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腔悲憤,罄竹難書。
祿東贊到現在都是一臉懵逼,搞不清在這座舉世尊仰的大唐都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夜之間所有的人和事都不符合邏輯了呢?大唐人的世界,他這個老外真的不懂……
回過頭再想想剛才還在充滿虔誠的讀中原聖賢書,為書中的每句話擊節讚嘆不已,再看看現在四方館內處處冒煙著火的房子,祿東贊剛剛建立起來的三觀崩塌了。
說好的無為不爭呢?說好的禮儀之邦呢?我在屋子裡學習你們的文化,羨慕你們先賢的智慧,你們卻特麼的在屋外放火……
這一刻,祿東贊對人生充滿了迷茫。
吐蕃隨從忙著打水滅火,祿東贊呆呆站在院子裡不言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回過神來,隨手一把揪住一個吐蕃路人。
「剛才外面喊什麼?」
吐蕃隨從不確定地道:「唐國太子……謀反?」
祿東贊倒吸一口涼氣:「太子謀反?今夜?此時?」
隨從急忙應是。
眼中閃過無數莫測的光芒,隨即祿東贊重重地一擊掌,有****襄盛舉的興奮。
「反!使勁反!早該反了!唐國越亂越好……」祿東贊高興極了,頓了頓,又幸災樂禍地補充了一句:「……最好把太極宮也燒了!」
看著使團隨從們仍忙著井裡打水滅火,祿東贊皺了皺眉,喝道:「都給我回來!唐國的房子,燒成渣都不關我們的事,要你們救什麼!明日我便去太極宮覲見唐國皇帝,今晚賊人火燒四方館,皇帝必須給吐蕃一個交代,否則必不甘休!」
隨從們急忙扔了桶和盆,老實地在院子中站好。
「還有,天明後馬上派人出城,遠赴吐蕃,告訴我們的贊普,唐國內亂,太子謀反,我們吐蕃大軍可於邊境集結,伺機而發。」
隨從行禮應是,剛轉過身,祿東贊又叫住了他。
眼中閃過一抹冷冷的笑意,祿東贊道:「命人再擬一份國書,待我吐蕃大軍邊境集結後再遞予唐國皇帝,語氣不妨謙卑一些,就說吐蕃請求唐國多贈文成公主陪嫁之物,錢財也好,瓷器絲綢也好,佛經道家典籍也好,修橋鋪路蓋房的工匠也好,總之多多益善,請唐國皇帝看在兩國友邦的份上不吝賜贈。」
隨從一呆,抬頭驚愕地盯著祿東贊:「大相,這不是,這不是……」
祿東贊笑道:「你想說趁火打劫對嗎?」
隨從不敢應,垂頭稱罪。
祿東贊哈哈大笑:「太子謀反,唐國內亂,今夜不論誰勝誰負,唐國皇帝都會措手不及,哪怕剿滅了謀反,將來很長一段日子也要清洗朝堂,拔除餘孽,文臣武將人人自危,此時正是唐國內部空虛混亂之時,天賜良機,若不取之,豈不白白錯過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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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燒了幾棟屋子,買單的還是大唐皇帝陛下,李素也沒想到引發了吐蕃大軍的整裝待發,這事應驗了蝴蝶效應果真是存在的。
如果上天給李素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李素……還是會選擇燒屋。
你兒子造反,我燒幾棟屋子示示警只是毛毛雨啦。
反正死無對證,賠錢的又不是他,至於吐蕃大軍邊境集結……這可不是李素能控制的,相信松贊干布和祿東贊也不敢輕舉妄動,沒別的原因,因為大唐皇帝李世民和他手下一群老殺才都是典型的暴脾氣,尤其是大唐如今手裡還掌握著令鄰國聞風喪膽的震天雷,心情不好便扔幾個過去聽聽聲響,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險。邊境集結大軍是你的事,敢越邊境一步便知大唐軍隊的厲害。
太極宮。
雨夜,子時,萬籟俱靜。
李世民坐在甘露殿內,聽著殿外淅瀝的雨聲,垂頭批閱奏疏。
殿外無聲走來一道蒼老的身影,常塗穿著絳色官袍,靜靜站在殿門外,神情猶豫躊躇。
太子謀反的消息常塗早聽魏王密報過,但常塗一直不敢輕信,畢竟太子和魏王是死對頭,死對頭潑的髒水能不能取信,這就見仁見智了。
所以這幾天常塗一直壓著這件事沒敢跟李世民稟奏,私下卻發動了一切能發動的力量全力追查證實。
謀反非同小可,尤其還是太子謀反,常塗跟隨李世民多年,深知他的性子。當年的玄武門之變手足相殘,說是情勢所迫也好,說是野心所趨也好,但在李世民內心最深處,對兄弟手足下毒手這件事也是非常自責悔恨的,只是這種自責悔恨無法對外人說,對外還得硬起心腸歷數兄弟的罪過,表達自己多麼的委曲求全,兄弟如何的殘暴不仁,咄咄相逼,人前人後不同的矛盾心情,這些年一直反覆煎熬著李世民的內心。
所以李世民登基後對子女的和睦關係尤其看重,然而心裡看重,行動上卻常常忽略,當皇帝實在太忙了,忙得連家庭里父親和子女的感情維繫都需要安排一個行程出來,而那些子女們因為缺少了父親的直接教導,隨著年歲的增長,性格也漸漸變了味道,權力錢財土地美色,世上那麼多的誘惑,哪樣不使人動心,本就是意志不堅定的少年,稍一誘導便滋生了野心,野心越長越大,無法遏制,終成大禍。
比如太子李承乾。
直到今天日落前,常塗終於從東宮的眼線耳目中得到了切實的消息。
太子李承乾果然在謀劃造反,並且已箭在弦上!
常塗不敢再隱瞞下去,消息查實後馬上來到甘露殿,然而站在甘露殿門外,常塗卻停下了腳步,死魚般木然且冰冷的眼中閃過一道黯然之色。
親兒子造反,常塗能想像李世民的表情將是怎樣的錯愕和痛心,這種痛楚一如當年他親手搭弓將兄長李建成一箭射死的那一剎。
父子,手足,本應是人世間最親密無間的關係,可終究落得互相殘殺,時隔十七年,他的親兒子竟效他當年,也向他舉起了屠刀……
這該是怎樣的痛?萬箭穿心不過如此了吧?
心如鐵石的常塗此刻站在殿門外,心中一時竟也生出不忍和悲憐,為殿內這位雄視天下的天可汗陛下,也為這位註定失敗到一塌糊塗的父親。
躊躇半晌,腦中措好言辭,常塗無聲地一嘆,終於還是邁步走進了甘露殿。
悲痛且留往後細數品鑑,可眼前的謀反,卻是一定要迅速撲滅的,否則後果嚴重。
小碎步輕悄上前,看著桌案後的李世民一手扶額,一手執筆,神情專注地批閱奏疏,常塗神色黯然,卻不得不打斷了李世民的思路。
「陛下,老奴有急事稟奏。」
李世民從小山高的奏疏紙堆中抬起頭,神情已然非常疲憊了。
「有事快說。」李世民淡淡地道。
常塗停頓片刻,終於狠下心道:「陛下,太子涉嫌謀反,老奴已查實。」
李世民一呆,疲憊無神的雙眼忽然精光暴射,臉色卻迅速陰沉下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常塗面無表情地重複:「太子事涉謀反,老奴已查實。」
「太子?承乾?你是說承乾謀反?」李世民瞪大了眼睛,隨即狠狠一拍桌案,大怒道:「你個狗才老糊塗了?天下誰都能造朕的反,唯獨承乾不會!這天下本就是他的,他有什麼理由造反?他憑什麼造反?」
常塗不出聲,仍舊面無表情垂頭恭立。
李世民說到這裡語氣已漸漸有些不確定了。
今年以前,未來的大唐江山或許可以說是李承乾的,可是今年他對李承乾越來越不滿意,甚至公然召集重臣商議易儲之事,雖然此議不了了之,但風聲卻已傳了出去,入得李承乾耳中,能不心生怨恨嗎?東宮之位朝不保夕,心中怨意愈濃,於是暗中謀劃造反,有什麼不可能的?
李世民臉色瞬間數變,最後失神地癱坐下來,抬頭望向常塗。
「果真查實了麼?給朕細細道來。」
常塗語氣平靜地道:「老奴已查實了,從陛下召集重臣商議易儲之事後,太子便密召漢王李元昌,襄陽郡公杜荷,長廣公主之子趙節,還有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入東宮,密謀此事者,此四人為首。」
李世民陰沉地道:「可知謀反細節?何時發動,何人運籌,長安十二衛多少軍隊從逆?」
常塗道:「老奴猜測……發動或許便在這幾日了,甚至是今夜。長安十二衛中,左屯衛李安儼經營多年,恐已不穩,太子左率衛中郎將劉思純因軍士私鬥而被罷免,改換右郎將常迎望代其職,老奴思之,這恐怕是太子設下的圈套,那常迎望必是太子的人,其餘幾衛是否有將領從逆,老奴不得而知。」
李世民神情愈發陰沉,沉默片刻,緩緩問道:「……朝中大將軍可有涉事者?」
常塗猶豫了一下,道:「東宮府千牛賀蘭楚石近日頻繁出入其丈人侯君集府中,不知其意。」
李世民身軀一震,心中愈發痛楚難當。
「親子和肱股之臣皆反我!朕,何錯之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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