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彰顯理匭監的重要,在成立理匭監後不久,天子便在皇城東側景風門處單設了理匭監衙門,從政事堂獨列出來,直接向天子負責。理匭左、右監都是正四品下的官階,目前的右監王克復,左監魏懷超,三十位理匭使由政事堂、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抽調人員組成,皆是正八品以上的官階。
今日當值的理匭使是賀識力,原本就是刑部的都官郎中,認識前來送公文的汪主事,笑道:「老汪,你可是稀客,刑部的上官到理匭監這樣小衙門,不知有何指教。」
汪主事和賀知力交善,笑應道:「上命所差,我老汪就是個跑腿的命,不比你老弟調到理匭監又是升官又是發財,吃香的喝辣的,今天既然來了,晚飯可得由你老弟破費了,咱哥倆有段時間沒見了,好好聊聊。」
「行,散了衙,慶裕酒店一醉方休。」賀知力爽快地答應道,手腳麻利地拆開公文袋,拿出公文看了看,疑惑地問道:「這是你們刑部的事,怎麼送到理匭監來了。」
汪主事神秘地笑道:「我家尚書大人交待,事情由銅匭舉報而起,請理匭監酌情處置。」
在官場上混的人,誰的肚中沒有幾根彎彎腸,略一思索,賀知力就猜出了吳尚書的幾分用意,笑道:「既然是上命所差,我等跑腳就是。老汪,你是在這等我還是先去慶裕酒店。」
「你們這衙門邪氣重,不敢多呆,我先去慶裕酒店等你,快點來。」汪主事起身走了。賀知力又坐著想了片刻,理匭監分左右,這種告發的案子由左監魏大人主管,不過吳尚書的意思是想讓王大人知道,有意思,有意思,我這等小人物,摻合不起,還是按例行事吧。」
拿了公文往後來,大堂也如門前的銅匭一分為二,左邊是伸冤黑匭監,右為納諫白匭監。銅匭監成立一年半來,從開始時的驚天動地,到如今變得悄無聲息。白匭收到諫言不少,但多是誇誇其談,有用的不多;黑匭收到的告發寥寥無幾,事後查明多是誣告,最主要的功勞是平反了幾件冤案,天子對理匭監的表現顯然很不滿意,原本對理匭監熱情大減,最近這幾個月甚至懶得過問。
左監內,魏懷超正坐在公案後發愣,剛成為理匭左監時何等的意氣豐發,眾官看到自己的目光無不透著驚恐,那目光讓魏懷超如同夏日飲了冰鎮酸梅湯,怎一個酸爽了得。
起初,他精心準備了幾次舉報的案件,想掀起大獄,但在朝堂上無不遭到眾官的合力反對,天子似乎對案件的內容不感興趣,這讓他火熱的心思像被潑了冷水,逐漸心灰意冷起來。
理匭監逐漸變成了雞肋,每天陷於小事、瑣事之中,段次宗前往楚州任刺史,魏懷超的心思活了,如果也能像段次宗一樣,到上州去任刺史,過幾年再回京都,六部九卿的長官年歲都偏大,自己註定有一個位置在。
只是他比不了段次宗,段次宗與天子相識於數十年前,又經過近二十年的觀察,天子對其信任無以復加。魏懷超苦惱地用手指撫摩著自己的眉頭,自己要如何才能引起天子的重視,方能求變。
澤黨的聚會自己去得很少,身為理匭監,他生恐天子忌他結黨營私,如今京官的黨魁無疑被禮部侍郎鄧懷肅得了去。鄧懷肅把澤黨經營得不錯,好幾次與章黨的相爭中都占了上風,雖然章黨有吏部尚書潘臨風這個大腕,但也難以壓倒澤黨。
魏懷超有些後悔,早知自己就不應該放棄黨魁的位置,雖然只是士林中的虛名,但有了這虛名,再加上一些必要的鼓吹,說不定自己外任的機會就會大上許多。
賀知力走了進來,躬身一禮,然後將手中的公文遞上,稟道:「魏大人,刑部吳尚書轉來一封公文,說是此事由銅匭而起,請理匭監酌情發落。」
理匭監剛成立時有過幾次這樣的例子,皆是地方上告發的案子,那時理匭監強勢,以案涉銅匭舉報為由強行從「三法司」手中將案件接了過來,擬出懲處後直接發各地銅匭司(司馬府)實行,大有自成體系之勢。結果將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得罪了,後來理匭監逐漸無所作為,「三法司」接到類似的案子,根本就不與理匭監打招呼,頂多事後讓人向理匭監備報一聲,今日刑部怎麼會轉來公文。
魏懷超滿懷疑慮地打開公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頓覺此事分外棘手,放下公文心中盤算起來。江安義說起來算是他的同門師弟,是澤黨的一份子,同黨之間自然要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這公文中所列的罪證疑點頗多,自己按理要幫他一把。
眼前浮現江安義俊朗昂揚的神態,魏懷超心中泛起酸意,再有個十年,江安義必能超過自己,成為澤黨的領軍人物,有這樣的人物在,如何顯得出我魏懷超。再說自己幫助江安義,肯定有人會說自己以權謀私,明明立身清白也要被說成心有不公,這點不得不注意。
手指在公文上輕輕地彈動,魏懷超揣摩起吳化仁的用心來,自己與吳化仁關係不好,是不是他有意給自己出個難題,然後好找岔子?魏懷超看著身上深緋色的官服,宦海浮沉不易,自己可不能因為誰損了前程。
猛然間魏懷超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眼神向右望去,似乎穿透了重重牆壁,看到了右監內的王克復。王克復與江安義是死對頭,京城之中人人皆知,王知至的「五百兩銀」的笑話至今仍在那些紈絝的酒桌上流傳,吳化仁會不會想借刀殺人。
思路清晰起來,魏懷超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吳化仁能借刀殺人,我魏懷超也能順水推舟,想著拿了公文站起身,出門轉右,進了理匭監右監。
王克復斜倚在座椅上百~萬\小!說,閉門謝客的日子裡,王克復養成了讀書的習慣,當然所讀的不是四書五經,而是街坊間流行的傳奇故事話本,開卷有益,王克復還真從那一個個故事裡琢磨出一些門道來。
經過貶官的那段日子,王克復的囂張變得內斂起來,衙門內見到誰都三分笑臉,說話也和和氣氣,青樓花街去得少了,狐朋狗友見得少了,連石方真接到暗衛提供的信息後也認為王克復總算是浪子回頭了。
聽到腳步聲,王克復站正身子,將手中的書放入抽屜中,起身笑道:「魏大人,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這裡,快請坐。」
說著從公案後轉了出來,在旁邊的座椅上與魏懷超分賓主落坐。魏懷超聽人說過王克復浪子回頭之類的話,不過魏懷超絲毫也不信,他有一次來右監無意中看到王克復塞在公文中的小說,這本書他曾在夜晚躲在書房中看過,艷詞淫文居然敢公然在大堂上看的人,還會浪子回頭。
寒喧幾句,魏懷超對王克復背後的勢力很敬畏,雖然兩人之中以左為尊,但並不妨礙他拍王克復的馬屁。王克復臉帶微笑,哼哼哈哈,等著魏懷超道明來意。
茶水再斟滿,魏懷超從袖中拿出公文,遞給王克復,笑道:「王大人,您見多識廣,這裡有份公文,魏某不知該如何處置,特來向王大人請教。」
王克復並非不學無術,王家是世家,如果沒有本事也不會推他出來任官。在官場混跡了這麼多年,王克復見慣風雨,知道來說是非事、便是是非人,魏懷超不可能真的來向自己請教,這份公文肯定有蹊蹺。
看到公文上江安義三個字,王克復的臉頰上的肉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他竭力想保持住平靜,但表情出賣了他的恨意。一旁的魏懷超借著喝水的空隙一眼就看出了王克復的激動,緩緩地放下茶盅,等待王克復開口。
王克復認認真真地看了遍公文,然後又回過頭讀了一遍,這才問道:「魏大人,處置有罪官員不是『三法司』之責嗎,怎麼這份公文送到咱們理匭監來了。」
「刑部的吳尚書說此事因銅匭告發而起,讓咱們理匭監酌情處理。」魏懷超淡淡地笑道,「理匭監左右兩監,魏某不能獨自做主,特來問問王大人你的意思。」
王克復冷笑道:「魏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和吳尚書把這公文放到我這裡,是想著我與那江安義有私仇,讓我出面做些你們不方便做的事,出了事你們往後一縮,我老王倒霉,替你們挨打是不是?打得好算盤,只不過王某人也不是傻瓜,我是恨那江安義,有此機會我當然不想放過,不過你們想隔岸觀火可不行,要治江安義的罪,大家得合力,出了事大夥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脫。」
魏懷超被王克復的話噎得連連乾咳,掩飾地舉起茶盅喝水,王克復盯著他的眼睛道:「魏大人,你不是總想著立大功嗎,這江安義是官場『二愣子』,多數人都討厭他,如果拿他說事,恐怕沒有人會反對。」
王克復說完,不再做聲,專心品著茶。魏懷超在心中權衡著得失,王克復心中冷笑,魏懷超這種人只有自己的功名利祿,其他什麼東西都可以出賣,如果能在天子面前出風頭,別說江安義,就是他的父母都可以出賣。
魏懷超不知早被人看透,沉吟了良久道:「王大人,你說的事,此事事關重大,不是我理匭監一家能做主的,要聯同『三法司』將此案辦成鐵案。」
江安義的案子,眾人各取所需,至於會不會冤枉江安義,沒有多少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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