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如猴子爬樹,上面的猴子往下看,全是一張張笑臉,下面的猴子往上看,全是一個個紅屁股。
李世民賜珠給東陽其實只是一時之興,他這一生的生育能力太強大,兒子生了十幾個,女兒生了二十幾個,大大小小加起來四十多人,其中有儒雅者,霸道者,也有跋扈者,刁蠻者,唯獨東陽最老實,這跟她的出身有關,畢竟她的母親當初只是秦王府的一個侍女,被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有一天無意在府里看見,忽然有了衝動,於是當即顛龍倒鳳,後來才有了東陽。
再後來,李世民弒兄殺弟,搶奪皇位成功,東陽的母親也被接進宮裡,不痛不癢封了個下嬪,可從那以後,李世民再也沒有寵幸過她,而東陽,自出生便與母親住在清冷幽寂的宮裡,說是天子血脈,卻是倍受冷落的血脈,宮人勢利,早知這個下嬪不可能再獲寵幸,連最低卑的宮女也敢朝她們母女擺臉色。
母女二人在這幽冷如同掖庭冷宮般的宮殿裡相依為命,這樣的環境裡長大,東陽雖是公主之尊,然則從來都是老老實實,小心翼翼。
李世民賜珠也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還有東陽這個女兒,至於有沒有別的心思,無人能揣度。
李世民看似無心的舉動,但看在別人眼裡就不是無心了。在這太極宮裡,每天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位橫掃天下無往不勝的天可汗陛下。明的,或是暗的。
…………
東珠被宦官送往太平村東陽公主府的同時,東宮裡的一名宦官便將嘴小心湊近了太子李承乾的耳邊。
李承乾把玩著手中的精緻酒盞。露出深思之色。
「東珠送東陽?這個東陽……只是下嬪所出啊,對了,她今年庚歲幾何?」
宦官垂頭恭敬回道:「十六歲。」
李承乾目光越發深邃了:「十六歲……呵呵,十六歲,該到婚配年紀了,原來如此……」
李承乾露出恍然之色,他覺得自己領會了父皇的深意。
宦官仍垂著頭。然後補充了一句:「……今年被陛下新封的涇陽縣子李素,封地也在太平村。與東陽公主府咫尺之隔,而且據說……東陽公主殿下與李縣子過從甚密。」
李承乾眼中露出更玩味的神采:「李素……與東陽?」
沉默許久,李承乾緩緩道:「你也去一趟東陽公主府,以東宮之名贈東陽首飾絲帛等物。就說是我這個做太子的兄長所贈,切記,所贈之物不可比父皇多,不可稍有逾越。」
「是。」
「再拿太子府的名帖去涇陽縣子府,五日後太子府飲宴,請李縣子赴宴。」
「是。」
與此同時,魏王府里也匆匆走出一名宦官,滿載著禮物的馬車悠悠直奔東陽公主府和涇陽縣子府。
七月是夏日最炎熱的時候,熾熱的烈陽無情炙烤著大地。腳下每一寸土地仿佛在即將燃燒起來的邊緣,樹蔭里的夏蟬力竭聲嘶地鳴叫著,給夏日更添幾分煩躁。
素來被邊緣化的東陽公主最近紅了。紅得莫名其妙。
父皇李世民隨手打發宦官送來一顆足有嬰兒拳頭大的東珠,還有一些宮裡精緻的吃食和絲帛等物,宮裡的宦官剛走,東宮和魏王府也緊接著送來了禮物,幽靜的東陽公主府前院堆滿了禮品。
東陽無措地看著這些禮物,滿頭霧水地發著呆。
太子。魏王……二人皆是父皇膝前最受寵的皇子,太子自不必說。這個名分足以說明一切,而皇四子魏王李泰,近年來由於勤奮好學,再加上為人機巧善言,極得父皇寵愛,朝野民間這兩年悄然流傳著無數的說法,皆雲今上有廢長立魏之心。
而東陽雖說與二人同為兄妹,實則同父異母,而且東陽的出身太低微,太子和魏王兩位兄長從未將拿正眼看過她,如今莫名其妙的,竟送來這麼多禮物……
東陽一顆心漸漸懸起,她未經歷過明爭暗鬥,但她畢竟是宮裡長大,此刻的她,頓時有了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這一世,她只願安靜地躲在角落,只求永遠不被人注目,任她小心翼翼度過餘生,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且她很清楚,一旦被人注意到,她目前的平靜生活一定會被打破,未來的日子不管變成什麼樣,終歸已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了。
…………
與此同時,李素也收到了太子府和魏王府的名帖,都是請他赴宴,兩位天之驕子很有默契地錯開了日子,太子府是五日後,魏王府是六日後。
不僅如此,李素手邊還有一份名帖,長孫無忌邀宴,定在三日後。
同時三份名帖遞到府上,每一份名帖都做得精美華麗,看著面前並排擺在一起的名帖,李素只覺得眼皮直跳。
左眼財,右眼災,跳的是右眼,不吉利!
飲宴自然不是鴻門宴,但李素很不明白,長安城裡像他這種縣子爵位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七十,為何太子,長孫家和魏王偏偏要請他?而且三份名帖都是同一天遞到府上,仿佛約好了似的。
宮裡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長安城裡出了事?或是哪家權貴?
李素滿頭霧水的同時,忽然生出一股不甘的心情。
太被動了,消息閉塞的後果,便只能聽任權貴擺布,而自己卻沒有絲毫應對的法子,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人玩死。
此事過後,該有一些改變了。
改變是後話,三份邀宴的名帖卻是眼前急需解決的。
李素將名帖塞進懷裡,吩咐管家備馬,然後匆匆出門往長安城而去。
…………
…………
程家永遠是老樣子,連門口的石獅都仿佛比別家更兇惡幾分,至於大門裡面,無論照壁,前院還是迴廊,都是粗獷剽悍的作風,像少林寺的山門一般,皆是大開大闔的路數。
程府下人領著李素進了前院,隔老遠便聽到院子裡風生水起,不時聽到幾聲叫好聲。
走近一看,發現程咬金在舞斧,丈長的宣花八卦大板斧在他手裡舞得虎虎生風,旁邊圍著程處默等幾個小惡霸,還有一些部曲模樣的中年人,程咬金每舞出一個花樣,旁邊便轟然一聲叫好。
李素眼皮跳了跳,頓覺今日來的時機不對,活了兩輩子的經驗告訴他,當一個人手裡抄著傢伙的時候,通常不會怎麼跟你講道理的……
於是李素當機立斷,掉頭便走。
天大的事都擱在一邊,等老流氓盡興後再說。
人還在迴廊的時候,李素便轉過身,匆匆往外走,誰知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後一聲暴喝。
「兀那小娃子,哪裡逃!與程某留下!」
李素額頭冷汗直冒,充耳不聞腳步加快。
嗖!砰!
李素停下了,一臉慘白,渾身直哆嗦。
離他鼻尖三寸處,程府迴廊的朱紅色柱子上,顫巍巍地斜插著一柄宣花大板斧,斧刃入木六分,尾端猶自悠悠顫動不已。
滿院寂靜……
程咬金疑惑的聲音輕輕飄來:「怪了,明明往廊子頂上扔的,怎的插進柱子裡了?」
多麼大難不死的一句混帳話啊……
李素哆嗦著緩緩扭過頭,然後看到一張熟悉的大黑臉,黑臉還朝他齜牙直笑,露出一嘴白牙。
「小娃子不錯,難得見你主動登門,上次大街上臨陣脫逃之罪,俺便勉強揭過罷了。」
李素定了定神,努力壓下剛才的驚嚇。
「程……程伯伯好,程伯伯……」
「行了,不說廢話,來人,開宴,上酒,家裡那幾個胡姬都叫出來,陪陪這個沒開過葷的小娃子……」
李素急了,他發現今日登程家的門根本就是個錯誤,……其實以往任何一次登程家的門都是錯誤。
「慢,慢著,程伯伯,小子錯了,錯了……」李素努力朝程咬金擠出一絲乾笑:「呵呵,朱雀大街每位權貴府上的大門長得太相似了,小子進錯門了,進錯門了,小子其實是想拜訪……」
「拜訪個鳥!進了門你還想跑不成?走!喝酒去!」程咬金的巨靈熊掌重重搭上李素瘦弱的肩膀,輕輕一帶,李素便不由自主地往程府前堂走去。
「小慫娃子,說話都不爽利,說什麼走錯門的屁話,別家權貴的門哪有俺家的門如此氣派?你不是來俺家,莫非想去李績那老匹夫的家不成?」程咬金一路念念叨叨。
李素露出驚醒之色,重重一拍大腿:「對了!小子正想去英公府上拜訪,呵呵,打擾程伯伯了,小子告辭……」
屁股重重挨了一腳,連鞋都來不及脫,李素踉蹌著滾進了程府前堂。
前堂正中,一排黑髮碧眼,穿著五顏六色裙衽,裸著一雙雙雪白玉足的胡姬驚訝地看著狼狽的李素,紛紛掩嘴咯咯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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