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著交頸鴛鴦的大紅喜服一映入眼帘,岳西的腦子裡驀的映出這樣一幅畫面:入眼的一片火紅里,身材單薄嬌小的新娘頭上頂著一方龍鳳喜帕坐在巨大的喜床上,上面掛著百子帳,身下鋪子百子被,她滿懷欣喜與忐忑的等候著夫君的到來……
然而這一等就是六年啊,把人的心都等冷了……
如今終於結束了,她再也不用為了那麼一個男人無休無止地去消耗自己的生命了。
「不好看?」看著岳西盤腿坐在炕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件喜服看了半晌仍是不說一字,程榮錦伸手推了她一把並小聲問道。
「好看啊!」岳西回了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沒看我都看呆了嗎,瞅瞅這兩隻鴛鴦繡的多漂亮,比真的還好看吶!」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錦娘抿嘴一笑,把展開鋪在炕上的喜服又疊了起來用包袱皮包好,而後小聲問道:「聽高公公說嵐嵐和蘇御醫的喜事就定在年三十?」
多年的叫法成了習慣,即便是出了行宮,一時半刻也很難改變。
這些人偶爾說話都會露出一兩句破綻,這也是岳西不敢直接帶著她們往人多的地方扎的原因,弄不好就會因為一句話暴露了眾人的身份。
「哎呦,看我,總是記不住!」話說出口,錦娘也覺出了毛病,不等岳西提醒她自己就捂著嘴笑了起來:「咱們如今在這裡住著,雖然還在山上,可以出了行宮,我們姐幾個可是都快活的很,只覺得連喘氣都舒坦了,說話便也不顧忌什麼,總想著這裡又沒有外人!」
岳西伸著手指對她指了指,隨即說道:「以後可得注意啊!」
「咱們不能永遠藏頭露尾地活著,總得住到有人的地方去。成年的這麼離群索居不是都成了野人了?」
「野人也是人!」錦娘把包著喜服的包袱抱在懷裡朝著屋門走去:「總比行宮裡過那鬼日子強百倍!」
屋門打開,錦娘還沒有出去,江嵐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進來:「不是說月夕午睡呢?」
「醒著呢。」錦娘笑著應了一句就要往外走,卻又被江嵐給推了回來:「別走,正想問問她咱們這年怎麼過呢。」
「怎麼過?還不是做幾個好菜包頓餃子,難不成嵐嵐還有別的好法子?」
兩個女人堵著門口說話,岳西只覺得冷風嗖嗖,她忙又爬回了被子把自己蓋了個嚴實。
「話是這麼說沒錯了,可今年怎麼誰掌勺啊?別看咱們這些人貓在了大山上,可咱們家裡存著那麼多好吃的,要魚有魚要肉有肉,米麵油煙的也不缺,可大伙兒不是都沒那個好手藝嗎。」
說著話,她的眼神早就討好般地盯在了岳西身上,其意不言自明,就等著她說話呢。
「今年我們一起過年……」
腦子裡突然冒出了贏素的這句話,岳西又是一陣失神:兩世了啊,他們兩個人還真是沒有緣分,別說成了夫妻,便是想在一起過個年都那麼難。
「都這麼有心情?」岳西歪了腦袋望向門口立著的兩個女人,江嵐和錦娘馬上同時點了頭:「過年都不熱鬧熱鬧多沒意思!」
「成!」見實在是睡不下去了,岳西索性起身下地穿了靴子:「走,二十七了吧?咱們幾個這就去準備去,我掌勺,你們兩個給我打下手。」
住在這山坳里,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恍惚之間她有些模糊了歲月,連今天具體是幾號了都弄不清楚。
依稀覺著也差不多該過年了。
「二十八了,昨兒臘月二十七。」見她應了,江嵐和錦娘都高興起來,行宮裡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煮飯好吃,可岳西人懶,不愛進廚房,大夥也不敢求她。如今她從山下回來也有十來天了,也歇了不少時日,江嵐被那幾個太嬪挑唆著才敢仗著膽子過來說話。
自打來了帝都,這是她們這伙子人頭一次在行宮外過春節,人人都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這種快樂是那些天天都過著普通日子的人不能懂的。
岳西懂她們,所以才更不願掃了大家的興致,反正她只要一靜下來,贏素便會不落空子地從角落裡冒出來,岳西現在最不願意想到的人就是他,因此索性進了廚房做飯,哄得幾個女人個個眉開眼笑的。
自己不舒心,總不能讓一家子的人都跟著鬧心吧……
「當家的。」高文抱著一大捆子才砍下來的細小樹枝進了廚房,彎腰堆在灶台邊上,又對著屋裡的幾個女人點了頭,才接著說道:「方才我在山上砍樹,看見後面的那片林子裡可是有了活物留下的腳印,大伙兒都留神些,沒事兒不要出院子。」
他們現在住的這處房子雖然瞅著粗糙,可好就好在當初建房子的時候挖的地基深,用的材料又是石頭,所以頗為結實。為了避免野獸的突襲,四周的石頭院牆也壘的頗高,岳西之所以一眼就看上了這處房子也正是看中了它的安全隱蔽。
「聽見了吧?」桌子上放了半扇豬肉凍的邦邦硬,岳西掄起菜刀在上面砍了一刀,刀刃嵌進骨縫被死死的卡住。她鬆了手,感覺還得再化化才能改刀。
「一會兒和她們幾個也說說,白天就在院子裡活動,晚上儘量的別出屋子。高伯,咱存的劈柴木炭夠用了,您也不要出去。冬天食物少,出來覓食的野獸都比平時厲害,這麼厚的雪,地都凍上了,連挖幾處陷阱防著都不成,咱們都小心點,別才出了狼窩又入了虎口。」
「是。」高文點頭應了:「今兒我又砍了棵樹,開幾塊板子做幾個板凳足夠用了,倒是喜來,這小子最近是越來越皮,經常往外跑!」
「一會兒我說說他。」岳西拿起搌布擦了擦手,眼睛往屋裡眾人身上一瞟,輕聲說道:「三十那天事兒還多,大伙兒該忙什麼忙什麼,可別耽誤了。」
「主子您放心,別看咱人少,一樣能辦的熱鬧體面!」霞染捂著嘴笑道。
「還有什麼可忙的?」江嵐拿著把剪刀正一個一個地剪著冬菇的根蒂,眼皮都沒抬:「咱們做飯誰都沒有月夕做的好吃,若說打個下手很湊合,別的也不知道能幫著你忙啥呢。」
「三十那天有你忙的,我這裡用不著你。」岳西笑著回了一句。
「我有什麼可忙的……」江嵐抬了頭,見屋裡的人都在衝著她『不懷好意』的偷笑,她不禁起了疑心,小聲問道:「你們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是啊,就是有事兒瞞著你呢。」岳西回身把剁在豬肉上的刀拔了下來:「你猜猜,猜著了我就告訴你……」
「呸!我都猜著了還用你說麼!」江嵐從笸籮里撿起一隻冬菇來照著岳西丟了過去。
「不用我說我就不說了……」岳西反手在背後一抄,將那枚冬菇接到了手裡。
……
幾個女人說說笑笑的忙活了兩天,岳西帶著她們又是蒸饅頭,又是做醬肉……大家往廚房裡一待,七手八腳的幹活只覺得快活,轉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吃了晌午飯,岳西叫住了正要出去的蘇謹言。
江嵐本已起身離了飯桌,聽見岳西的話反而停了步。
「錦錦……」
岳西對著程榮錦一使眼色,幾個女人一擁而上連拉帶拽的把江嵐拖了出去:「這是幹什麼……」
廚房的門外傳來江嵐驚恐的叫聲。
「主子?」蘇謹言快步走到門口不安的往外看了一眼,而後不解的望著岳西問道:「這是……」
「咱們從行宮裡逃出來,暫時算是安全了。」岳西指了指飯桌對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則低了頭愁眉苦臉地看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子說道:「以後,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打算?」蘇謹言又往門外看了一眼,琢磨著幾個女人應該不會把江嵐從院子裡丟出去餵狼才走到桌前坐了下去:「不瞞主子說,早幾年,我就盼著能和嵐嵐……太嬪娘娘……江姑娘……」
他一連換了幾個稱呼,似乎覺得都不對,話說了一半便住了口,蘇謹言嘆了口氣:「我沒用,對不起她們娘倆兒……」
岳西終於下了決心,端起藥碗來一飲而盡,又氣都不敢喘的喝下半碗白水才算把嘴裡的濃濃地苦味給壓了下去。
隨手把瓷碗重重地丟在桌上,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道:「快趕緊住了吧!你這些話都留著對你家孩兒他娘說去吧,這裡沒人愛聽你說這些!」
「……」蘇謹言抬了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坐在飯桌一側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語的高文一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我就看不得你這個熊樣!」岳西伸手撓了撓頭,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獸醫,你除了對人家江嵐母子有愧就沒想過要明媒正娶了人家,趕緊給她們母子一個名分嗎?」
「我想了!」聽了這話蘇謹言『噌』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岳西聽了這才露出點笑模樣來。誰知馬上又聽著他小聲嘀咕道:「和我不敢吶……」
「在行宮裡她是太嬪娘娘,我……」
岳西伸了手止住了他要往下說的話,她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探著身子說道:「這裡是行宮嗎?」
「不是。」蘇謹言搖了頭。
「那這裡有太嬪娘娘嗎?」
「沒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還等什麼?」岳西兩手拍在桌子上,氣勢洶洶地問道。
蘇謹言一愣,隨即眼睛大亮:「主子,您的意思是我能和嵐嵐成親了?」
岳西抬頭望天,慢慢走到他的身邊面無表情的說道:「不願意拉倒!」
「願意!我願意!這麼多年來我早就想到了,哪怕不能和她們娘倆活在一起也要死在一塊……」
「呸!大好的日子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岳西拉著他走到廚房的門口,伸手推開房門對外努努嘴:「看看。」
門外一片銀白色的冰天雪地里,蘇謹言住的那間屋子的門口一對兒大紅雙喜字顯得分外的搶眼!
「主子?」蘇謹言搓著手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岳西。
「甭看我。」岳西提步出了屋子:「屋裡坐著你的大媒呢,你要謝就謝高伯去。」
「是,是!」喜悅來的太過突然,蘇謹言頗有些手足無措,他轉了身對著穩穩坐在飯桌邊的高公公行了禮,一直沒說話的老頭兒突然張了嘴:「那娘倆兒不容易,你們一家人如今能走到一起去,我看著也高興。可你得知道是誰幫了你們一把,不能忘了咱當家的好!」
「我記下了!」蘇謹言鄭重地點了頭。
大年三十,華蓋山深處的一處石頭房子裡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蘇謹言又娶媳婦又過年,媒人六證俱全,在眾人的祝福里如願迎娶了江嵐。
洞房花燭,他掀了新娘子頭上的喜帕,夫妻兩個相擁在一起喜極而泣,一直哭到後半夜……
領著幾個閒出屁來的女人躲在門外偷聽的岳西被凍的半死,最後不得不敗興而歸:「什麼玩意啊!老子都快凍僵了,他們就讓咱們聽這個?!」
……
「騙子!岳西你這個大騙子!」
帝都城西的楚宅內,一抹清瘦的身影伏在冰冷的床鋪上,贏素將自己蒙在了被子裡,四處爆竹的聲音此起彼伏,似乎空氣里都瀰漫著喜氣。
此刻,他只覺得寂寞無邊:「不是說了好一起過春節的,我都來了,可你在哪兒呢……」<!--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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