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淵歷699年,4月10日。
三司監察司審訊室。
陳溪午坐在椅子上,對面的那個女人上次看陸三良的審訊時,曾經出現過。
井靜。
一個有些少見的姓名。
「夏四月在夏林死前,為什麼會出現在你的住所里?」
一旁的男人神色嚴肅地問著。
陳溪午平靜地說道:「因為她曾經被陸三良帶來過我家,這一次也是她自己找過來的。」
「你當時與夏林的通話,是否曾經威脅過他?」
「有。」
「為什麼?」
「因為我嘗試找到他與陸三良之間的某些答案。」
陳溪午低下頭去,輕聲說著。
事實上,直到夏林飲彈自盡,那個答案,還是沒有浮現出來。
那個男人摧毀了自己的義體系統,把某些秘密帶入了不盡的黑暗之中。
事實上,三司監察司的人也清楚,畢竟在當時的執勤記錄視頻之中,某些東西說得一清二楚。
但有些東西,他至死不提。
如果說白芒的死亡,已經水落石出——他們根據夏林的臨終之言,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證實了他的那些話語。
但所有人依舊無法理解,為什麼夏林會選擇這樣果決的方式。
.......
審訊觀察室里。
何獄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對面的男人在抽著煙。
那個前不久失控,在審訊室里發瘋的男人現在很是冷靜,也很是平靜。
只是眯著眼,靜靜地看著審訊室的畫面。
何獄扭頭看向了陸三良,大概是沉思了很久,切斷了觀察室的電源。
一切漆黑下來。
二人坐在那裡,身後便是夜色,霓虹與爆燃的火焰,落在了觀察室那面單向玻璃上。
就像是在一個氛圍恰好的觀影廳里,等待著電影序幕開始那般。
菸頭明滅,有著一個明顯的轉向。
陸三良大概是看向了何獄,有些不明白他是要做什麼。
有些紅點在桌上亮了起來。
是義體信號阻斷器。
何獄的聲音隨著那些紅芒響起。
「周局長曾經去過十三樓。有人曾經見到他與夏林在走廊盡頭談話。」
「他們說了什麼?」
陸三良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不知道。規則是針對下層的,那樣的人,自然沒人能夠去窺探他們究竟做了什麼。」
何獄的聲音有些苦澀之意。
「但是我能夠猜到一些。」
「比如?」
「來自上層隱晦的壓力,但不知道是因為哪件事。」
「你怎麼知道?」
「在夏林死的那晚,我也接到了來自上面的....告誡。」
何獄轉過頭去,忽明忽暗的夜色里,陸三良清楚地看見了這個男人臉上的複雜神色。
「夏林的死,到此為止,三司監察司不會再繼續下去。」
陸三良沒有再說什麼。
房間裡的電源接通,一切再次亮堂起來。
那面觀察室的單向玻璃之上的光幕與字幕很是迅速地閃爍著。
「你與冷氣之間,是否還存在著聯繫?」
「有。」
「為了什麼?」
「得到夏林的秘密。」
「是否得到?」
「沒有。」
「關於冷氣,我們需要對你進行一些例行詢問。」
「好。」
「你是否對此組織有著認同的觀感?」
「是。」
「你是否想過加入此組織?」
「不是。」
「你接觸過祝融嗎?」
「....沒有。」
........
「人當然是會撒謊的,黃泥巴掉在褲襠里,說不說謊,都是解釋不清的,人性本就是具有極強的排他性與自我性。」
「最開始的時候,你肯定會認真地去解釋,說那不是屎,但誰信你呢?」
「所以後來你就開始安靜下來。開始認真思考著利弊。」
「一個成年人,拉屎拉在褲襠里,毫無疑問,這會讓世人覺得你是不成熟的,或者,你已經無法自主控制自己的意志。人們對於你的信任度,就會下降。」
「但痔瘡是不一樣的,據說機械時代之前,絕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這樣的毛病,現在偶爾也會有。這是常見的,可以被理解寬容的疾病。」
「所以當黃泥巴掉在褲襠里,你是會選擇去辯解那不可能辯解清楚的,還是乾脆地說著那是垂下來的痔瘡?」
「.......你有痔瘡嗎?」
陳溪午抬起頭來,看向了站在走廊另一頭的陸三良。
後者平靜地說道:「我是鋼門。」
城市的光芒從窗外照落下來,這個靠窗的男人站在那裡背著光,以至於讓人無法看清那張臉上究竟有著什麼神情。
陳溪午認真地想著剛才他那極為囉嗦冗長的話語,企圖從其中對於陸三良的心情一探究竟。
可惜什麼也判斷不出來。
這段話,只是在說著那場審訊里,誠懇地回答著所有問題的陳溪午,最後在祝融的問題上,選擇了說謊這樣一件事。
他沒有一個字提及祝融,提及地下街區。
但陳溪午很清楚那是說著什麼。
這是兩個人之間的對話。
而不是機械。
對於機械字符而言,那些過往的東西,就像儲存在某個容器里,一旦要使用,就必然會申明調用。
機械字符大概也很難舉出黃泥巴掉褲襠與痔瘡的例子來。
陳溪午沒有說話,但陸三良卻是低下頭去。
有閃爍的火光點亮了那張面龐。
依舊很是頹廢,滿是胡茬,眼神憂鬱。
但似乎也多了某些更為深沉的東西。
陳溪午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反應過來,那種暗淡的陰鬱的,是背對著光芒時候的淚水。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有時候遲鈍得就像機械生命一般。
這讓他本來想上前而去的腳步停了下來。
只是提著那個頭盔站在那裡。
陸三良抬起頭來,再次開口。
「說起來,我也不知道我應該開心,還是悲傷。」
陸三良的聲音里有些微微的顫意。
但他好像說得很是冷靜。
「大概這就是茫然。」
「你說他明明是想置我於死地,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笑不出來。」
「甚至有時候,我很是痛恨於你,陳溪午。」
「我不知道為什麼。」
那支煙在明亮地燃燒著,落在了陸三良的眼眸里,像是有火焰一同落在了湖底一般。
菸灰堆積了很長的一截,而後墜落下去。
這一幕也讓陳溪午想起了夏林死的那天,那支煙。
它沒有點燃,就這樣墜落下去。
但。
它真的沒有點燃嗎?
「執勤記錄我看了很多遍。」
陸三良抬起手,用手背拭著眼角,輕聲說著。
「我很慶幸。」
「他夏林終究還是沒有變成陸三良。」
「我固執地做著我。但也不希望所有人成為我。」
就像。
就像那天,陸三良遞了一支煙給陳溪午,卻沒有讓他學著抽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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