的,這女子應該是正在努力融入京城。

    這女子也並不是真要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街上撒潑,這麼說也是逮到個機會,就逼這婦人認低服小。

    孟言茉搖搖頭,那婦人應該是大婦,這看起來穿的鮮艷年輕的女子是小妾,如若不是如此,這婦人恐怕早就被這小妾給碣磨死了。

    這小妾也不會借著個由頭就要壓婦人一頭。

    看這兩人對當街言語爭執鬧的難看,都有忌憚,顯然這兩人的相公應該是個讀書人,講究禮儀臉面。

    孟言茉黑透的眸子裡就有了些諷意,小門小戶的寒門耕讀人家,自詡書香門第,其實正庶不分,禮數不通。

    這些在世家大族裡因為掌家人的偏心,也有以妾為妻的事情發生,更何況生活拮据的寒門。

    只是大家族自有那份狠絕來維護自家的體面。

    比如西寧侯府的三小姐,比如本家族裡對孟言晴的處置。

    大家族也自有份虛偽來維護表面上的禮數傳承,比如前世甄氏恨毒了自己和弟弟,也要找到合理的藉口來發落。

    比如這一世,孟府本家雖然被姚老太太攪成一鍋黃湯,她幼時和弟弟卻能在虎狼般貪婪般的二伯母和桂姨娘手底下保全。

    至於這一家,算了,不評也罷。

    這婦人相公唯一的好處大概是還講禮,但是這婦人不想辦法立起來,容著小女孩叫姨娘為二娘,還恭敬的行禮。

    聽著那小女孩叫那小妾二娘,孟言茉本來以為是妯娌,聽女子開口才知道是姨娘。

    也許女子因為娘家沒有依仗,自身又不是個要強的,才發展成這樣。

    孟言茉卻也沒有要多管閒事的心。

    天下不幸何止千千萬,她自己又哪裡是幸的?

    總歸只是無聊等待中的一出兒家庭的悲歡離合。

    孟言茉收回眼神,想著煙蓑大概該回來了,她換回了女裝,穿著件玉水色喜鵲登梅的窄袖小襖,白色挑線斕邊銀線繡梔子花紋的棉裙。

    拿過來一本書看著,無意再看窗外的情形。

    那婦人和女孩的聲音卻仍然傳進她的耳朵。



第267章: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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