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宋風雲 007 誰為魚肉

    到子時,隊伍已集結待發。耶律阿古哲所說的親衛兵,就是契丹貴族的宮帳兵,遼軍中的精英,清一色契丹健兒,高頭大馬,重甲長槍。三百精騎齊踏之聲如隱隱雷鳴。方鏑是第一次看到訓練有素成建制的重裝騎兵,新鮮之餘暗暗震懾。

    按照方鏑的計劃,耶律阿古哲下令兵分兩路,一路由他親領,趁夜急行軍繞過潮河峽谷,到出鎮必經的山谷中埋伏;一路由副將率領,拉開隊列,大張旗鼓多舉火炬,故意大造聲勢,緩緩行進。

    方鏑隨著造勢的一隊走,半途與蕭莫兩騎悄悄脫隊。

    憑著飲馬時觀察的記憶,方鏑帶著蕭莫直插到潮河大拐處下水。策馬半浸在河水中走了約摸一里之後,便轉入流向鎮裡的一條分岔溪流,脫衣牽馬泅遊了約半炷香時間。岸上已不時可見草屋茅舍,溪水越來越淺。

    沿溪又走了一段,方鏑見岸上開始出現瓦舍木檐,估摸著已接近鎮中心,就找了一處洗衣的石階,悄悄摸上了岸。

    流卷的白霧中,黯淡月光朦朧照著四周,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只聽到溪水潺潺的聲音。方鏑二人穿上衣服,又撕下衣襟裹在馬蹄上,牽馬沿著街邊土牆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向前摸去。

    悄然間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方鏑見木門半開,就嘗試著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緩緩敞開。方鏑正要進門,蕭莫伸手攔住他,拔出腰間馬刀,悄無聲息地踏了進去。

    方鏑知道自己的斤兩,老實呆在原地不動。四周靜得有些詭異。忽然濃霧中隱約傳來一點聲音,似乎極為悽愴。方鏑一驚,側耳聽去,又只有一片水聲。

    「那是人垂死的慘叫。」忽然聽蕭莫用契丹語說。

    方鏑一驚,回頭看去,蕭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小院裡摸出來。他搖搖頭,道:「桌凳倒了,箱櫃全翻動過。地上還有血跡。被窩尚有餘溫,這家人約摸半個時辰前才離開。」

    方鏑想起那個悽愴的聲音,心裡一沉。他示意蕭莫把馬趕進院關上門,默默回憶了一遍小鎮的大致道路,便往驛館方向奔去。

    黑暗中兩條人影在一條條小巷中悄無聲息地繞來繞去。方鏑下午走了一圈,已對鎮子的布局心中有數,此時專挑小巷走也沒迷路,這還得歸功於那段大都市記者生涯練出的方向感。

    如此彎彎繞繞急奔了一二里路,周圍房屋漸漸變得高大,前方的呼喝聲、馬嘶聲、哭泣聲也越來越清晰。

    跑到一條巷子盡頭,方鏑忽然停下腳步,定一定喘息,側身往牆角探出頭去一看,立刻握緊了拳。

    眼前的建築群飛檐斗拱雕樑畫棟,較之周圍屋舍就如鶴立雞群,正是虎北口鎮的官驛。驛館前方平地上火炬密集,亮如白晝。這塊平地約二十丈見方,往日專供往來官員使節儀仗排列之用,能容納數百人馬,現在卻密密麻麻蹲滿了老弱婦孺,前方還橫七豎八倒了十多具屍首。三四十騎全副武裝的賊兵在四周走動巡視,動輒揮舞馬鞭抽打人群,引起一陣陣壓抑的騷動哭喊。

    方鏑深深呼吸,等心中怒濤平靜了些,才又探頭看出去。

    人群再往前,是五六十輛牛車馬車,沿著鎮中大道一字排開。許多青壯正在弓箭手的監視下,把胡亂堆在路邊的糧食、布匹、禽畜往車上搬運,動作稍慢的就要挨鞭子。

    方鏑在青壯中仔細搜尋著什麼人,片刻後目光一亮。他和蕭莫耳語幾句,蕭莫點點頭。二人分頭往小巷兩邊摸去。

    青壯隊伍中,方鏜腫著一張豬頭般的臉,正一瘸一拐扛著一大袋米往車隊挪去。忽然前頭傳出聲聲悽厲慘叫,青壯們一陣騷動。方鏜也伸頭去看,一看之下,不由面色發紅,牙咬得咯咯作響。

    賊兵們正將一個青壯當作活靶子取樂,眨眼功夫他的背上已經如刺蝟一般扎滿了箭,卻箭箭都有意避開了要害。他踉踉蹌蹌掙扎著向前跑動,越跑越慢,身後殷紅的血跡斑駁蜿蜒,觸目驚心。

    這時一名騎將緩緩策馬來到青壯們面前。一道深紅的疤痕從他的眼際穿過,令人望而生怖。看著那終於力竭倒地的青壯,騎將嘴角露出淡淡笑容,疤痕也跟著扭曲了一下。

    負責看管青壯的頭目連忙迎上前去。那騎將似是吩咐了什麼,頭目領了命,回到青壯隊前,令眾人就地聽訓。

    頭目清清嗓子,用手中馬鞭指指遠處倒在地上吐血抽搐的青壯,大聲道:「都看清楚了!想逃?這就是下場!」


    頭目頓了頓,見眾人敢怒不敢言的憤恨模樣,又冷笑道:「或許有人還等著大營發兵來救?笑話!大營怨軍的董都頭就是我們武都頭的把兄弟!想活命的,眼前只有一條路,就是跟著我們武都頭走。看看,這許多糧食!」他用馬鞭一指塞得滿滿的馬車,「再餓不著你!要女人?」他露出猥瑣殘忍的笑容,馬鞭一指單獨圈出來的一群女子,嘶聲道:「隨你干!」

    青壯頓時騷動。「阿娘!」「阿姐……」「娘子!」「小妹!」譁然一片。

    頭目見狀,自知說錯話惹了眾怒,又是當著武都頭的面,不由惱羞成怒,厲聲道:「哪個再喊,先拿他的女人開刀!」

    嘩動聲立刻小了。頭目又大聲道:「老實跟著武都頭走。哪個再逃,老子乾死他全家!」青壯們果然再無一人敢出聲。

    頭目得意洋洋回到武都頭面前。武都頭看著眾人,搖頭嘆息道:「不為刀俎,便為魚肉。世道便是如此明白,卻為何總有人不明白?」說罷意興闌珊地擺擺手,策馬離去。

    賊兵們送走武朝宗,又喝令眾人加緊搬運,一時鞭聲和痛呼此起彼伏。

    「干你娘!」方鏜低罵一聲,把米袋往車上一摔,又吐了兩口痰泄憤。

    忽然邊上有人咳嗽兩聲。方鏜覺著耳熟,側頭一看,頓時又驚又喜:「咦,你怎麼來……」

    來人正是方鏑。賊兵只防著有人逃走,可沒防著有人進來。他趁亂混到了青壯堆里,胡亂扛了袋米,剛蹭到方鏜這裡。見方鏜一時驚喜忘形,立刻上前一手勾住他肩膀,大聲道:「勸你別想沒用的!到了這田地,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邊上監視的賊兵本已拿著馬鞭走近來,聞言冷笑幾聲走開去。方鏑這才低聲問:「我阿爹這是傷到哪了?」

    方鏜恨恨道:「二叔帶大夥逃命時,被賊兵砍傷了肩膀。賊兵要不是看我們堡的青壯多,怕激起變亂,早就把他……」

    方鏑遠遠看著人群里的方望,見他身形佝僂、半邊衣衫都被血染得鮮紅,不由眼睛微澀。方望似有感應,也抬頭看過來。他面容十分黯淡憔悴,看到方鏑時,強打精神點了點頭。

    方鏑強忍悲憤,擠出一個笑容。方望也勉強回了一個笑臉,指指他身邊用黑布裹了頭的蕭莫。方鏑才放下心來。

    「驛館裡的騎兵呢?」方鏑與方鏜一邊搬著路旁堆積的糧袋,一邊低聲交談。

    「那群龜孫?還在裡面吶,縮著頭屁都不敢放一個!二叔帶我們好容易逃到這裡,他們卻死活不肯開門放人進去。若非這樣,二叔也不會……啐!」

    「沒見打鬥痕跡……賊兵沒攻打驛館?」

    「原是作勢要攻來著。兩邊隔著牆哇啦哇啦喊了一陣話,他們說的大概是奚語?聽不懂。驛館裡便放出一匹白馬和一個流民來。刀疤臉頭子親自盤問那流民,似是流民從楊無敵廟外偷了馬,那馬卻半路發狂拖著他到了驛館。那刀疤臉頭子問完之後便下令撤了攻勢,沒再找驛館裡面的人麻煩。」

    方鏑思索片刻,決定還是不去聯絡董仲孫。一則現在情形很難混進驛館,二則這樣的熊將慫兵能有什麼戰鬥力?三則,他直覺蕭緋遇襲整件事透著蹊蹺,很可能有內奸,現在還是不要冒這個風險。

    這時方鏜又扛著一袋麥子過來,哭喪著臉低聲說:「慘了!我聽賊兵議論,虎北口大營已經發兵,但一路上大張旗鼓,行軍慢得像烏龜。估計那些龜孫只想把賊兵嚇退,才不管我們小民的死活。到頭來我們都得跟著上山入伙!我的老娘噯!」

    「你聽我說。」方鏑壓低聲音說道,一臉肅然。方鏜閉上嘴眨了眨眼,突然覺得眼前的堂弟有些陌生。

    方鏑低聲說:「我從大營里來的。大營的神勇軍已在前頭山谷中設了埋伏。一旦突襲開始,我們先遮擋馬眼控好馬,然後等我馬哨為號,同時趕車往回跑。記住,狹路相逢,勇者勝!」

    方鏜怔了怔,連忙抓著方鏑的肩膀,用了好大力氣才壓下聲音:「果真?你沒誑我?官兵真的會來?」

    方鏑肅然點頭,沉聲道:「千真萬確。你把這些話悄悄傳給堡里的人。」

    離開方鏜,方鏑又尋摸到糧隊落腳的腳店老闆身邊,同樣交待一番,並特別強調只傳給信得過的人。有家有業的腳店老闆,絕不願上山為匪,他是本地人,也知道哪些人可靠,去傳話最合適不過。

    半個時辰後,原先堆得滿滿當當的整條街都搬空了。百多青壯被綁成幾串,三四十名稍有姿色的女子也被綁成一串,在漫天悽慘哭聲中,被賊兵強行押著,跟在長長的車隊後頭,踉踉蹌蹌往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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