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掃了眼另外端坐一側的蘇三娘和蘇四娘,對著蘇老夫人道:「家裡的丫頭們都大了,你而今又正巧回了帝都,這次就在這城裡多住些時候,慢慢地給丫頭們挑門好的親事,也就不枉費了她們陪伴你這老婆子一場!」
此話一出,蘇老夫人當即就愣住了,若不是身後的王婆子提點著,只怕會被太后娘娘看出端倪來。
蘇七強忍著皺眉的衝動,雖面不改色,可心裡頭卻是驚濤駭浪!
太后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要祖母在帝都多留些時日,然後再一一幫她們選門好的親事,也就是說太后言外之意是要將蘇家的娘子們嫁在帝都!
再想想這些天太后對她蘇七多次真心的誇讚,時不時登門前來,昨夜竟然說留宿就留宿,皇帝老兒來了將軍府太后也是高興不已……
什麼意思?
難不成太后娘娘這些日子是在相看她這未過門的「兒媳婦」?如今滿意了,所以才這般委婉的暗示給祖母?
天啦!
原來太后竟然也一心想要她蘇七入宮為妃!
蘇七隻覺得晴天一個霹靂,耳邊是滾滾雷鳴!
之後太后是怎麼被送走的,祖母又是怎麼交代的,她都不知道,只朦朦朧朧間看到蘇四娘笑顏如花的臉,蘇三娘低眉淺笑間的歡喜,以及祺靈茫然關切的眼神。
她拉著祺靈慌慌張張地回了霖雨閣,「嘭」的一聲關了門,出口便是哀求。
「祺靈,救我!」
依舊是儒軟清甜的聲音,卻再不見素日裡慣有的嬌俏天真,帶著無限的哀求與無奈。
祺靈郡主一時慌了神。
「蘇七……你,你在說什麼?」
七娘此刻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再不顧其他將自己這些天來的猜想以及太后最後暗示性極強的話全都道了出來,「……太后娘娘三番五次來訪我便心存疑慮,直到方才的話我才猛然醒悟。祺靈,我不要嫁給什麼皇帝,我不要進後宮,我不要。你一定要幫幫我,求你……」
說著蘇七雙膝一軟便要跪倒下去。
祺靈心頭一緊,趕忙死死扶住了,她急得跳腳道:「我幫你,我自然都幫你。你放心,皇祖母做事向來都不是莽撞行事的,也不會一味任由皇舅父胡來,更不會強逼他人,我這就進宮去,將你與國公夫人的想法都告訴她老人家,皇祖母心善仁慈,定不會再強迫你的!」
祺靈轉身就走。
蘇七一把抓住了她湖藍色的裙袖,道:「不,你先容我想想!」
祺靈聞言就更是急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麼好想的,與其任由皇祖母安排,倒不如一早表明自己的立場,若是遲一步可就晚了,你知不知道,蘇七!」
然而七娘死死抓著祺靈郡主的裙繡絲毫未曾鬆手!
祺靈郡主只能一邊嘆息一邊焦急。
半晌,蘇七沙啞著聲音道:「你帶我進宮,我蘇牧梨要親自跟太后說!」
壽仁宮內室里,摒退所有隨侍。太后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掃了眼身邊的人影,嗔道:「這麼些時日也不知道到這偌大的皇宮裡來瞧瞧我這老婆子,現如今倒是在宮門外就等著了。說來聽聽,你倒是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啊,竟然勞動著咱們身份貴重的玄王殿下親自跑這一趟。」
一襲淡青色蘇杭直綴的玄武逸城不免邪魅淺笑。
太后就瞪了那廝一眼,別開臉道:「不要跟哀家來拋媚眼這一套,你那笑放在外邊倒還起些子作用,可到了哀家這老婆子眼裡就是一文不值。趕快說,你為何事而來!」
說著,太后娘娘又突然湊了近些,壓低聲,神神秘秘道:「可是,為蘇家那位七娘子而來?」
玄武逸城就爽朗著笑出了聲,「果然,這天底下的事都逃不出皇祖母的法眼!」
「呸呸!」太后瞪了眼,道:「少跟哀家來這一套,你這馬屁可是拍到馬腿子上了,小心哀家跟你翻臉。」
「還有,蘇家那位七娘子的事你什麼也不用說,她的終身大事哀家自有打算,用不著你這小子跑過來廢話!」
玄武逸城就湊上前去,俊眉一挑道:「那您老……有何打算呢?」
太后就不明好意的笑了起來,「玄王……你說呢?」
於是壽仁宮內室里就這般詭異的安靜下來,良久,玄武逸城長嘆口氣,拱著手道:「好吧,這局您老贏了,玄兒這就給您泡茶去。」
太后眉眼頓時都染上了喜色。
等到玄武逸城親自泡了壺香茶進來,太后已經握著那串隨身帶著的玉佛珠子,斜靠在湘妃竹的軟榻上閉目養神起來。
那快速轉動的佛珠猶如左胸前的跳動般,越發的強烈、快速!
玄武逸城再忍不住,低著嗓子說出了口,「求您,皇祖母,不要讓蘇牧梨入後宮……」
夏日的晨光從半開的窗腳斜射入內,絲絲縷縷的光線里是白玉佛珠子晶瑩透亮的光,晃得玄武逸城垂下了眼瞼。
這些時日皇祖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入將軍府,據安插的眼線來報她老人家對蘇七那丫頭甚是滿意,直到今日早膳後竟然說出那樣一番話來,他便再不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般躲在玄王府的綠蟻樓灌悶酒了,皇祖母向來是心中有主意的,自己從小到大從未求過她老人家什麼,也不知道今日這一回是否有效了。
可是無論起不起效,他玄武逸城都必須這麼做,若不然自己的心裡不知道日後會痛成什麼樣。
「啪!」的一聲響,玉色佛珠被猛地丟擲在湘妃竹上。
太后緩緩睜開了眼,沉著聲道:「玄兒,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麼話?」
玄武逸城抬起頭鄭重其事地道:「知道!」
「為何?」
太后盯著那自幼養在身邊的孩子,不安地追問。
「玄兒不知。」
玄武逸城別開臉,望著那一縷斜入的陽光,一時間迷茫溢滿雙眼。
他喃喃道:「許是……不願眼睜睜看著她入宮受苦……」
此話一出,不僅僅太后娘娘皺起了眉,就是玄武逸城自己也是愣神後苦笑出聲。
太后嘆了口氣,不忍心道:「既然早有此心。當初又何苦將她推到你皇舅父眼前去?這麼多年了,你身邊從未斷過女人,可卻是沒有一個入得了你的心,祖母說過。你若是哪日遇著了該萬分珍惜才是,何苦走到今日這步田地?」
是了,他怎麼走著走著就到了今日這進退兩難的地步,狠心放手捨不得,追從心裡的意願去大膽擁有又做不到……
當初。若是當初他知道自己會有今日動真情的一步,那還會不會那般堅定的答應慕容欽的條件?
會,還是不會?
玄武逸城心口一痛,只覺得苦澀沿著舌根隨著奔涌的熱血一直蔓延到了心尖。
現如今再來反問自己這個問題,還有何意義?
眉目間的愁緒與痛苦那般清晰,太后的心也忍不住揪成一團。
她抿了口香茶,穩了穩心神,方才道:「此事你不要再管了,她蘇七入不入宮,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哀家說了算,你皇舅父心中自有打算,不僅僅容不得你來置喙,自然也不容許哀家來插手……」
「既然是紅顏禍水一個,早早收入後宮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皇祖母!」玄武逸城焦急喚道。
太后卻是大手一揮,接著翻了個身道:「不用再說了,哀家還是那句話,此事不該你玄王插手,你回去吧,哀家累了。」
冰冷的。果斷、決絕的,沒有絲毫的餘地。
玄武逸城熱切的眼眸頓時冰涼一片。
他深呼出口濁氣,緩緩起了身。
可在他的手觸及金絲楠木雕花大門時,身後一個格外蒼老的聲音傳來。
「玄兒。若是……日後再遇到自己喜歡的,可別再做傻事了……」
玄武逸城心頭一痛,雙手死死扣住金絲楠木雕花大門,久久佇立,沉默不語……
祺靈和蘇七在壽仁宮的正殿外碰上了玄武逸城。
祺靈歡喜跑上前去,道:「玄武哥哥。想不到你也在皇祖母這,我和蘇七正好有急事來找皇祖母,我們……」
「郡主!」蘇七趕緊出聲打斷,對著玄武逸城福了福身,方才面無表情地道:「祖母囑咐七娘給太后娘娘送些玫瑰蜂蜜露來,正巧祺靈郡主也在府里,就勞煩郡主帶七娘入宮了,想不到竟然遇上了玄王殿下。」
玄武逸城望著晨光里那雙秋水如墨的眸子,心尖的刺痛襲來,強忍著,面上的笑卻是越發邪魅,別開臉對著祺靈那丫頭道:「本王不過是照例來問個安,時辰不早了,本王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皇祖母正在閉目養神,你等會子可別在她老人家跟前鬧太久。」
說完,玄武逸城再不停留,大步地堅決地離開了。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祺靈不死心地喚著「玄武哥哥,玄武哥哥……」
直到那身影在拐角上在看不到影了,祺靈方才對著蘇七抱怨道:「你為何不讓我說出來,玄武哥哥最得皇祖母疼愛了,或許他的勸慰會更有用些,再不濟至少有了玄武哥哥的幫忙,咱們也能安心些不是?」
蘇七卻是不以為然道:「此事若是太后娘娘不鬆口,就算是玄王殿下開口又有何用?更何況,玄王殿下只怕是不會幫的。」
那廝會幫才怪!
指不定太后娘娘這些日子去將軍府還是他玄武逸城出的餿主意也說不定,她蘇牧梨能夠早日入後宮,那於他玄武逸城以及他身後的復興大業而言只有益處,他豈不是樂見其成?
怎麼可能還來幫她?
前些時候所謂的一心相幫,不過都是幌子罷了,為的就是迷惑她蘇牧梨繼續相信他玄武逸城,好一心按著玄王殿下設的局一步步如他所願地跳入後宮那個火坑,而今他們見已然撕破臉,他玄武逸城再也不能裝下去了,所以今日這般毫不留情的離去才是真實的他!
只是這些,一時半會也不能解釋清給祺靈聽,只能日後找時間慢慢說了。
蘇七直接走到前頭道:「走吧。再不進去只怕太后娘娘又要歇息了。」
祺靈無奈之下只得跟上。
太后卻沒有在閉目養神,而是盤腿坐在素色蓮花蒲團上,虔誠地讀著佛經,面前是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觀世音佛像。金色蓮花的坐盆栩栩如生。
蘇七也跟著跪了下來。
祺靈卻是行了一禮。
太后並沒有回頭,依舊不緊不慢地讀著佛經。
一時間內室里檀香瀰漫,心靜如水。
祺靈拉了拉蘇七的衣袖,附上去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皇祖母誦經至少要一個時辰,咱們還是先出去吧。」
蘇七卻是沒動。雙手合掌,目光清明。
祺靈又拉了拉衣袖,見那丫頭一點反應也沒有,不免心中焦急起來。
拉了三回衣袖,提醒了兩回,見蘇七還是一點子反應也沒有,無奈之下祺靈只得自己踮起腳小心地出了內室。
內室恢復了安靜,只聽見了太后娘娘慈善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誦讀著佛經,七娘深吸口檀香,更加虔誠起來。
前世。她便算得上半個佛學愛好者,祖母和祖父都信佛,自幼便常帶著她這麼個小丫頭全球各地的逛佛寺,拜菩薩,聽宏學的大師們講經傳頌,她最先是存粹的好奇好玩,只覺得那些大大小小的菩薩,眉目間都像祖母和祖父般慈善,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後來漸漸大了。懂得了佛學裡的因果輪迴,懂得了佛學裡的精通博大,自然就更喜歡隨著兩位老人家拜菩薩了。
所以聽誦經,於她而言是那般的熟悉、親切。
直到誦讀完半卷經文。太后方才起身。
不想一回頭便瞧見了蘇牧梨依舊跪地不起的身影。
常年誦經都是她老人家一個人,自然玉嬤嬤們準備的蓮花蒲團也就只有一個,而今那孩子跪在玉石地面上,直挺挺著身子,絲毫不見倦怠,雙手合十。半仰著頭,無比虔誠的望著面前的觀世音菩薩……
太后瞧著那雙水墨般黑亮真誠的眸子,心中不免動容。
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會喜歡經文……」
是疑問句,更是肯定句。
蘇七直到慣例地行完三個拜禮方才艱難地起身,行禮道:「……聽塵素婆婆說七娘幼時因病在南邊一佛寺里避難一年,幸得佛寺僧人們出手相助方才活到今日,七娘自幼喜歡聞檀香,幼時不知佛學的博大精深,只瞧著佛寺里的菩薩們個個面慈眉順的,僧人們慈善心熱,是以很是喜歡佛寺,後來大了便找機會看了經文,方才知道這其中的深奧……倒是讓太后娘娘見笑了……」
太后卻是坐在湘妃竹鋪就的軟榻上,淡淡道:「坐吧。」
蘇七聽話地坐到了一側。
「哀家想不到你來得這般快,看來也是聰慧的孩子。」太后抿了口香茶,接著道:「你來的目的哀家知道,端看你如何說服哀家了。」
七娘聞言卻是笑出了聲,道:「太后娘娘心中自有打算,想來就算是蘇七巧舌如簧,也是不能讓太后娘娘回心轉意的,若是您心中注意已定,就更沒有說服一說了。」
聞言,太后面色柔和了許多,道:「既如此,七丫頭這趟是白跑了?」
「七娘倒是沒有白跑,至少還聽了太后娘娘誦讀的半卷《佛地經》,又拜了觀世音菩薩,可謂收穫頗豐,只是祺靈這般前來倒是真白跑了。」蘇七說完,還意有所指地掃了眼門外。
太后就順著眼光望了過去,透過半開窗腳的縫隙可瞧見祺靈那丫頭又是焦急又是嘆氣地在外頭來迴轉著圈,太后嘴角就彎了起來。
七娘道:「祺靈郡主一直視七娘為知己閨蜜,七娘的任何事情郡主都記掛在心,佛經里常說種什麼因便得什麼樣的果,七娘就想自己前輩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感動菩薩的好事,竟然這輩子能夠遇上祺靈郡主這般傾心相交的人兒,看來定是菩薩保佑了!」
「郡主心直慈善,卻是個急性子,可是七娘卻是很喜歡,不瞞太后娘娘,咱們初見時是在御墨閣,當時還因為顏墨一事鬧了個不歡而散,以至於七娘老長一段時間都以為祺靈郡主刁蠻任性,如今想想卻只覺得荒謬,可見佛經上說得對,什麼事不能只憑著一眼,更多的是該用心去體會。」
「許是這段日子受了郡主的影響,七娘越發是有什麼事就得說什麼事,就是半點子也瞞不住忍不下,太后娘娘見怪也好見笑也罷,七娘既然來了,有些話斷沒有憋在心裡吞回肚子裡再帶回去的道理。」
「太后娘娘,蘇家七娘蘇牧梨不喜陛下,不願入後宮,更不想成為後宮嬪妃!」
「放肆!」
太后長袖一甩,五彩金邊繪著七仙女獻壽的茶盞頓時滾落下來,「哐當」一聲,碎裂一地。
蘇七趕忙起身跪下,身板卻是挺得越發直。
太后胸前欺負不定,憤恨道:「蘇牧梨,你可知你方才的話哀家就能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蘇七認真點頭道:「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還這般膽大妄為?陛下乃是一國之君,受萬民愛戴,你這黃毛丫頭竟然說出不喜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入後宮為嬪妃,豈是你這小丫頭說不願就不願的,即便是你祖母國公夫人求到哀家面前,求到陛下面前也是無濟於事,你竟然大言不慚的直接說出來,你可知罪?」一口氣說完這些,太后深呼吸兩口方才平復心緒。
蘇七卻是面不改色道:「蘇七知罪。」
太后聞言面色方才好看一些。
很好,還算是個有眼力的丫頭,不像祺靈那般倔強得不見棺材不掉淚。
蘇七卻是語氣平緩地接著道:「蘇七知道這些話是大不敬之罪,也知道這些話都是也大逆不道的話,是不能公然說出來的,所以蘇七才只告知了太后娘娘一人知道,即便是祺靈也怕日後連累到她,只是這些話卻都是蘇七心裡的實話,太后娘娘自然知道七娘心中並沒有對陛下的不敬以及大逆不道之想法,七娘年紀小不知道後怕,是以才那般膽大妄為地將心中所想都藏不住地說了出來,七娘聽祺靈總是念叨著太后娘娘是心慈之人,又是個信佛信菩薩的熱心之人,七娘想太后娘娘定會願意聽蘇七這一席話的。」
「太后娘娘料事如神,自然知道七娘前來的目的,七娘也心知此事關係重大,絕非是這般求情告饒便可扭轉之事,七娘也並沒有痴心妄想著能夠讓陛下收回成命,七娘只是想著將自己的意願告知太后娘娘,如此……而已。」
說完,蘇七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響頭。
一席話聽得太后愣了神,她皺著眉問道:「你……這麼急匆匆跑來,真的就只是這般簡單?」
蘇七笑了笑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方才七娘忘了說,祖母特得囑咐我送來些金桂蜂蜜,說是太后娘娘念著好,她老人家正好好存了些,便讓七娘全送了過來,還望太后娘娘不要嫌棄。」
太后揮了揮手道:「哀家知道了。」
想了想,接著道:「既然沒有別的事了,你退下吧,祺靈那孩子就不要來辭行了,哀家想再讀讀經文。」
七娘恭敬地應了「是」便退了出去。
只是還沒走開兩步,身後就又傳來了聲音。
「七丫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就該知道有些事並非你所看到的那樣,也並非你想的那般,許多事當用心去了解……」
話落,再無隻言片語傳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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