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三更合一】
太虛劍宗三千登仙階上,數千的衍天宗弟子列陣於前。隨夢小說網 http://m.suimeng.co/衍天宗擅占卜推算,門下弟子所持法器各不相同,面對劍宗上下卻是一致的怒不可遏。
氣氛一觸即發。
兩大宗門積怨已久,互有說法,為首的燕縱、明雩二人,誰先從閉關里醒來都會自覺殺上門去,門下弟子對彼此的爭端流程可謂十分熟悉。事故劍宗弟子也紛紛運動靈氣,上千把寶劍攜著劍光具現在諸弟子手中。
明心被燕縱護到身後,在場所有人都手持武器,只有她雙手空空,特別格格不入。
百米之隔,那是她多年未見的兄長;護在她身前的,是以一己之力為她逆改天命的燕縱,他們都不是她記憶里的模樣。三百年悠悠時光,其實還是在這群天之驕子身上留下印刻,燕縱不復當年凌厲無畏,她哥哥明雩也變了。
他變得沉著冷清,周身上下瀰漫的是上位者的氣質,當年那個給她做風箏的,逗著她笑的,會在長街盡頭抱拳說舍妹莽撞的少年早已被時間河流淹沒。
只有她被留在原地,還是原來的模樣。
她忽然有種奇異的被落下的孤獨感,這樣陌生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她突然不敢上前去相認。時間流逝,他們變了心態變了氣質,但那是成長,他們終是他們自己,可她呢?
她好像什麼都沒變,但身體不是印象中的身體,記憶也不是原來的記憶,她還是她嗎?
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凌冽的威壓籠罩而下,半空中連飛鳥都不敢掠過,這是三百年來第一次兩宗鬧事頭領同時出關。
以往的踢館的時間裡,要麼是燕縱閉關醒來一人一劍殺到衍天宗去,要麼是明雩閉關有成,帶著一眾弟子腳踩劍宗坊門,但這兩人閉關時間不定,還從沒有一同出現過。
燕縱是大乘劍修,毫不留手之下,威壓不可謂不強盛,而明雩竟也能分庭抗禮。
被驚動的太虛劍宗六大峰主相繼趕來,崇明真君身上白色道袍被強襲的勁風向後獵去「明雩,你不是在極北之地,怎麼……」
明雩眼墜寒芒,直定在燕縱身後「拜貴宗上下所賜,這百十來年裡,某未敢有一日懈怠。」
太虛劍宗六大峰主都非俗人,春生之劍被激起,白虹真君竭力破開重重威壓「你,你也晉升大乘了?」
燕縱是大乘,明雩不輸他分毫甚至還有欺壓之勢,可見修為之深。
衍天宗大弟子樓卓之冷哼了一聲,道「怎麼,就許你們劍宗有天才不成?真君莫不是忘了,當年要不是我師尊為兼濟天下蒼生,勉力強行封印陽關道十萬冤魂,這修真界第一人是誰還說不準呢,焉能有你劍宗欺我衍天宗至此?」
這話一出,除了不明所以的明心,在座見證那段歷史的人都沉下了心。
明心沒去細想被提及的歷史,只是看著樓卓之覺得十分眼熟。
她記得他,當初在劍宗山腳小鎮時,她幫他買下一個衍天宗的儲物手鐲,但是她多看了兩眼,覺得心底湧上來的熟悉不僅僅如此。
她仔細想了想,終於在記憶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與之相關的記憶。那是在西南界碑前,封魔界碑突然破開,魔修從另一端傾巢殺出,當時西南深林內生活的凡人來不及撤出,幾乎全數覆滅,樓卓之就是一個深山老村里唯一的存活者。隨後她哥哥帶人救援,才將他帶回修士駐地養傷。
樓卓之傷好之後便一直留在她哥哥身邊做事,她哥哥明雩太忙,沒空照顧孩子,很多時間都派給他一些遠離戰場的小事,這些小事大多是給她送送東西……難怪當初在小鎮口,她會覺得這麼熟悉。
三百年前的西南封魔道不如現在太平。
當時魔修入侵劫掠,守衛界碑的月隱氏族動亂,各大宗門大能不知為何盡數自爆封道,修真界群龍無首,所有的事都壓在剛剛長成的新一輩青年身上,同時還爆出同行修士內有魔修耳目。
被抓住的魔修耳目自爆前揚言,魔界十大魔尊盡數出世,修真界將無人能與之抗衡。人心惶惶之際,北天山衍天宗隱世教書的老長老乘風而來,帶著紫薇星明卦出世,道「天下紛亂久矣,唯二者可救世,一是劍宗傳人無情道的修士燕縱;二是衍天的公子明雩」。
彼時燕縱身陷心魔,世人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明雩身上。
封魔五十年,前半場全靠明雩一力支撐。直到燕縱劍道有成,二人在內憂外患中因溯本正源之志成為至交好友,攻守兼備如一矛一盾斬下赫赫威名。
本以為能就此還修真界一個太平盛世,卻不料陽關道前正邪最後一役才剛剛落幕,兩大宗門突然決裂,隨後劍宗第一人燕縱大乘飛升失敗——這些是寫進修真史書的內容。
山頭外鳥雀沉寂,明雩以手拔劍,無形之勢寸土不讓。
崇明真君朝前擋在中間,嘆息道「大公子請聽我一言,你與我小師弟燕縱本為同道好友,有什麼事說不開?何況現在已有扭轉的時機,何不彼此退一步,化干戈為玉帛,結兩姓同好?」
明雩神情一瞬冷冽下來「兩姓同好?他這麼跟你們說的?」
崇明真君言外所指是當年燕縱帶著一身飛升雷劫直闖衍天宗搶了人家妹妹棺材的事情,但實際是不是,也只有當事兩人知道。
明雩被氣的冷笑。「真君不如問問他,此事能不能化干戈為玉帛?」
眾人一瞬轉向燕縱。
燕縱還站在問道場上,聞言勾出一分冷笑。
「如果衍天宗宗主願意給我亡妻叩三個響頭,說一聲對不起,我自當化干戈為玉帛。」
這一席話如同星火燎原點燃了衍天弟子的怒火,一時間五光十色的靈寶法陣幾乎與天地同輝。
燕縱亡妻……明心尷尬地抽了抽嘴角,這兩人脾氣已經沖得又要打起來了。
她想說點和解的話,讓兩人停個手,先給她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情況,但高能威壓下,她還沒開口,那廂就已經刀劍齊鳴。
果然,又!又!又!打!起!來!了……
明心看了一眼,突然進入賢者的時間。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就,先打吧。
嬴者才配跟她說話。
她在分界線上盤腿坐下來,一手支著下巴,勵志成為一個好的裁判。
大乘期的威壓便如同山崩海嘯,在劍拔弩張中,大乘之下的歸寂期第一人秦符動了。
自燕縱在飛升問我劫上敗退,三百年來傷一日重過一日,如今雖然還是大乘境界,但實際並不如腳踏實地晉升的明雩。六位峰主都擔憂燕縱,卻被大乘威壓壓制,只有歸寂後期的秦符能勉力一動。
然而屬於秦符的劍光才起就被擋下,只見燕縱朝前一步,空青長袍自下而上浮動,沉寂百年的名劍橫空而出。
名劍綻出耀眼的光華,它沒有劍鞘,沒有寶石裝飾,沒有紅穗招揚,在很久以前它甚至沒有名字,後來是小姑娘談笑一言,才被冠之以『雪名』。
天地靈氣如同漩渦一樣盤旋在山頭之上,燕縱經脈寸斷,雪名一握,先是嘔出一口鮮血。艷紅的顏色將空青洗去,然而下一刻,燕縱持劍一揮,靈氣運轉,身劍合一,寒涼徹骨。
下一刻,明雩已經消失在原地,虛影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帶起幾重殘影,鋪天蓋地的威壓由上而下,涵蓋靈氣奔涌而出,仿佛要將燕縱吞噬一般。
大乘期劍修的反應何其之快,閃瞬而至的攻勢被格開,交錯的威壓凶如猛獸彼此撕咬著。
明雩年少行走修真界時,素有溫潤如玉的美稱,如今神思內斂早已不是當時,不過衍天宗到底不比劍修一脈,他們不擅長攻勢,哪怕是修到至臻殺機盡露,也得緩緩而行,直到圖窮匕見。
燕縱手上動作飛快,劍鋒碰撞出火光,擋開幾道欺近的靈氣,餘下的幾道不近不遠地爆破開,塵埃瀰漫,阻隔視野。他深知自己因傷不能久戰,而明雩卻越戰越勇,只有儘快解決戰局,一力破十會才能不落下乘。
洶湧的威壓逼迫場中,修為低微的修士們不堪忍受,早已口鼻流血暈厥過去,明心也是兩耳轟鳴。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兩個大乘修士已經過了十幾招,各有勝負,明心有心去攔,但是修為太低,攔不住。
這兩人一見面就像殺父仇人突然現世,劍拔弩張的,容不得旁人說一句話。
陣光齊耀,符籙炸起,劍鋒鏗鳴,顫動山水的殺意凌然不絕,山上兩宗弟子亂鬥一團,偶爾還有被高空大乘修士的流矢打中,當場身負重傷的,明心只得立陣先把鬧事源頭框起來。
如果是在以前,沒有靈根的情況下,她是沒有辦法畫出隔絕大乘修士的法陣的,但現在不一樣,她有了靈根,可以使用靈氣,手裡用的還是當年趁手的銅錢法器。
這法器是她父親求上煉器宗宗主專門為她煉製的法器,不需要靈氣驅動,卻可以成百上千的發揮陣主的陣法。
她也知道自己留在場內不安全,場中亂竄的靈力那麼多,隨便那道都能把她劈成渣渣,實在不適合留下,只能守在陣外。
釘——地一聲爆鳴聲。
銀色長劍與雪名青鋒交疊發出清澈的鏗鏘聲,人比劍冷,一擋一格,燕縱倒退而出。
其餘六峰峰主,皆露出擔憂神色。
秦符更是大喝一聲,縱身而下。
「燕縱——」
然而明雩飛身落地,緊接著腳底一錯,一方五行八卦陣沖天而起,秦符被陣光擋在外。這一刻,萬籟俱靜,天光,風聲,葉聲,人聲,通通都不見了。
明心以銅錢築下的隔絕陣被無情加固。
八卦陣還閃爍著光輝,這是明氏的陣術,以日月星辰之運行、風雲變化之規則映照卦象,更改或創造一切想要的事與物,即為陣內陣主主掌萬物。
這是明雩在她的陣上加附的陣,此時在陣中,他是陣主,陣外的明心主掌不了生死大權。
斷開陣權的瞬間,明心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本想以陣掌權,這樣無論他們兩方誰勝誰敗,她都能救一命……明心心虛地覷了一眼自家大哥,見他沉心戰鬥,暫時顧不到她後,一點點地不著痕跡地辨清方位,一點點不著痕跡地開始破陣。
這陣其實不是非破不可,她是相信她哥的,但是燕縱不一樣,他身上帶著傷,她哥又這麼生氣,一不小心就容易領便當。
總不好讓她哥哥背給殘殺大乘劍修的名聲。
隔絕陣里,雪名長劍駐地,此時的燕縱鮮血染沒,耀眼的劍陣在他周身環繞,卻也沒有辦法擋住盤桓在外的符籙。
以符築陣是明雩的拿手戲。陣符雙修之下,無論是以符助陣還是以陣助符,都能成百上千的發揮二者效益;就比如現在,燕縱強弩之末,盤桓在外的符籙卻已落成陣法,一個新的陣生成,正一點點虎視眈眈地覬覦被護在劍陣之內的燕縱。
同樣一身戰損的明雩緩步而來,他手中還夾著一張明黃的符籙,這一紙落下,燕縱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明心看到這兒突然有些唏噓,她哥從小是個開朗的少年,凡事留三分,很少趕盡殺絕,否則也不會被修真界通稱一聲年少有為。那時的他對勝負其實不太在意,還幹過為了幫她追一本話本從比斗擂台跳下來的事。
那年封魔道還沒出事,修真界內和風晴暖,負劍而游的少年弟子比比皆是,她哥哥是這群人里最耀眼的一個。
時光真是一把殺豬刀,當所有的父輩埋進墳墓里,當所有的少年一夜長成,那些稚嫩就如同砂堆的城堡,頃刻消散。
劍修一脈,劍就如同自己的命一樣,提劍運氣就像呼吸,人總不能不呼吸,但燕縱的身體狀況是只要不運行靈氣就不算得太壞,這就有些為難人了。何況如今身在陣中,明雩為主位,他為客位,收劍是不可能收劍。
明雩的攻勢比想像中兇猛,圖窮匕見,招招直衝命門。
燕縱因飛升敗退經脈逆行,過去三百年又以血魄強行供養生死逆行陣,明心復活後,又召應萬劍,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靈氣在破碎的丹田中亂竄,明雩的符籙轉瞬而至,他以劍去擋,卻徒然發現符籙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都在隱匿的劍內。
銀劍已至,燕縱躲閃不及,竟慌不擇路的後退,堪堪躲開致命一劍,只被劃了一道。
他撐著劍,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明雩還想再去,腳步卻猛地一頓,目光落到陣外的明心身上,卻見不同的身體,同樣的地方,明心的右臂上赫然也出現了一道劍傷。
心中驚駭四起,再也管不得燕縱,明雩邁開腳步朝著明心走去,才走兩步,帶著雷霆之勢的雪名劍一把撩開他。
明雩臉色沉凝如深海,毫無留情面把燕縱甩出去,緊接著人一閃,頎長的身形出現在燕縱之上,燕縱被摔得目眩,一時沒反應,已經被明雩以膝扣在地上。
冰涼的銀劍至上而下的撥開燕縱的束髮,露出脖頸之上,一朵從血肉里生長出來的花,那朵花已顫顫巍巍開出一瓣。
明雩臉色大變。
「結魂環草?」
燕縱咳出嗆在喉嚨里的鮮血,暗中蓄力「既然看得出來,何必再問?」
明雩的臉色不算太好,暴風雨來臨的前夕也不為過。
「我知道你素來冷心冷情,但我妹妹因你之事,生生死死,如今好不容易解脫,你……」
明雩話說到一半已是雙目赤紅,手中的劍對著恨不得千刀萬剮生啖血肉的猛地紮下——
——銀劍扎進旁邊的碎石中。
燕縱也沉下臉色,雪名劍鋒猶如寒夜,只有明心一臉的迷茫。
什麼?
什麼生生死死?
她不是只死了一次嗎?
一劍穿胸,當場斃命。
難道她回籠的記憶還沒有完結,她跟燕縱還有更深的糾葛?
她心思才一岔開,隔絕陣里就爆出一陣轟鳴。
以劍駐地的燕縱勉力站起身,周身的劍陣爆殺綻開,下一瞬,盤桓著他的每一張符籙前都被一柄劍氣阻斷。
明心她教過燕縱學陣,燕縱這人在劍之一道天賦卓絕,可在陣法上卻一般,他畫陣如同鬼畫符,但破陣的能力卻比畫陣高上許多,雖然大多時候都是靠劍道的蠻橫強行破陣,但回回都能精準爆破陣眼。
也算另一種天賦卓絕了。
明雩沉下臉色「你竟以我衍天宗的陣術破我衍天宗的陣術。」
燕縱重新站起身,雪名劍挽出一道劍花「我妻之所長。」
「你還敢提!」明雩怒極,數十張符紙自前排開,燕縱身法卓絕,幾番跳躍,人轉瞬提劍殺到,兩柄名劍對撞。
「害死妹妹的你都還有顏面活著,我為何不敢?」
「閉嘴!」明雩下意識避開明心的目光,一把劈開近身的燕縱,「你以什麼姿態說這種話——你也不無辜,燕縱,你也有份!」
燕縱臉色也陰沉下來,黑眸中跳動著瘋狂和著魔。一時間,陣光和劍光又閃了起來,這已經不是在比斗,這是在搏命,劍鋒之所向,都奔著取對方首級而去。
明心刷地站起身,朝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在儲物袋裡翻翻找找,掏出三根白色令羽。
這令羽看著平平無奇,卻透著攝人的鋒芒,赫然是明心入劍宗時,大劍仙秦符所贈。
明心捏著令羽疾破陣而入,踩過一處凸起,憑空而躍。令羽被擲下,所過之處扭曲空間,平山定海般把纏鬥的兩位大乘修士掀出去,那一剎那,脫離掌控的陣術、劍招一齊反噬,帶著抹滅一切的姿態朝著明心襲來。
倒飛出去的燕縱目眥欲裂,以劍勢扭轉,竟比反噬先一步護住明心倒下。
陣術炸開,一道灼眼的白光興起,又落下。急忙趕來的六峰峰主霎時停住,是她脖子上掛著的混元天珠。
當初她答應崇明真君要保燕縱不瘋時,崇明真君給她的太虛劍宗傳世的極品防護法器——混元天珠,這是大乘期修士都無法頃刻破開的防禦法器。
明心毫髮無損,可懷裡的燕縱卻重傷暈厥。
明雩被反噬驚擾心神,慌了手腳勉力撐著劍過來,在看到全須全尾的明心時,眼眶一瞬而紅,上位者的威嚴冰消雪融,那位疏朗少年在這一眼裡復甦。
只一眼,記憶中的面容,一顰一笑都沉寂在五百年前,是他的妹妹,他花了很大力氣都沒能守護好的親妹妹。
他看著明心,嗓音喑啞
「小苗,到哥哥這兒來。」
與燕縱同款傷的手臂還在流血,看不見的脖頸後,發出陌生的燙意,明心眼裡都是迷茫。從復活起,便有無數多的未知圍繞著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點記憶,卻發現,這只是冰山一角。
她在意的哥哥,還有無論如何都要復活她的燕縱。這兩個原本應該是死生之交的好友,卻在這一刻拔劍相向。
他們的怒火讓她迷茫。
三百年前,她為什麼而死?
封魔道前,她的哥哥,她的……道侶,為什麼反目成仇?
她有太多太多想問出口,明雩踉蹌著向她走來「哥、哥哥接你回家……」
明心垂頭看了一眼懷裡血人一樣的燕縱,叫來旁邊的秦符。
「他傷的很重,需要找藥宗好好看一看,師伯,你能把他送回霧外峰嗎?」
秦符接過墜入昏迷的燕縱,看著明心「你要走?」
燕縱的情況危急,藥宗不止一次下過病危通知,此時生死未卜,他並不願意讓明心離開,他覺得明心應該守在霧外峰等著燕縱再一次醒來。
他皺著眉,卻沒將挽留的話說出口,那邊的明雩以及衍天宗數千弟子等候在側。
明心拍拍裙子站起來,揚開一抹慘澹的笑,朝著明雩走去。「若是燕縱提前醒來,煩請師伯傳訊告知我一聲。在此之前,我得回家一趟,我還有一些事必須要弄清楚。」
北天山,衍天宗。
衍天宗立於高山之上,後山幾乎囊括了整座天山,明心十歲之後就漫山遍野地跑,這裡的一草一木,她閉著眼都能找到路。
衍天明氏,血脈延傳自上古風後,修習奇門遁甲,擅長占卜之術,以推算天機聞名天下。北天后山鬼斧神鑿天然雕飾,但是細微之處都是不易察覺的人工改造痕跡,明心熟知陣法,明白其中涵蓋了多少要人命的陣法殺器。
衍天宗的陣術之強她是知道的,單憑面前的這道坎卦蓮生花陣,就是問道期大能都要褪下一層皮,更不用說問道之下的修士,稍有不慎直接命殞當場。
明心略過這道陣,一腳踏進宗門大殿,殿門高聳,一如夢中。紫色紗帛順風散漫露出周天星辰星羅棋布。
這座大殿的主人,曾經是她白髮皚皚的爺爺,曾經是她憐愛孩子的父親,如今,是她疲憊不堪的哥哥。
明心於心不忍,給明雩倒了一杯熱茶。他們就如同少年玩耍時,偷偷擠做一團蹲在小小的殿內角落,偷聽父輩們說話。
明雩以神識為妹妹探查神魂,又療養傷口,直到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才沙啞著聲音道「回來了便好,回來了便好……」
喑啞的聲音散盡空氣里,也不知是在寬慰明心,還是在寬慰他自己。
時光消減,衍天宗卻還一如當年,清淨竹海,虛懷谷,飛鳥林,劍道崖,就連她常年摘的無憂果,她院子裡的老桃花樹都一如當年。只是年幼時照顧她的侍女早已因為修為不濟垂垂老去,新來的侍女謹慎地為這無人的院子掃去塵土,將一切保存完好。
明心也一如當年,成為家裡唯一一個光吃飯的蛀米蟲。
失而復得的妹妹讓早已冷清的衍天宗重新熱鬧起來,在明雩的放縱下,或陌生或熟悉的衍天宗弟子們每天天不亮就來爬她的院牆,給她送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明心不理他們,鬧得煩了就在院子裡畫陣。
起初能破陣的人不多,安靜了兩天,也不知是誰帶頭,竟把她的陣法給破了,鬧鬧嚷嚷的,就連老桃花樹都不得安寧。
明心只好不宅了,每天天不亮就到她哥院裡躲清靜。她哥現在已經是衍天宗宗主,宗內等閒不會來煩擾他。
明雩可高興妹妹來找,當即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陪著妹妹閒逛去。
明心「……」
他們去的地方都是小時候常去的。明心能出門的時間不多,出來的時間裡,不是在找哥哥就是在找哥哥的路上,所以他們玩鬧的地方也多是明雩小時練功的地方。
兩人就一邊逛一邊聊小時候的事,逛著逛著,穿過清淨竹海,又拐過竹林和梅園,一處依託天地的花田映入眼帘,花中一座小竹苑靜謐又孤獨地立在中央。
還沒踏入此地,明心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正午驕陽,萬籟俱靜不見一點蟲鳴。入目各色繁花奼紫嫣紅地按照五行八卦排列,形成迎合之勢,像百鳥朝鳳一樣供養著最中央的逐漸盛開的花骨朵兒。
明心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一種莫名的萬般情感,孤獨的,冷漠的,熱烈的,擁促著無奈湧上心頭,像是有什麼冥冥之中等著她到來。
但她從來沒有來過這兒,甚至不知道衍天宗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她待在原地,還沒來得及梳理整頓內心突起的情緒,便被明雩拉著往前一踏。
空氣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眼前萬花筒般一陣水波氤氳開來,皮膚上傳微妙的觸感,她好似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地方,這裡微光環繞,繁花從外向內一點點被輝光點亮,各種說得上名字的說不上名字的名貴草木在一顆顆的夜明珠中無風自動,隱隱擁護著最中央的花王。
那是一朵正在盛開的花朵兒,通體發著火紅靈光,璀璨奪目,欲語還休地舒展著嬌嫩的花瓣,說是天地僅有的極品仙草也不為過。
明心看入了神,想走進去,靠近些,親眼見證這花開花合。
這樣想著,她就這樣做了。
火紅的花瓣映進眼底,她指著,轉過頭對明雩道「這朵花……」
明雩笑道「這是母親為你種的。」
她的母親,明心一下回想起那個如水溫柔愛笑的女子。她原本是藥宗弟子,也曾是天賦卓絕的單木靈根,栽花種草是本性喜愛。
明雩示意她往前走。
明心一腳踏入以花為基的陣中。這個陣是活陣,明心只覺得微風迎面撫來,腳下一空,下一瞬就已經停在花圃後的小竹苑前,那株通體火紅的完全舒展的花朵就自斷根基,悠悠向她飛來。
「此花名為明心赤焰花。」
明雩的聲音才落,明心赤焰花就像有所探知一樣,一下撞進明心懷裡,融入血肉。
明心捂著花撞的地方,只覺得周身暖洋洋的,閉上眼,只覺得空氣中的木靈根躁動不已,不自主地往她身上湧來。為了不被靈氣爆體,明心不得不盤腿坐下,順心法運行靈氣。
剎那間,風起雲湧,漫天的木靈氣如同斗轉漩渦般,朝著明心盤桓而去。同時小竹苑門前紅色的微光一閃,整座芍藥圃下,一個巨大的法陣閃耀著光輝直衝天門。
再醒來已經是金丹後期的修為。
明心「……」
就挺離譜的,連問心劫都沒有,說好的修真難呢?
明雩守在旁邊,見她醒來,難的露出一個溫馨的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明心搖頭,順勢倒在綠草如茵的山地上。原本的竹苑不見了,以花為陣的陣法也不見了,明心信念才起,赫然發現,這些都在她的識海中。
明雩道「這花其實也不是花,是一件法器,是懷你那年,母親從西南帶回來的,才種下,你便出生了。母親愛護這花便如同愛護你一樣。」
這些明心也有記憶,她出生的頭五個月,對靈氣還不敏銳,天氣和爽的時候她母親就會抱她出門踏青。
明心撥弄了草地里冒出的小白花,問道「我之前聽燕縱說,西南封魔道,各宗門大能盡數自爆,只有爹爹和娘親是失蹤的,哥,你找到他們了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悠長的沉默,明雩抬手像過往一樣揉她的頭,臉上卻沒帶從前的笑意。
「我和爹娘對你唯一的期望便是你能好好的活著,縱使人生只有百年,也能平安喜樂,為此我們做過許多努力,終為你求來一線生機。你沒有靈根,修真界內的危急存亡便跟你沒有關係;以前哥哥沒有能照顧好你,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和苦楚,哥哥知道錯了,現在好不容易你回來了,你便答應哥哥,不要再去參和了,好嘛?」
記不起來的記憶就放過吧,別再去探尋,就這樣好好的朝前看,往前走,去過新的生活。舊的記憶再記起來又有什麼用呢?
除了再次帶來傷悲和傷害,一無用處。
明心沒有辦法說出拒絕的話,她張了張口,絕望望向她的燕縱的面龐一閃而過。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她還被關在院子裡和哥哥相依為命時,那時,明雩課上課下將一切閒暇時間陪她玩耍,卻也每天耳提面命地告訴她,別跟燕縱玩。
彼時她甚至不知道燕縱是誰。
她不是叛逆中二病少年,沒有別人指東她往西的可笑念頭,她哥哥一個半大少年,自己的事情都沒理清楚,帶著她其實很辛苦,她很體諒哥哥,也深記不跟燕縱玩的她的唯一家規。
只是,她從沒去探究為什麼。
也沒去想怎麼就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望著明雩「可是,我現在有靈根了。我可以修煉,你看,我還是越級晉升的天才。」
明雩不說話。
明心停了一會兒,無聲地嘆出一口氣「哥哥,我記不起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我死的糊裡糊塗,但,總不能以後活得也糊裡糊塗。」
「哥哥,無論發生麼,你是我哥哥,」她揚起笑來,「這是哪怕三百年前,你拿著銀劍給我貫胸一劍,也不能更改的事實。」
「我不因死亡怨怪任何人,但我得知道為什麼,也得知道怎麼樣才不重蹈覆轍。」
明心低下頭,曾受傷的右手捂著胸口,這裡曾經被劍意湮滅,滿身生機就此流逝,她清楚地從生到死,很痛,但那些痛里不曾帶一點怨怪。
明雩瞪著眼睛看著不著調的妹妹半天,就好像從前普通的一天,兄妹二人普通的閒聊,他終於還是松下肩「亂說什麼呢,哥哥怎麼會對你用劍。」
他停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沉下來「哥哥不會再讓誰對你用劍。」
兩人就從前談妥之後,彼此都松下心神。
主要是明雩松下心神,他花了兩天,終於從『普天之下皆要害我妹妹』和『我的妹妹弱小無助不能自理』的緊繃狀態逐漸變得正常。
消除了哥哥的負面buff,明心找到空閒的時間便會去找明雩問三百年前的舊事。明雩也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說出,只不過他說的是他知道的那部分,三百年前的事情盤根錯節,很難洞悉明察。
這部分和明心夢中回憶起的記憶一模一樣,只是多出一點細節。
明心順著這些細節開始從頭梳理目前所知道的所有事情,譬如當年燕縱的心魔。
燕縱是劍宗傳人,哪怕心魔頓生,只要不是不能治,明雩都得看在全修真界的份上給劍宗一個薄面。
明心沉思片刻,突然注重細節。「那,哥,那回燕縱心魔,也是你打贏了?」
明雩瞬間仰起頭「那自然。我比他年長,打贏也是勝之不武,不值一提。」
明心感慨,又問「原來是這樣,那當年搶棺材的時候,你一定不在家吧?」在家的話燕縱必然不可能把她的棺材搶走,棺材沒搶走,肯定也就沒有復活這件事了。
明雩一頓,臉色猛地沉下來,那模樣看起來像是被人欠了百八十萬靈石一樣。
當年燕縱才晉升元嬰,在破廟被明雩圍住,又有封聽在旁輔助,耗到天明終於將燕縱耗到力竭,帶回西南封魔道。
馳援西南封魔碑的修士都駐紮在封魔道前。封魔道本只是一處小村莊,因被魔修覆滅,明雩帶隊支援後,選定在此落腳,後來駐紮的修士越來越多,駐地越來越大,便成了封魔道。
後來的封魔道更像一座以防禦為主的邊陲小城。修士們有靈力有修為,板磚砌牆都是心念一動的事情。
燕縱被帶到封魔道後,又封聽主事又花了一點時間才將心魔消去,這是戰火已起,作為元嬰修士,燕縱抗戰在前,明心和衛煦周棄白梨留守後方,一邊干後勤,一邊在有需要的時候著手安排被殃及池魚的凡人城池撤退。
作為一宗之主,明雩偶爾也忙,從前就是說的慢,明心閒暇時便在宗門逗小孩玩兒。衍天宗這麼大,玩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陣法,但陣法有千萬種變化,明心最喜歡的就是在課堂門前畫禁止通行陣。
能解陣的便過,不能的就加課時。
——這可是當年她的老師對她的手段呢。
她自覺自己已經是三百年前的老人,看誰都慈愛的像在看孫子,特別是樓卓之這小子。
樓卓之人心大,雖然也是三百歲高齡,但是並不覺得被明心當成小孩對待有什麼不對,畢竟當年他就是明雩派給明心跑腿用的。
逗孩子逗多,再閒下來,明心不免又想起燕縱。回來的這段時間,她每天清晨傍晚都會給燕縱傳訊,但從來沒有回音,明心猜他還沒醒。
猜歸猜,還是需要證實一下,明心轉手把對話轉到玉芝芝的弟子牌里。
同是幼兒園留級生,上個月玉芝芝因問心劫隨長老外出遊歷,如今已經回到太虛劍宗內。
很快的,玉芝芝的聲音從弟子牌里傳出來。
「小師叔還沒醒,不過六師叔專程請來了藥宗宗主,再修養一陣就會好的。」
明心放下心來,藥宗宗主應該是衛煦的大師兄封聽吧,畢竟她哥都當宗主了,作為她哥的髮小,封哥也不會差,明心對著玉芝芝一陣感慨。
玉芝芝卻滿臉疑惑「封聽是誰呀?藥宗宗主是賀頌之賀師伯呀。
明心一咯噔,猛地站起身,桌上的果盤摔到地上,碎成一地。
「你,不知道封聽?」
玉芝芝的聲音猶在耳邊。
「沒聽過呀。道史上也沒出現過,是很重要的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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