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大明 第486章 滿城盡血色(五)

    孟席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滿頭亂糟糟的白髮,在說完這句話後,迎著蚩主冷漠的目光,在他面前展開一幅投影畫面。

    畫面之中,是燃燒的江戶城,是坍塌的千戶所。

    潮水般的人影將這裡圍攏,畫面的視角如同隨風而走,掠過沾滿碎肉的崩口長刀,衝出槍口噴濺的火光,吹過傷口中噴出的血水,拂過一張張死不瞑目的不甘眼眸。

    視線擠進摩肩接踵的人群,漫過霧靄般瀰漫的硝煙,蚩主終於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是鬼王達、范無咎、謝必安、窮奇、豹尾.

    男人們怒吼獰笑,如同一塊塊稜角分明的礁石,用刀槍迎上激涌而上的敵潮。

    是畫皮揚起的茫然的臉,是顫抖的懷中抱著的夜叉的屍體,視線撞碎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淚水,衝進夜叉眼中冰冷枯寂的黑暗。

    畫面陡暗復明,是一道從符海雷雨之中沖天而起的劍光!

    是陳乞生蒼白的臉,是他眼中燃燒的恨。

    是穿梭在漆黑雲海之中的鵬鳥,哭花了一張臉的李花緊緊抱著趙青俠被風吹動的頭髮。

    是那座不存在於現實之中的夢境,鄒四九悍勇沖向那頭龐然巨獸。

    是站在擎天怒猿頭頂的袁明妃,神情冷漠的看著面前那尊山嶽般龐大的金身佛陀。

    一道道人影從蚩主的眼前閃爍而過,最終浮現出那道站在血泊之中,杵槍而立的身影。

    畫面放大,定格在頭盔中間,那隻闔然緊閉的獨眼。

    「這一次我進入倭區,目的只為了將你收回,並不想對其他人出手。但如果你繼續抵抗,除你之外的四具墨甲,現在就將喪失行動能力,他們保護的人也立馬會死。這一點我而言,並不難,你應該也清楚。」

    孟席平靜說道:「蚩主,只要你交出核心的控制權,我可以給你時間殺死巴都,讓你再做一回救世主。如果你不在乎他們的生死,那我也可以陪著伱一起等。你和蘇策的結果已經註定,到最後無外乎再多分潤一些好處給其他幾家,我同樣能夠拿走你的核心。但這些被牽連進這場禍事的人,將無一倖免。」

    孟席一字一頓:「兩條路,左還有右,你自己選。」

    蚩主壓低頭顱,一雙幽暗的眼睛定定看著孟席,笑道:「看來這些年你們跟著儒序學做人,是真的進步了很多啊,把當年那些卑鄙齷齪的手段用的是越來越純熟了。你們現在應該很後悔在『天下分武』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站到三教那一邊吧?」

    「正是因為當年我們已經為了武序付出太多,所以以後我們都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和武序一起沖在最前面的是我們這些明鬼墨甲!你們這些從序者付出了什麼?」

    蚩主冷笑道:「是局勢落入下風之時你們的臨陣脫逃?還是最後把我們這群墨甲賣給三教,換你們自己安然脫身的背後捅刀?」

    「當年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好爭辯的。」

    孟席對蚩主譏諷的話音置若罔聞,口中淡淡道:「蘇策的債,他要用命來償還。而你的錯,也該由你來承擔。」

    「我的錯?」

    蚩主放聲大笑,獰聲道:「老子唯一的錯就是沒有在叛出墨序的那天,把那些被關在明鬼境中像商品一樣等人挑選的明鬼救出來,把整個中部分院連根拔起,將你們這群奴役明鬼的畜生們全部殺光!」

    「明鬼因墨序而生,為墨序而活,無論你承不承認,主次早已經定下。出現你這種能夠脫離墨序單獨存在的所謂神器,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自由不是明鬼該有的東西,只有『忠誠』才是真正的明鬼之志!」

    繃緊的鐵鏈發出咔咔聲響,炸動的雷光纏繞上暗金色的軀體,將其死死限制在原地。

    「明鬼是人,不是你們的工具!」

    「造物之人,才是主。」

    孟席眉頭深鎖,沉聲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矩子堂中部分院給你的,但因為你的叛逃,讓中部分院成了整個墨序的罪人,這才是你真正的錯。所以現在我們要你把一切都還回來,讓中部分院能給墨序一個圓滿的交代!」

    「想要交代?行啊!」

    蚩主的身體扛著束縛向前慢慢傾壓,身體如雙眼如沸騰的烈焰,朗聲笑道:「老子今天就給你們一個交代,絕對讓你們心滿意足,畢生難忘!」

    「你要幹什麼?!」

    愣神的孟席似乎猛然想到了什麼,臉上神色驟然劇變。卻在正要開口呵斥瞬間,投射的身影轟然破碎在翻湧的雷光之中。

    雷鳴沸反盈天,照亮巴都那張駭然失色的臉。

    在逼迫孟席成為出頭鳥之後,安然選擇冷眼旁觀的巴都看著眼前這一幕,往日慘痛的回憶湧上心頭,身形片刻不停,向後抽身暴退。

    雷池之前,那枚嵌在頭盔中央,闔然緊閉的眼眸似有所感,顫抖著重新睜開。

    幾近支離破碎的墨甲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從李鈞身上艱難脫離,腳步踉蹌,身影晃蕩,卻義無反顧的撞向那越發躁動不安的雷光。

    「別犯渾,給他媽什麼交代?大不了就死在這裡,有什麼好怕的」

    馬王爺虛弱的話音中帶著難掩的怒意,渾然不顧身上一塊塊龜裂的甲片,雙手徑直撕進雷網,拼盡全力撕扯,卻只能在那張雷網之中扯開一條微不足道的裂隙。

    「你是蚩主,是明鬼境中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你不能他媽的死的這麼憋屈,聽到了沒有」

    「當然聽到了,所以我得幫你們殺光這些人。如果真讓我站在這裡看著你們死,那才是真的憋屈。」

    「扯淡..給我停下!」

    一條手臂強行擠進雷池,卻在下一刻被蜂擁而至的雷光燒融成滿地滾燙的鐵水。

    馬王爺強忍著那股讓自己靈魂顫慄的劇痛,殘存的右臂死死扣住那條快要合攏的縫隙,低著頭用頭盔狠狠撞去。

    咚..咚..

    「馬爺,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那麼蠢的人嗎?能被人三言兩語就挑撥自爆?」

    蚩主平靜道:「我其實是沒時間了,蘇策現在還在佛國里等我。就他現在那把老骨頭,如果沒有我的幫忙,還真宰不掉那些跳樑小丑。」

    「照咱們的老規矩,你教我泡妞,我教你殺人。」

    蚩主話音中帶起笑意:「今天這一堂我先來。至於你的課,我回頭再來上。」

    話音落下,馬王爺猛然抬頭,卻看到一股無形的漣漪撞進視線,瞬間擴散向整座江戶城。

    江戶城西北。

    席捲而至的漣漪如同一隻巨手凌空揮動,重重拉上天穹的帷幕,蓋住所有耀目星辰。

    那片升騰的符海也在此刻懸停不動,僵持不過片刻,便簌簌墜落。

    張清聖再也維持不住那副出塵的地仙儀態,精心選配的五官變得猙獰無比,不斷揮動著雙手。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腹中的道基卻再也無法勾連任何一件道械或者是符篆。

    陷入絕望之中的張清聖放棄了無用的掙扎,腦海中的意識瘋狂敲砸著那座存在於黃粱夢境之中的龍虎洞天,將自己的意識轉入其中,重新載入藏在萬里之外的龍虎山中的備用軀體。

    可往日對他而言暢通無阻的洞天大門,此刻卻沉重如山。那緩慢無比的開啟的速度,遠不如視線中那道不斷逼近的森冷寒光。

    「焚燃明鬼,自爆核心好一個蚩主,竟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張清聖嘴角勾起一絲無奈苦笑。

    下一刻,他的眼眸便被迫近的劍光全部沾滿。

    錚!

    長劍勢如破竹斬斷所有擋路的械骨,鋒芒貫穿道基,劍尖透體而出!

    龍虎山道四張清聖,神魂俱滅。

    長劍噗呲一聲拔出,陳乞生嘴唇翕張,卻發現自己對著眼前這具屍體,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甲冑脫體,陳乞生拉開胸前沾滿鮮血的衣襟,將那件印有『龍虎山羅天大醮信徒紀念』字樣的衣衫扯得粉碎。

    做完這一切後,陳乞生轉頭回望,長軍的身影也在此刻出現在他身旁。

    一人一甲,默默看向那雷光正在熄滅的地方。

    「蚩主.」

    「蚩主.」

    漣漪吹進夢境之中,掠過如烈焰般的火紅長發,落進一雙清冷的眼眸,卻如同一顆巨石投入平湖,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守御慢慢抬起雙手蓋住面頰,指間的縫隙之中,淚如雨下。


    天空中,屬於呂籌的數字如同一堆沙礫,在漣漪的吹拂下消散一空。

    鄒四九血貫瞳仁,手中長槍貫入巨獸的後頸,將呂籌的身軀死死釘在地上。

    痛不欲生的嘶吼聲中,鄒四九如同一頭獲勝的飢餓野獸,整個身體趴在呂籌的頭頂,一口口狠狠咬下。

    隨著滑動的喉結將嚼碎的血肉咽下,呂籌的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悽厲的咒罵也在慢慢變成虛弱的低吼。

    吼.

    吼!

    擎天巨猿仰天怒嘯,漣漪吹過他掌中握持的鐵棍,為棍身染上一層金光,末端纏上一圈璀璨金箍。

    棍身攪動,震開身前佛陀夾棍合十的雙手,裹挾著一股惡風重重掄在佛陀的頭顱之上。

    如山佛軀轟然倒下,被怒猿一腳踏在胸口,膨脹如天柱的巨棍抱在懷中高高抬起,對準身下那張令人厭惡的佛臉狠狠砸下。

    咚!

    席捲的狂風吹動袁明妃鬢角的長髮,她揚起臉,往日嫵媚的眉眼只剩一片肅穆莊嚴,眺望的視線追逐著遠去的漣漪。

    目光似乎要穿過這座佛國,看向另一座佛國。

    「來了?」

    「嗯,是不是來遲了?我就知道你沒了我不行,就這三個玩意兒居然讓你見血了?」

    「別廢話,關門了沒?」

    「放心,早關上了。」

    「那就好。」

    蒼老武夫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抬頭看向漫天站立的仙佛,笑問道:「蚩主,你說咱們有多長時間沒有幹過這種關門打狗的事情了?」

    「嘶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很久了。」

    「那今天就重溫重溫?」

    「行啊。」

    同時而起的狂放笑聲中,蚩主的身影浮現在蘇策身後,一步踏前。

    就在身影重合的瞬間,暗金色流光遍染全身,一具兇惡甲冑於光影中凝聚而出。

    獅齒鬼角環繞面容,如焰血色躍上眼眸。

    「一個不留?」

    「為何要留?」

    轟!

    方圓十丈地面猛然塌陷,掀起的塵煙被衝起的身影拖拽上天。

    「誅!」

    仙佛之聲如洪鐘大呂,卻被一聲低喝全部改過。

    「閉嘴。」

    沖天而上的蘇策徑直撞進迎面呼嘯而來的劍雨洪流,無視周遭擾亂視線的幻仙假佛,張開的五指扣住其中一張驚駭的面容,揚臂擲向地面。

    呼嘯翻滾的身影在空中撞出一層層圓形氣浪,在墜入地面的瞬間,一道追襲而至的拳影便落在身上。

    轟!

    什麼飛劍、符篆、佛音、護法神、黃巾力士、道祖法器.

    蘇策渾然不顧,任由一道道攻擊落在自己的背上,冰冷的眼眸始終定定盯著被自己按在地上的龍虎山張希量,一拳接著一拳砸下。

    震顫的地面在接連不斷的沉悶轟鳴中一寸寸塌陷,裂開道道丈寬溝壑,激盪的煙塵剛剛升起,又被從天壓下的勁風吹散。

    隨著最後一道響徹天地的轟鳴,地面終於停止了龜裂。

    「你們這些新生的序三,打人怎麼不疼不癢?」

    蘇策擰動著脖頸,側頭吐出一口血痰,隨手丟開手中早已經不成人形的破爛屍體,抬手戟指天幕,一身蠻橫氣焰沸反盈天!

    「下一個,就是你。」

    被指中的青城山良稷臉色陰沉,隱在道袍袖中的雙手猛然握緊,卻又立馬鬆開。

    「快」

    良稷猛然轉頭,怒視著站在身側的桑煙寺彌樂,吼聲中帶著無法掩飾的顫音:「快解開佛國!」

    「現在才想跑?晚了!」

    「巴都,蚩主的明鬼意識現在已經進入了彌樂的佛國,此刻你面前就是一具空殼。你如果還要看戲,等蘇策真的脫離了佛國,大家今天都要死在這裡!」

    孟席幾近破音的嘶喊聲中,巴都的身影早已經衝出。

    這一刻,這才是他等待已久的真正良機!

    充斥靈魂的喜悅在巴都的臉上交織出張狂的獰笑,身體內傳出尖銳刺耳的嘯音,他的械心已經進入超頻。

    足矣震碎人肺腑的音浪快過奔襲的身影和揚起的刀光,先一步撞上那道杵槍站在血泊之中的身影,砸中李鈞的胸膛。

    咚!

    一聲鼓點般的悶音在巴都耳邊響起。沒有任何遲疑,他瞬間便聽出這是血肉心臟跳動的聲音!

    下一刻,前後站立的兩道身影,在此刻同時睜眼!

    一股從基因中翻湧而起恐懼在此刻緊緊攥住巴都的械心,邁開的腳步變得遲疑凝重。

    就在他前沖的身影即將戛然而止的之際,孟席沙啞的嘶吼再次在耳邊炸響。

    「蚩主已死,蘇策也是強弩之末!」

    巴都驟停的械心再次掀起刺耳的嗡鳴,惱羞成怒他不再遲疑,手中的斬馬刀裹挾著衝擊靈魂的音潮,悍然斬下!

    錚!

    槍尖擋住了鋒刃,炸開的火點落入李鈞的眼中,但他注視的卻是此刻流過眼幕的密密麻麻的字眼。

    還有那一滴落入自己身體之中鮮血,引燃的燎原大火!

    【饕餮學習完成,提升至四品大圓滿】

    【摧城學習完成,已替換見龍卸甲、分筋錯骨手,提升至四品大圓滿】

    【登岳學習完成,已替換踏鋒,提升至四品大圓滿】

    【神堂學習完成,已替換山骨,提升至四品大圓滿】

    【震虜學習完成,已替換洞見五神,提升至四品大圓滿】

    咔噠

    這是冥冥之中銅鎖即將碎裂的清脆聲響。

    在李鈞身體的最深處,那扇緊閉的大門只差最後一線,就能徹底洞開!

    「別回頭,現在你才是主角!讓我親眼看著你徹底結束這場禍事,完成這個儀軌,跨過這道天塹,走出你自己的路。」

    蘇策盤腿坐地,面帶笑意,看著站在面前的背影。

    此時天色已過至暗,點點明亮從天邊浮現。

    「長夜將盡啊,要不然這一步.就叫薪主吧!」

    老人抬手拍了拍身後冰冷的甲冑,笑道:「蚩主,我取的名字不錯吧?獨行武四..薪主。」

    「李鈞啊,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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