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隨蓋文達到兩縣邊界的僕從裝扮男子,已經換了一身三梁冠、紫色官服、麻鞋。
按理這裝扮應該配烏皮履的,但長樂坊的位置實在太熱,就算腳耐得住捂,那濃郁的腳丫子味也能熏倒一群人,所以熱天朝臣們一般是換麻鞋的。
這一位如柯斜所料,是正六品下內侍省內謁者監、從三品左監門將軍、從三品汶江縣侯張阿難,貞觀天子的心腹。
張阿難目光冷冷地看了那刁難柯南夢的官員許久,鼻孔里哼了一聲:「倒是忘了司農寺還有這樣的賢才,夏州都督府戰事正吃緊,竇都督正需要才俊抗擊偽梁,且去夏州都督府司馬劉蘭麾下效力吧。」
以張阿難的身份,別說是司農卿,就是六部尚書遇到都得禮讓三分。
外放一個小官而已,誰敢不賣張阿難的情面?
那名官員幾乎要癱到地上了。
夏州都督府以竇靜為都督、劉旻為長史、劉蘭為司馬,正與偽梁皇帝梁師都打得有來有往。
雖然梁師都打仗真的不太厲害,可那是站在後來人的立場來看的,真得去夏州與偽梁戰鬥,這種不精武事的官員,有幾成機會活命?
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自有人將他架了出去。
低級官員的遷徙,連三省都不用過,吏部司出文牒、天子御批即可,旨授流程嘛,簡化了不少程序。
柯南夢得意洋洋地腆肚,接過一盤清理乾淨並瀝了一些水分的跳蝻,麻利地灑入素油微滾的鐺中,香味漸漸飄散。
另外一盤跳蝻,則和入雞卵(雞蛋)與小麥麵粉中,灑一點精鹽,柯南夢攪拌均勻,以調羹一點點滴入鐺中,那香味,把一個小胖墩都招來了。
「阿耶娘,你們吃好吃的不帶青雀!」
小胖墩一臉的委屈。
柯南夢掃了一眼,毒舌的本能發作了:「手臂都胖得蓮藕似的,一節一節的,還饞吶?」
胖墩氣呼呼地站在柯南夢對面:「胖怎麼了?胖吃你家麥子了?知不知道,這身軀,叫國泰民安!」
張阿難輕咳了一聲:「柯家小輩,不得對越王無禮。」
李泰今年從衛王改封越王,意味著不再承衛懷王李玄霸之嗣,而從嗣王恢復到親王。
李玄霸的名字聽著霸氣,可老長安人就只覺得接地氣,因為長安八水中,就有「玄灞素滻」之說,誰能保證太上皇不是就那麼用來取名了嘛。
宗室子李保定承嗣衛王,可惜這也是個福薄的,潑天富貴接不住,三年就病卒了。
大唐的王分三種,親王,親王的嫡子承位為嗣王,太子之子、親王之子承恩、宗室、有大功的異姓臣子可封郡王。
其中,皇兄弟、皇子封親王,有次等皇位繼承權,擁有親王國、親王府、親事府、帳內府,有兵馬千員;
嗣王與郡王在法理上無權染指皇位,沒有兵馬。
待遇上,嗣王與郡王等同。
原則上,郡王一般不賜外姓,如羅藝的燕郡王是在賜姓李之後給的,意思是承認他為宗室了。
到了中後期,郭子儀他們以本姓封郡王,則突破了這條限制。
同時,也意味著皇權的漸漸衰落。
柯南夢撇嘴,不再斗口。
哼哼,說不過人,就拿身份壓人,不講武德。
李泰想收拾一下柯南夢,奈何這香味太誘人了,把人嚇跑了怎麼辦?
貞觀天子一臉慈祥:「好,一起吃。」
撈上來的兩種跳蝻,柯南夢灑上事先配好的佐料,自有殿中省尚食奉御先嘗。
進食先嘗,為天子掌管尚食局,這就是尚食奉御的職責。
老實說,遇到有人下毒,尚食奉御這一道屏障得拿命擋著。
「怎麼樣?好吃不?」
李泰一連聲催促,胖乎乎的臉蛋滿是饞相。
有哪個娃兒能抵擋得住油炸的香味?
尚食奉御吐了口熱氣,將跳蝻咽下,這才慢條斯理地回答:「稟大王,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燙,稍稍咸了一點。」
慢倒不是有意晾李泰,而是需要等等,看吃下跳蝻有什麼不良反應。
貞觀天子哈哈大笑:「待朕嘗一個!嗯?好味道!」
軍頭出身的貞觀天子,其實更喜歡咸口,柯南夢這稍重的用鹽卻正合了他的心意。
「去年的進士敬播,不是奉旨去秘書監輔佐孔穎達、顏師古修《隋書》、授太子校(jiào)書了麼?不如讓他為朕書寫今日食蝗之事。」
貞觀天子猛然想起一個年輕人。
敬播是蒲州河東縣人,他雖然與柯斜是同一年為官,卻不能稱「同年」。
除了不是同一科榜單之外,敬播還不是科考的進士,而是蒲州貢舉的進士,含金量不一樣。
敬播其他方面並不突出,唯有在治史上格外認真,恰好與許敬宗是兩個極端。
要是讓許敬宗那個沒節操的來歌功頌德,易如反掌,但沒有公信力。
唐朝太子的屬官有兩個校書,一個是從九品下崇文館讎校(chóujiào),於開元七年改校書;一個是從九品下司經局校書,敬播的校書顯然就是後者了。
皇后與越王顧不上考慮許多,只顧得上往嘴裡塞跳蝻。
香、酥、麻、辣、咸。
李泰吐著大氣,接過貼身謁者送來的水囊,狠狠灌了一大口。
雖然咸,卻捨不得停下,怎麼辦?
敬播到位,貞觀天子以手捻起幾個炸得香噴噴的跳蝻念道:「人以五穀為生,你們吃五穀,是在害百姓,你們要真有靈,來吃我心肝,不要傷害百姓!」
丟進嘴裡咀嚼,貞觀天子露出陶醉之色,趕緊掩去了。
不要說貞觀天子是在走過場,天下都一樣,越發頹廢時越需要榜樣的鼓勵,而榜樣多半沒那麼真實。
敬播叉手:「陛下恕罪,臣雖官卑職小,但為史官,便應一字一句無虛,不能哄騙後人。」
貞觀天子鬚髮皆張,想怒斥敬播,卻被長孫皇后卻扯衣袖,只能悻悻然揮手讓敬播退下。
真是的,在這迫切需要激勵人心的時刻,你講什麼真實!
無奈之下,貞觀天子還是召著作郎許敬宗入長樂坊,許敬宗當即妙筆生花,寫成了生食蝗蟲——至於後人怎麼想,許敬宗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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