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與高公公一早就奔了財神廟。
下了官道要穿過一條雜樹林才能走到財神廟跟前。
樹林子裡只有一條早就沒什麼人走的小道,岳西現在坐的馬車是特製的,外面看著隨看著不起眼,卻別一般的馬車要寬些,行駛的時候也最少要套上兩匹馬才成。
這輛馬車坐著舒服,可走不了小道,因此只能把它停在了官道邊兒,岳西和高公公下了車徒步往裡走去,一隊侍衛下了馬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要說方便,還是我的寶氣拉的車方便,哪兒都能去,就這小道也能走。」
這條路不管黑天白天她都走過幾次可以說是熟悉的很,岳西一邊往前走一邊往樹林子裡看,離著財神廟還挺遠,她停了步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後問道:「咱幹嘛非得把院子建在財神廟上啊,就把這片樹林子伐了平整出一塊地來建房子成不成?」
高公公回身看了看更過來的馮繼宗:「老朽不懂這個,馮師傅您看?」
馮繼宗既是岳西的保鏢頭子又是喜來的授業恩師,岳西很看重他,因此便尊稱他一聲『馮師傅』,上行下效,大伙兒也便都跟著這麼稱呼了。
馮繼宗身兼兩職,經常有點小得意。
此時聽了高公公的話,他先是不動聲色地往四處打量的一番,才慎重的開了口:「這麼多樹,土下樹根也少不了,打地基的時候會不會受影響?」
岳西眼睛盯著那些大樹小樹還有夾雜地生長著的那些灌木說道:「我是聽說過有人在林子裡建房屋的,咱們還是請個懂行的人過來瞅瞅吧,要是能成的話,這些樹木正好用得上。」
「回去我就問問去,是得請個正經的瓦匠木匠瞅瞅。」蓋房子是大事兒,他們幾個外行也只能看看土地的面積夠不夠用,別的一概不懂,因此岳西一說高公公便點了頭。
他眼睛一亮,心裡明白岳西一番話的意思,華蓋山上他們避難的時候住過的石頭房子不就是建在林子裡麼,可見當家的這個想法是可行的。
才開了春兒,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景象,樹林子挨著一座破敗的財神廟,再遠還有一處亂葬崗子,便顯得尤為荒涼。
岳西扭頭往財神廟方向看了看,站在她的位置,也只能透過那些樹木的枝幹看個影影焯焯。
她提步走了過去,不大會兒的功夫便站到了財神廟前。
高公公與侍衛們也跟了過來,不知道一座破廟有什麼值得主子看的。
兩扇廟門被鄭寶才的一把火燒的只剩了一扇,搖搖欲墜地掛在同樣被熏得黢黑的門框上,岳西側身走了進去。
這裡雖然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可在她的心裡卻有著很重的分量。
來到異世,這裡是她的起點……
迎面的神龕上黑乎乎的,只能看見上面立著一團焦土,泥塑木雕的財神爺抵不過凡人放的一把火,被燒的沒了模樣!
兩面的窗戶也成了窟窿,當牆外有風颳過的時候,聽著嗷嗷作響,過哭狼嚎似的。
即便是這樣,岳西還是不由的咧嘴笑了笑,第一次遇到贏素的時候,她便帶著他來到這裡躲避,還給他穿上了那雙繡著合歡的紅色繡鞋……
他們躺在板車上睡了一宿,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那時是想殺了她的……
「不是東西!」岳西輕罵了一聲,轉了身才想出去,身後忽然傳來一絲呻吟聲!
「有人!」
不等她動作,一眾侍衛已然動了,幾個人先把岳西圍到了當中,而馮繼宗兵器在手,已經縱到了神龕的後面。
「原來是個叫花子。」他沉聲說道。
「嗯?」岳西揮揮手,侍衛們散開,她朝著神龕走去。
在帝都要飯的叫花子也是要『抱團取暖』的,人多了才能不受欺負。極少有一個叫花子單獨乞討的。
神龕後面的地上被打掃出一片來,靠著神龕鋪了一地的乾草,一個乞丐蜷著身子躺在草上,身上蓋著一件破舊的棉衣。
神龕上還放著一隻飯碗以及一柄沒了壺嘴的茶壺,一看就是被人丟了的東西。
只是與一般花子的邋遢不同,岳西發現躺在地上的花子很愛乾淨,已然落魄成了討飯的境地,依然儘可能地將一碗一壺洗刷得鋥光瓦亮!
「唉!」她嘆了口氣。
人吶,有吃肉都閒膩的,就有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的,有手有腳不幹活的懶鬼不說,那些無依無靠的老人孩子又能怎麼樣呢?
躺在地上的乞丐從頭到腳都埋在身上的棉衣下面,只是偶爾的抽搐一下,估摸著是生了病沒錢醫治,也只能躺在這裡生抗。挨過去就接著活著,挨不過去,那就只能死在這裡了……
岳西伸手入懷摸了摸,摸出一沓子裁得整齊的柔軟的草紙來,她趕緊又塞進了懷裡。
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些時日了,她還是不能習慣用木片石頭擦屁股,倒是養成了不管到哪兒都裝著些草紙的習慣。
「當家的,給!」一隻手伸到她的面前,掌心躺著兩塊碎銀,高公公對著她輕聲說道。
當家的心好,對誰都不賴,他跟著她那麼久,也是最佩服她這一點:仁義!
「我先借著,回去就換給您!」岳西抬手接了,笑嘻嘻的說道。
老頭年歲大了,膝下無兒無女的,平日花錢就謹慎,能不花的絕不多花一文,攢的銀子都是棺材本兒,岳西能理解他的心思。
「看當家的說的……」高公公趕緊擺擺手:「還什麼還!」
岳西彎腰一手先開那件棉衣一邊把手裡的碎銀放到了乞丐的身邊:「有力氣能動的時候就找個大夫看看病,銀子是我家高伯給的,你要收好了……」
破棉衣下的人很瘦,瘦到單看側臉是讓人看不出男女的,岳西只通過她頭上挽著的髮髻的樣式才看出她是個女人。
銀子放在她的身邊,岳西抓了把乾草將那碎銀蓋上,以防被別的乞丐看見搶走:「收好了,別讓旁人拿了。」她再次囑咐道,也不知躺在地上的女人聽清沒有。
甘草上的女人又抽搐了一下,馮繼宗看了趕緊勸道:「當家的,您還是離她遠點吧,別有什麼髒病……」
岳西心裡也是膈應了下,才想放下棉衣,側身蜷著的女子已經睜開了眼睛,她先是側耳聽了聽,而後才把臉扭向岳西,兩條眉毛緊蹙著,似乎是想看清好心人的面容。
「讓開!」岳西沉聲喝道。
圍在四周的眾人不明所以的對視了一番,都覺得是沒有聽清主子說了什麼。
「我讓你們讓開聽見沒有!」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驚得幾個侍衛忙紛紛往四處散去。
「這是?」馮繼宗詫異的看向高公公:「當家的這是咋了?」
高公公亦是不明所以的搖搖頭。
財神廟裡光線昏暗,被燒過之后里面更是四面透著烏黑。眾人散開之後,岳西卻緩緩地蹲了下去,她伸手扶起地上的女人,將她的身子撈了起來:「認識我嗎?您還認得我嗎……」
她跪了下去,雙手將那具幾乎瘦成了骸骨的軀體摟緊,很輕很輕的說道:「看看我,您看看我是誰……」
眼淚,抑制不住的涌了出來,成串地落到那女子的發間眉心,又順著她的臉頰滑到唇邊,她張了張口,話沒有說出卻先嘗到了眼淚的滋味。
是鹹的……鹹的讓人心碎……
「月夕?你是月夕?」那個女子張了幾次嘴終於說出了整句的話:「娘是不是死啦?我怎麼覺得是我的女兒在和我說話呢……」
枯槁的手從破棉衣下伸了出來,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撫上岳西的臉頰,只是身子虛弱到了極點,那隻手只輕輕的抬了抬就落了下去。
「娘啊……我是月夕啊……」深藏在身子裡那一抹殘存的靈魂在這一刻甦醒,那是屬於韓月夕的記憶……
岳西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只能任它們不斷的落下。
她說不出話來,只會緊緊的摟著那個瘦弱的女子,就像小的時候她在母親的懷抱里一樣,緊緊的摟著。
活了兩世,她終於有娘了……
此刻岳西的心情悲喜交加,已經亂到了一定的地步。
高公公與馮繼宗對視了一下,兩個人的眼中俱都是驚詫!
「這是韓夫人?」少頃,高公公試探著問道。
「這是我娘。」岳西哽咽著說道:「我娘姓樓!」
那個男人,那個烏龜一樣藏在相府里的男人竟讓自己的妻女輪到到這樣的地步,他還有什麼臉在妻子的姓氏前冠上夫姓?
岳西吸溜了一下鼻子,低頭在樓夫人耳邊柔聲說道:「娘,跟我回家吧……」
樓夫人身子虛弱再加上內心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對著岳西眨了眼。
「當家的……」馮繼宗看著岳西搖搖晃晃地起了身,忙對著她伸出了手:「把夫人交給屬下吧。」
岳西低頭看了看母親,搖了搖頭:「我娘脾氣不好,若是讓你們扶了她,她會生氣的……」
一直用力瞪著眼睛看著岳西的樓夫人聽到了這句話竟然笑了:「乖……」
就像小時候誇讚女兒時的語氣一模一樣,如同岳西還是個小姑娘般的……
「走。」岳西用力一搖頭,將才溢出眼眶的淚水甩開:「我們回家!」
……
「娘,您再堅持一會兒啊,回了家就好了,咱家裡有個獸醫呢……」馬車上岳西看著幾次要陷入昏迷的母親小聲呢喃道。
而她懷中的女子的臉上則始終掛著一抹微笑,沒了肉的手掌緊緊的攥著岳西的衣服不肯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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