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距離地方太遠了。
尤其是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代,就更加遙遠,一些皇帝,一輩子沒有出過京城,乃至於當了皇帝之後,連皇城都沒有出去過,所謂的統治…
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年一年收錢花錢罷了。
當家做主,分鍋吃飯。
對於朝廷來說,統治地方最重要的標誌,就是地方要給朝廷上繳錢糧,布匹以及出人出力。
現在朝廷力弱,可以不計較你李雲在江東占地為王,但是該給朝廷交的錢要交,不然還談什麼大周臣子,大周國土?
當然了,這個時候的朝廷,未必就是武元承說了算,這位皇帝陛下就算真的要到了錢,錢能不能進國庫,能不能進皇帝手裡,恐怕都很難說。
而皇帝這會兒,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明面上是自己這個天子撐點面子,實際上…
指不定是在替誰要錢。
杜謙也很配合,不管皇帝說什麼,他都順著皇帝的話說。
而這位皇帝陛下,也沒有特別蠢,並沒有真的降罪李雲,要不然名義上是朝廷發兵去討李雲,實際上恐怕就是那三位節度使瓜分了朝廷之後,要再去瓜分江南了!
這樣下去,他這個皇帝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於是只能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問完了杜謙之後,皇帝命令杜謙起身,然後朝會繼續。
因為杜謙是地方官,朝廷里沒有他的站位,問完了話之後,他本來應該站在最末位,不過杜尚書招了招手,杜謙就默默站在了他身後。
宰相崔垣,回頭看了看杜謙,然後繼續手捧朝笏,不說話了。
一場朝會,一直到臨近中午的時候才結束,散朝兩個字剛剛喊出來,韋大將軍便背著手,轉身離開了。
另外兩位節度使,相對來說要規矩一些,不過也是在幾位宰相之前離開大殿。
河東節度使李仝,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看杜謙,然後停下腳步,對著杜謙笑了笑:「恭喜杜使君。」
杜謙連忙拱手道:「大將軍,不敢當,不敢當。」
人在京城裡,生死都在這三位軍頭手裡,面對他們,每個人都得帶著點小心。
李仝看了看他,輕聲道:「使君什麼時候離開京城?」
「東南的秋稅,用不了多久就要收了,這事情很重,下官這幾天就得動身返回東南,去做成這件事情。」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道:「看起來是升了官,但是要兼管江南賦稅,這是山一般大的職責,下官不得不儘快去辦。」
「少年英才。」
李仝撫掌讚嘆了一句:「本來想跟杜使君一起吃頓飯,現在看來來不及了,等以後得了機會再會罷。」
杜謙欠身道:「多謝大將軍抬愛,將來只要得空,下官一定拜訪大將軍。」
李仝「嗯」了一聲,嘆氣道:「希望下回再見,不是在這京城裡了。」
他並不是很希望待在京城,在太原府待了半輩子,他當然是想返回太原的。
但是現如今這個局勢,他又不得不留在京城,留在關中,要不然鎮不住場子,很有可能眼下這種明面上的穩定,都維持不下去了。
杜謙想了想,突然低聲道:「大將軍,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李仝想了想,跟著他到了一邊,然後看向杜謙,問道:「說罷。」
「平盧軍的動作,大將軍知不知道?」
「周緒這般大張旗鼓,誰能不知道?」
李仝緩緩說道:「原本他是青州附近十個州,現在恐怕已經二十個州,三十個州了。」
杜謙低聲道:「恐怕各地節度使都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占據關中,未必就是…」
「好了,你不必再說了。」
李仝笑著說道:「看來杜使君雖然人在江南,但卻還是大周的忠臣,你無非是想要勸老夫離開關中,好讓朝廷得以恢復,可是老夫同你說。」
「老夫一離開關中,陛下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現如今三個節度使,只有韋全忠率先離開關中,這件事才有可能收場。」
「否則,便只好這樣維持下去,至於其他節度使幹的事情,朝廷這裡都知道,用不了多久。」
他看著杜謙道:「朝廷就會發兵討伐這些胡作非為之輩。」
「你們江東的李雲,這幾年幹的事情,與周緒相比,只能說是半斤八兩。」
說罷,李大將軍背著手,扭頭離開:「說來說去,都是空話,非得爭過一場,才能見得分曉。」
杜謙看著李仝的背影,大皺眉頭。
這三位節度使,對於局勢…相當明晰,而且聽李仝這句話的意思,他們三個人很快,就會以朝廷的名義,去對那些不老實的藩鎮動手了,要打到這些藩鎮老實,向他們組成的這個「軍政府」拱手稱臣。
在此之前,這三個人…還是會繼續合作。
杜謙沉默了許久,搖頭嘆息:「各有各的謀算,各有各的謀算啊。」
他說完這句話,左右看了看,只見自己的父親杜廷,正在不遠處同宰相崔垣說話,杜謙趕上前去,對著二人行禮:「父親,崔公。」
崔相公看了杜謙,問了問他準備何時動身,然後拍了拍杜謙的肩膀,對著杜廷說道:「你家這娃娃,比我那侄兒崔紹,強的多了。」
說罷,崔相公背著手,扭頭也走了。
等他離開之後,杜謙才看著自己的父親,問道:「爹,您跟崔相在說什麼?」
「在說王相的事情。」
「王相?」
杜謙問道:「鏡湖先生?」
前任宰相王度,字大器,號鏡湖。
杜廷默默點頭,開口道:「前番京城被賊人所占,王相被家裡人帶出來京城避難,現在已經回京城了,今天本來要上朝,但被崔相攔住,沒有讓他上朝。」
杜謙感嘆道:「這是對的,以鏡湖先生的脾氣,恐怕要在朝堂上跟那三個節度使對峙了。」
「攔不住他,攔不住他。」
杜尚書默然道:「王相,已經去韋全忠府上了。」
杜謙聞言,沉默了許久,也只能嘆了口氣。
這天,王度王相公,將范陽節度使蕭憲,河東節度使李仝,都請到了韋大將軍府上,他自己也到了韋大將軍府上,然後這位前任宰相慷慨陳詞,把三位大將軍痛罵了一頓。
隨即,王度就被投入大獄之中。
當天夜裡,這位朝廷里二十年的宰相,便死在了大牢裡,有人說是自殺,也有人說是他殺,眾說紛紜。
具體什麼情形,沒有人知道。
京城裡一片譁然。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杜謙就被杜尚書攆出了家門,杜尚書送杜謙杜來安兩個人出了家門,然後又給護送他們到京城的二十個護衛,各分了一些金塊。
等到杜尚書把他送到了家門,看著杜謙上了馬,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兩個字。
「快走,快走!」
城門剛開,杜謙一行人就離開了京城,然後一行二十騎,沿著官道,朝著金陵飛奔。
等兩天之後,他們離了關中界,出了潼關,杜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他騎在馬上,回頭看向身後的關中,愣在了原地,久久沒有說話。
杜來安就在他旁邊,見到他這個模樣,忍不住說道:「公子不要多想,老爺那樣精明,一定不會出事的。」
「咱們過兩年,就把他老人家接到江東去。」
杜謙回過神來,緩緩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大周的正氣,死在了京城裡。」
「朝廷,名存實亡了。」
下了這麼個定論之後,杜謙不再猶豫,回頭看著官道,沉聲道:「繼續趕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金陵!」
於是,眾人日夜兼程,在五日之後,終於趕回了金陵。
金陵光景依舊,只是大街上的人似乎比先前更多了,又更熱鬧了幾分。
此時的杜謙,已經沒有心思去看這些熱鬧繁華,他一路回到了金陵府里,等推開書房大門,李雲正坐在書房裡,處理公事。
見他回來,李雲站了起來,笑著說道:「受益兄回來的好快,我昨天接到九司的消息,以為你要今天下午才能回來,這還沒到中午,受益兄便回來了。」
他拉著杜謙坐下,給他倒了杯熱水,開口道:「受益兄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京城之行不順利?」
杜謙點頭,苦笑道:「不順利。」
「軍器監的工匠,沒能給二郎要來。」
「那也沒有什麼關係。」
李雲笑著說道:「受益兄安全回來就好,等你回家裡歇息兩天,我也就能從這金陵政務之中脫身了。」
二人之間,依舊有通信,在路上的時候,杜謙就已經知道了江北戰事的事情,他看著李雲,問道:「揚州情況如何?」
「已經被平盧軍給圍了,不過問題不大。」
李某人背著手說道:「這一趟,我親自領兵去江北,跟那周家父子過過手!」
說著,他似乎注意到了杜謙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於是開口問道:「受益兄這是怎麼了?」
杜謙低頭喝水,長嘆了一口氣。
「如今的京城…與我心中的往日京城。」
「全然不同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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