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在大唐的權貴裡面是個異類,他不具任何代表性。
錢財與美色擺在面前,李素做這道選擇題毫無遲疑,立馬選擇了錢財,至於公主,嗯,折現吧。
不能說李素的選擇錯了,李素這樣選也不完全是因為貪財,還有更重要的。對一個真正的聰明人來說,家裡的錢財自然是多多益善的,但家裡的女人絕對不能多多益善,有過人生閱歷的人都清楚,女人多了未必是好事,除了傷身之外,還會傷神,家裡如果住了兩個女人,不可能沒有明爭暗鬥,這邊不小心被針扎出了血,玉面含春地驚吟一聲,那邊腳下一滑摔倒,嬌滴滴的碎了,兩邊變著法兒的作妖,用盡各種辦法來試探,來證明自己是男人心中最寵愛的。
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兩天或許覺得挺有成就感的,尤其是夜幕降臨後,身體的愉悅感也是非常不錯的,可是若這樣過個一年兩年,日子可就沒那麼舒坦了,這個男人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將大部分的精力轉移出來,應付家裡這兩隻妖精的鬥法,久而久之,男人必死於心腎衰竭,心和腎都衰竭。
李素是真正的聰明人,而且他對高靈貞並無半分愛意,雖然長得不錯,卻不足以讓李素心甘情願犧牲家庭安寧為代價將她娶進門,拋開喜不喜歡不提,這樁和親的政治味道太濃了,李素打從心底里抗拒,長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娶她。
至於黃金,請恕李素無法拒絕,畢竟拒絕多了太傷感情。
高藏顯然沒想到貴為縣公名滿大唐的李素居然是這副德行,被逼著不得不寫下欠條後,高藏嘆了口氣,不死心地繼續道:「黃金都給你,那麼建安公主可否仍與李縣公和親……」
李素立馬拒絕:「別開玩笑了,我家很窮的,養不起公主,如果國主殿下執意要嫁公主,不妨將公主再次折現……」
高藏急忙道:「罷了罷了,此事揭過不提。」
李素笑著看了他一眼:「震天雷要好好用,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如果沒用好它,你被泉蓋蘇文砍了腦袋是小事,我那二千五百兩黃金可就飛了,這是大事,國主殿下,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給我還債呀。」
高藏:「…………」
「王宮正殿埋下震天雷後,知不知道如何布置?」
高藏精神一振,期盼地盯著李素。
李素想了想,道:「我若是個臉皮厚的,給你獻上一條殺人計策也是要收錢的,然而我臉皮終究太薄了,不好意思跟你再提錢,罷了,這條計策我免費送你,記住,免費的事可一而不可再。」
高藏:「…………」
「泉蓋蘇文若回到平壤,發現他滿門上下被我們屠盡,然後會聽到謠言……不好意思,不是謠言,是事實,事實上是你帶著我們唐軍在平壤城裡大殺四方,誅殺泉蓋蘇文的爪牙逆黨,這時泉蓋蘇文定然對你起了殺人,勢必要領兵入宮殺你,這個時候你趕緊遣使將請罪辯白書信送去,信中大可將一切黑鍋推到我唐軍身上,反正各種煽情各種服軟,最後再邀請泉蓋蘇文入王宮赴宴,你必當面向他伏地請罪云云……」
高藏不住點頭,臉上露出喜色。
「接著,等泉蓋蘇文入王宮後,王宮四處不必安排刀斧手或刺客,這樣反而會激起泉蓋蘇文的警覺,一切如常便是,當然,泉蓋蘇文應該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入王宮必然會帶兵而入的,這個沒關係,不管他帶多少人,只要進了正殿,轟的一聲,千軍萬馬都炸得粉碎了……」
高藏呆了一下,腦子頓時短路了,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呢?我也在正殿上呀,若點燃了震天雷,豈不是連我也……」
李素奇怪地看著他,定定瞧了半晌,方才嘆道:「待泉蓋蘇文入正殿後,你呢,就找個不那麼蹩腳的藉口遲到一下下,等到你的正殿轟的一聲碎成渣了,你再出來玩拼圖遊戲,把泉蓋蘇文從一堆碎渣中拼出來,這個不難辦吧?當然,如果你對泉蓋蘇文恨之入骨,打算跟他來個同歸於盡,我也不反對,就讓震天雷把你們都炸成渣吧,我就當花二千五百兩黃金看了一場不一樣的煙火……」
高藏大喜過望,急忙道謝:「多謝李縣公點撥,我若能起事成功,必有厚報。」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我不妨直言,其實我知道,你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過相比泉蓋蘇文,我更願意讓你執高句麗之軍政,相信我們大唐皇帝陛下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如果你起事成功,大唐與高句麗的關係全看你的態度了,若你還是和泉蓋蘇文一樣對大唐敵視的話,沒關係,來年我們大唐再集結兵馬打過來便是,那時我們若再次破了平壤,你這位國主的結局,呵呵……」
高藏臉色一白,急忙道:「不會的,我非不識時務之人,與唐國敵對,對高句麗來說百害而無一利,高句麗已經歷百年戰火,百姓需要休養生息,委實再撐不起一場大戰了,我若能誅殺泉蓋蘇文,願永為大唐藩屬,若食言而肥,天可汗陛下可向天下昭示我親筆寫的國書,盡情羞辱我,我絕無二話。」
「好,如此,我便祝國主殿下馬到成功,將泉蓋蘇文炸得越零碎越好,待殿下成功之後,兩國可遣使互通往來,恢復邦交。」
「是,定不負今日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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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營帳,李素心情大好,展開雙臂伸了一個懶腰,然後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漫天星光,明天定是個好天氣,適合行軍遠涉,適合……放炮仗。
掰著手指算了算,剛才與高藏的聊天收穫不小。
首先,揍了高藏一頓,令李素心情愉悅不少,其次,訛了二千五百兩黃金,其三,提供了一條殺人計,高藏成功的幾率更大了一些,剛才李素說了一句實話,相比泉蓋蘇文,李素更傾向於讓高藏掌握高句麗的軍政實權,李世民的態度估摸也差不多,就算高藏失敗了,高句麗國也會陷入一場極為浩大慘烈的朝堂,軍隊和民間的大清洗,這場清洗下來,高句麗本就損耗不小的元氣更是雪上加霜,十年都恢復不過來,給大唐下一次東征爭取了充足的時間。
正面戰場征服高句麗不容易,那麼何妨從另一個角度下手?陰謀,陽謀,能弄死敵人就是好計謀。
身後,方老五湊上來,神色猶疑道:「公爺,高藏這傢伙兩面三刀,用他取代泉蓋蘇文,大唐會不會更麻煩?」
李素笑道:「不會,他是聰明人,至少比泉蓋蘇文聰明,從古至今,聰明人都是非常識時務的,只要大唐的國運不衰弱,他便沒有敵視咱們的底氣,若是他起事成功,高句麗的朝堂和軍隊照樣需要一番清洗,擺在他面前更迫切的問題,是在朝堂和軍隊樹立國主的威望,收服國中臣民和將士的人心,這些事做下來,足夠他焦頭爛額了,那個時候他更擔心咱們大唐再次東征,所以這段時間裡,咱們大唐是占據主動的,高藏只會對咱們屈膝刻意交好,平息兩國干戈,絕不敢輕易招惹咱們……」
「未來十年內的布局,已不在戰場上,而是政治上,若高藏起事成功了,我回到長安必向陛下進諫,東境邊軍自營州向東開拔,占據遼東城,設立安東都護府,並在千山山脈以西劃出新的國境線,從此,千山山脈西面便是屬於我大唐的版圖了,我敢保證,高藏絕對連屁都不敢放,在沒有徹底收服軍隊大小將領人心以前,高藏不會與咱們大唐開戰,稍有不慎,引得軍隊將領反彈,他的王位便不保了,咱們大唐占這點小便宜,想必大方的高藏國主應該不會介意的,畢竟他還欠我很多錢呢。」
方老五恍然,雖然他根本沒聽懂,卻也必須做出恍然的樣子,否則便是不上道了。
「好了,把你那恍然的樣子收起來,知道你沒聽懂,我本也不是說給你聽的,而是自言自語,大家這麼熟,就不必裝了。」李素很不厚道的拆穿了他。
方老五嘿嘿一笑,神色也不難堪。
李素想了想,道:「陛下撤軍前給了我一千顆震天雷,很慶幸當時我開口要了,如今多了此物,對大唐來說是好事,這一千顆震天雷分出五百顆給高藏,不過不能讓他接觸,稍停大軍撤除平壤時,留下二百人,讓他們在王宮內布置,一百人喬裝王宮禁衛,在正殿內埋下震天雷,另一百人看住高藏,然後一切按計劃行事,引爆震天雷也由咱們接手,總之,不論高藏謀事成與不成,都不能讓任何高句麗人接觸震天雷,以免秘方外泄,引爆震天雷後這二百人馬上退出平壤,與我大軍會合。」
方老五應命。
隨即方老五又道:「公爺,為何不將一千顆震天雷全部給高藏,如此,高藏起事成功的把握豈不是更大一些?」
李素笑了:「一千顆震天雷同時爆炸,嘖嘖,你想看蘑菇雲嗎?再說,對高藏這種人,我憑什麼要毫無保留?別忘了咱們如今還在敵國境內,危機四伏之地,多留點保命的東西不好嗎?若泉蓋蘇文派兵繼續追殺咱們,留下的五百顆震天雷或許能有大用,比如找個狹窄山谷,轟的一聲……」
方老五繼續恍然狀。
李素又沉思了許久,將整個計劃從頭到尾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發現沒什麼遺漏了,這才放心。
其實,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高藏與泉蓋蘇文之爭,誰勝誰負對大唐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句麗國中生亂,這才是重點,當然,如果高藏能勝則更好,相比泉蓋蘇文對大唐的敵視,高藏更有親唐的傾向,這種傾向決定著往後兩國之間的關係是和平還是戰爭,或者說,能維持多少年的和平。
「天色不早了,派人跟我舅父大人說一聲,大軍可以從容撤出平壤了。」李素仰頭望天道。
…………
…………
唐軍終於要從平壤撤軍了,當將領們的命令在平壤城內的大街小巷四處迴蕩時,全城的百姓鬆了口氣,然後淚流滿面感謝上蒼,這群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終於離開了。
駐留平壤兩日兩夜,這兩天裡,唐軍基本沒幹別的,不是在殺人就是在去殺人的路上,全城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多少清白的高句麗女子被強暴,多少王公百姓家的錢財被搶掠,這個數字已無法統計,總之,這兩天對平壤的臣民來說,是有生以來極其黑暗的一天,跟佛家所說的修羅地獄一樣,滿目皆是瘡痍。
知道唐軍撤退的消息後,全城百姓彈冠相慶,卻也不敢太張揚,就算是笑,也是躲在家裡捂著嘴偷偷的笑,慶幸這群魔鬼的離開,慶幸自己保住了命。
在高藏和高靈貞的送別下,李素跨上馬,隨著唐軍將士一同走向城門。
忽然間,一雙乾淨雪白的縴手拽住了李素身下馬兒的韁繩,高靈貞定定地注視著李素,目光很深邃,仿佛要將李素的容貌牢牢記在心中。
她的神情很複雜,眼中露出不知是恨還是愛的目光,李素被她盯得頭皮發麻,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公主殿下還有何事?」
「李縣公,昨夜你拒絕了父王和親的請求,我想問問你,為何拒絕?」高靈貞咬著牙道。
李素奇怪地看著她:「為何拒絕?這個……當然是因為你們想得美呀。」
高靈貞暴怒:「李素!你……」
「行了,別大呼小叫的,等我走了再抖公主威風……」李素斜瞥了她一眼,道:「是不是以為我要離開了,膽氣也忽然壯了?敢朝我吼?現在我若下令將你剁了也來得及,你若想罵我,只能等我走遠了,然後躲在王宮裡偷偷的罵,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懂不懂?」
高靈貞氣得臉通紅,眼眶也泛紅了:「李素,我高靈貞自問非蒲柳之姿,為何不入你眼?我父王為兩國大局考慮,讓你我和親,有何不對?你為何辜負父王的一番好意?」
嘴裡說著兩國大局,可高靈貞此刻泫然欲泣的模樣,已經深深的出賣了她……
李素的情商不低,他當然清楚高靈貞的心意,只是,還是那句話,家裡不能再添女人了,否則會亂。
李素想不通的是,自從高靈貞被俘以來,李素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缺乏男子風度的,不是頤指氣使便是冷不丁冒出一句毒舌將她氣得半死,她究竟什麼時候看上他的,還有就是,她究竟看上他什麼?
費解啊,難道她得了後世所說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當然,也許是李素想多了,原因根本沒那麼複雜,她只是單純垂涎自己的美色……
「公主殿下,我不可能答應和親的,至於原因,很複雜,我這人很懶,所以懶得跟你解釋,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若你父王謀成大事,來年朝賀長安,歡迎你來長安做客。」李素朝她笑了笑。
高靈貞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拽住馬兒韁繩的手卻仍未鬆開。
「好,我最後問你一句,當初你識破我的身份,讓你的部將審問我之前,你曾說過要處決我,當時你是真的想處決我麼?」
李素想了想,很殘忍地點頭:「是的。當時我軍情勢危急,我必須要馬上從你嘴裡掏出東西,如果掏不出,說實話,留你已無用,只能殺之。」
高靈貞眼淚流得更急,忽然鬆開了拽住韁繩的手,含淚笑道:「好的,我明白了,李素,感謝你留住了我的性命。還有,今日一別,山高路遠,你……騎馬一定要小心,小心從馬上摔下來跌死。」
說完高靈貞猛地一扭身,飛快跑得沒影了。
李素睜大了眼,差點真的從馬上一頭栽下,身形搖晃了幾下,只覺胸中一股逆血迴蕩翻湧。
這死婆娘,果真是膽肥了,要不是她跑得快,今日撤軍定要改日……
正在呆怔時,身後傳來噗嗤幾聲悶笑,扭頭一看,方老五漲紅了臉,死死咬住牙,老臉漲得紫紅,後面幾名部曲紛紛垂頭,肩膀不停聳動……
太尷尬了,李素老臉一熱,看來看去,還是鄭小樓最好,至少此刻他面無表情,沒有半點嘲笑他的意思,李素心中不由一暖。
「人心太可怕了……」李素強行化解尷尬,朝鄭小樓唏噓感嘆:「……看看,我心懷仁慈,留住那個女人的命不殺她,她卻恩將仇報,咒我摔死……」
鄭小樓眼都不斜,冷冷道:「一個時辰前,你將一個喜歡你的姑娘折價五百兩黃金,賣給了她的父王,人心果然可怕。」
李素:「…………」
當年花了三十貫買了這麼一個天天氣我的貨,我要不要把他也賣掉算了?倒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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