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一聲,在腹部用力揉搓的手竟將薄薄的外衣撕出了一個大口子!
岳西停了手下的動作,舉起手掌移到眼前來心不在焉地看著:「我的指甲……太長了……」
眼前的手掌如枯朽的樹枝骨節分明,皮膚是灰色的白。
灰白色……
那不是人死亡之後才該有的顏色嗎?她見多了死亡,也見多這樣的膚色出現在各種屍體上,唯獨這種膚色出現在自己手上的時候,她看得心驚肉跳!
因為死過,所以更加珍惜活著的每一個瞬間。
回過神兒,她慢慢地放下手掌,感覺到大伙兒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岳西對著眾人一笑:「怎麼樣,我好看嗎?」
你好看嗎?你好看個鬼!
幾個乞丐同時別過臉去,開始安安靜靜地吃著各自分到的食物。
餅子和菜不多,只夠五六個漢子吃飽,可如今圍坐在這裡的卻有十四個人,所以每個人只能吃個半飢不飽而已。
楚應知把香爐里的菜給大夥分了,香爐里只剩了點沒有油水的菜湯,他把香爐拖到自己跟前,掰了半個餅子進去,泡著菜湯吃了起來……
「給我。」從楊靜姝手裡接過盛著菜的碗,岳西當著眾人的面,把碗裡大部分的菜都倒在了楚應知的香爐里:「你多吃點兒,夜裡如果姓鄭的來偷襲咱們……」
「對,楚哥,你多吃點兒!等姓鄭的來了,你得有力氣跑才行……」
幾個乞丐一邊大口小口的吃著東西,一邊不住的點頭。
「嗤!」岳西低著頭冷哼了一聲,終於端著飯碗,跟舉著秤砣一般,費力的舉到了自己的唇邊。
這次她沒有去聞,而是屏住呼吸,張嘴,伸筷子就往口中扒拉了一口,想也不想地大嚼起來!
「怎麼說話呢?」楚應知摸不透岳西陰陽怪氣的脾氣,只好對著幾個乞丐使了眼色:「有岳公子再此,我們跑什麼跑!」
「是,是……」
「我們不會說話……」
叫花子們七嘴八舌地奉承著岳西,而岳西是充耳不聞。
她正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去克制身體裡的那點意識對食物的抵死抗拒!
鬢角的冷汗伴著大顆的眼淚一起落下,汗水落到地上,淚水落到她捧著的飯碗裡……
汗水是岳西的,淚水是身體裡殘存的那點神識的。
岳西很難控制它,卻能深刻的感覺到那神識里積蓄的執念都變成了萬念俱灰……
「就這麼死了,你甘心嗎?」她咽下口裡食物,感覺著食物從喉嚨艱難的一點點地順著食管滑向了乾癟的胃。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份疼!
如冷水澆上才從炭爐里取出的燒紅的鐵塊,那疼痛的感覺是熾烈的。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吧……」看著她這樣不聲不響的艱難的吃著東西,在看著她的眼淚一顆顆地落到碗裡,再被她扒拉到自己的口中吞了下去,楊靜姝的眼淚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楊靜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只覺得看著這樣的她實在心疼。
「楚哥,岳公子不是有病吧?」楚應知身邊的乞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小聲說道。
楚應知則一直盯著岳西看,表情凝重。
「我的胃不太好……」終於將碗裡剩下不多的食物都吞下了下去,岳西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放下手裡的碗筷,她用衣袖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一吃東西就會胃痛。」
「是這樣啊。」眾人聽了她的話才輕鬆起來:「還能吃東西就不是大病,岳公子你還年輕,等明兒咱進城找大夫看看,沒準兒一兩副藥就能治好了呢!」
「嗯。」岳西輕輕地點點頭。
對於乞丐們來說,能吃東西,能喘氣,只要活著,那麼一切便不是大事。日子過一天賺一天,哪天連飯都不能吃了,那就是死期到了。
因此活著的時候,有飯吃的時候他們便要多吃!那樣,哪怕是立時死了,他們也能做個飽死鬼上路。
低頭間,岳西只見自己面前伸過一隻髒兮兮的手來,快速地抄起她才放在地上的飯碗,連湯帶水地一股腦倒進自己的碗裡,隨後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
意識到岳西正瞅著自己看,那個乞丐靦腆地一笑:「相公,我不嫌你髒!」
「嘔!」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岳西『噌』地起身朝著財神廟後面跑去……不一刻,一陣劇烈的嘔吐聲便從廟後傳了過來……
「王嬸子,您可真能張的開嘴!」愣了下神,楊靜姝氣得叉腰大罵:「她胃淺,沒經過這個,就您這種吃法,老娘看了也噁心!」
「可……可我看她碗裡剩了不少湯,丟了多可惜?」姓王的婦人對這頓叫罵倒是頗不以為然,瞅了暴跳如雷的楊靜姝一眼,她好脾氣的問道「阿靜,你碗裡的也沒吃完……你還吃嗎?」
「……」楊靜姝被她這句沒出息的話氣得直翻白眼兒,跺了跺腳,也跟著往廟後面跑去:「吃吧!吃吧!怎麼不噎死你呢!」
「呵呵!噎死也比餓死好……」王嬸子二話不說撿起另一碗殘羹剩飯也倒進了自己的碗中,用筷子攪合了幾下,美美地吃了起來:「香!」
……
入夜,財神廟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財神廟裡光影朦朧,卻是燃著一小簇篝火。
岳西抬著頭將自己周身上下又摸了一遍之後,沉聲說道:「走。」
漆黑的路上,十幾個乞丐跟在她的四周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大氣都不敢出!
「岳公子,這條路可繞了個大圈子呢,咱們非得繞著圈兒走嗎?」晚飯就吃了點菜湯一個餅子,楚應知覺著自己又餓了。
「這麼走才不會與鄭寶才那伙人遇上,咱們這些人不是他們那伙人的對手,遇上就是送死。」岳西目視前方,耳朵聽著四周的聲響,輕聲答道。
「那……那咱們還去找姓鄭的麻煩幹嘛?」王嬸子不明所以地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黑燈瞎火的,好人誰出來逛游!」
「屁話!」王嬸子那副吃相楊靜姝實在看不上眼,聽見她說話心裡就煩,於是帶著火氣嗆嗆道:「岳公子不是說了嗎,咱們這是遛彎兒,吃飽了遛彎兒!要是溜達到了奶奶廟看見鄭寶才的人還在,那咱們回來就是了……」
「鄭寶才也住奶奶廟?」聽見兩個女人鬥嘴,岳西好笑的一咧嘴,隨口問道。
「這畜生從來不和他那伙子弟兄住在一起,他有家,就在奶奶廟前面的街上。」楚應知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哦。」岳西回頭看了看他,夜色里,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倒是他粗重的呼吸聲越發的顯得刺耳。
「你得了什麼病?」她問道。
「啊?」楚應知身子一頓,竟立在了地上。
「我們直接去鄭寶才的家裡瞅瞅。」見他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岳西也不糾纏,馬上轉了話題,並放慢了自己的步子:「今晚月色如水,咱們既然出來遛彎兒,那就慢慢遛……」
楚應知不由自主地抬了頭望天,夜空裡烏漆墨黑,哪裡有什麼月亮?
正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呃……」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快步朝著前面的幾個黑影摸了過去,唯恐掉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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