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一一七八章 躁動的心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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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上午的陽光穿過晃動的樹影,投下搖曳的金黃。筆硯閣 www.biyange.net福州城南,一處鏢局的院落里,人影迴旋交錯,光影帶來的些許扭曲之中,被圍在中間的一名漢子拳架森嚴,偶爾擊出,便猶如重炮般的將對手打飛出去。

    並不是多大的鏢局,參與這場混戰的武者身上穿著看來也有些寒酸,大概是鏢局內一名壓陣的鏢頭帶著四名嘍囉合斗這使拳的漢子。而在鏢局的小院周圍,還有數名武者,此刻正在圍觀戰況。

    過不多時,五人便被悉數打倒。

    院落里大槐樹的樹影搖曳,蟬正熱鬧地鳴叫,那使拳的漢子環顧周圍,朗聲道:「吾乃『鐵拳』倪破,吉州人,久聞飛雲鏢局的大名,但今日一見,倒不過爾爾……可還有誰,要上來賜教的嗎?」

    院子裡觀戰的還有一些綠林人,卻並非是飛雲鏢局的內部人員,有人出面嚷了幾句,那倪破昂首回應,但一時間,並沒有打起來,直到他即將往院外走去時,一名穿著黑披風、雙手抄在胸前衣服里的瘦子才站了出來。

    「飛雲鏢局穆鏢頭,是我好友,他今日不在而已……」

    「好,你要代為出頭……」

    「那倒不……」

    兩人如此說話,瘦子並不想打起來,但倪破已走得近了,雙方氣機牽引,瘦子手一翻,雙刀抽出,化作夏日裡的兩抹陽光,噼斬輪舞。一時間,似乎有陽光跳躍著在鏢局的院落里亂飛,那「鐵拳」倪破口中「啊——」的大吼,雙臂揮舞,院子裡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

    下一刻,砰的一聲,使雙刀的瘦子被打飛出去,撞到後方的牆壁上,「鐵拳」倪破的手臂衣衫盡皆撕裂,暴露出裡頭珍貴的金絲軟甲來。

    「你的刀法,倒還可以。」倪破道。

    「我以為你……未持兵器……」

    「哈哈,今日他們輪番上陣,占你一點便宜,若有不服,它日我們公平一戰。」

    「技不如人,無謂多試……」

    「哼哼,倒是條漢子……」

    雙方便扔下一些場面話。

    如果寧忌此時在場,必然會認得,眼下鏢局當中的不少人,都是跟隨於賀章到過銀橋坊的嘍囉。而這一刻,與這處鏢局隔了一條街的商鋪二樓,也正有幾隻眼睛,從窗戶口看完了下方打鬥的全過程。

    一身公子哥打扮的蒲信圭看著比斗的結果,面無表情,在他的對面,便是所謂的「文候劍」錢定中。於賀章恭恭謹謹地在一旁站著,臉色緊張而難堪。

    「過去一年多,花了這麼多的銀子,讓你這次帶些可用的人來,你就帶了這麼一幫土雞瓦狗?」

    「實在是……公子來得太過突然,我手下武藝最高強者,不在此地,而且……」於賀章神色為難,「而且……蒲公子也知道,徐南姜於降虎寨起事,原本……他與我關係最好……」

    「我來得突然?」蒲信圭伸手拍了拍身前的桌子,「它日倘若衙差過來,豈不也是突然得很,你們怎麼辦?」

    「可……公子至少該跟我說一聲,我下頭的兄弟,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有些本領,也才好表現出來……」

    於賀章也是無奈,此時還是上午,蒲信圭突然出現,將他叫上樓來,隨後那「鐵拳」倪破便進了飛雲鏢局,說是以武會友,在場的幾名好手恐怕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弄得頗為難堪。此時猶豫了一下,才又道:「公子,這次我過來,真有幾名好手,可眼下不在此地,公子若要考較,總該給個時間……」

    「方才那使雙刀的,出手其實還能看。」一旁的錢定中為他說了一句話。

    於賀章連忙點頭。

    蒲信圭看了他一眼:「我也知道這樣考較不太合理,可如今的局面,後頭的大人們要的是安全,寧可錯過了,也不想預先招呼,被人做了局……老於我知道你的本事,真有能打的?」

    「是。」

    「比之這『鐵拳』倪破如何?」

    「我不知倪破是公子從哪裡找來的高手,確實是厲害……」

    「不是我找的。」蒲信圭擺了擺手。

    「是。」於賀章心中便有了數,「我找的那兩位,任一人出手,這雙刀李琅都沒有出刀的機會。」

    「……真有這樣的好手?」

    「是,只是這兩人在外頭,惡名昭著,據說在江南,與那平等王時寶豐,結過大梁子……」

    「哦?時寶豐交遊廣闊,聽說脾氣不錯,能結天下英豪,這兩人結的什麼梁子……」

    「應當是……姦污了時寶豐家中的女子……」

    「嚯——」

    「那這等高手,我也不好隨口支使他,凶得很……」

    幾人在窗口嚼了一會兒舌根。蒲信圭這才打發於賀章離開,待對方從房間出去之後,蒲信圭才與錢定中蹙了蹙眉:「那女人做事,真是扯澹。」

    「確實謹慎得厲害。」錢定中道。

    說了這兩句,蒲信圭這才從座位上起身,拉開房門,朝茶樓二層另一間房間走去。

    守在這間包廂門口的,乃是一名五十來歲的中年管事,他的身形精瘦,皮膚黝黑,乃是過去的大海賊、如今伴隨陳霜燃流落在外的管家陳鹽,照面之後,對方將蒲信圭與錢定中放進去,房間裡的窗戶邊,便是皮膚稍稍有些黑,但樣貌卻頗為精緻的神經病陳霜燃了。

    「今日這趟,讓人……失望。」陳霜燃看著蒲信圭,道。

    「你最近都是這樣,突然說要過來,人都不齊,怎能不失望?」

    「我只想挑點好手,而且——安全。」

    「有好手啊,但是你這些天挑到幾個了?」蒲信圭坐下,拍了拍桌子,「我特麼現在都煩你!真正的高手你當是家裡養的狗?隨時在家裡等著你上門呢?招呼都不打就殺過來,人家不用出去花天酒地找樂子啊。」

    「這樣才真實。」

    「我真你母……」蒲信圭手指在空中抖了抖,「我告訴你,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說要做場大事,你知不知道這次十幾家、幾十家的人往福州趕,等到趕過來了,要幹什麼你現在還沒有說清楚,就偷偷的這裡看哪裡看,說是要挑好手……陳霜燃,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諸葛亮啊?還是武則天?你當這下頭的人都是螻蟻、都是棋子?你以為他們想不到你的盤算?」

    蒲信圭敲著桌子:「我告訴你,現在許多人都已經在私下裡說了,你陳霜燃是想要做大事,但是把大家叫來,統統是給你當煙幕的嘍囉,是吧?他們過來了,你就想讓他們搗亂,好處你壓根沒想分給他們,是不是!?」

    蒲信圭壓抑著聲音,低聲咆孝。

    對面,陳霜燃歪頭看著他,嘴角有一絲奇怪的冷笑。

    「……有什麼好處?」

    「……啊?」

    「蒲公子,這次有什麼好處?」陳霜燃輕聲、卻也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與朝廷斗,想將這不倫不類的小朝廷鬥倒,大戶跟朝廷斗,想要福建一地的權力,至於下頭的這些人,他們過來,不就是要跟朝廷搗亂的嗎?私下裡,他們沒有收錢?」

    「收……就算收了錢,他們也不想被蒙著眼!」

    「蒙著眼有什麼不好?陛下要納妃,福建震動,各家各戶都到福州來湊熱鬧,各家養著的鏢頭、綠林人也都到福州來尋個前程……被蒙著眼睛,官府就算抓了他們,也不過是這麼一回事,若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他們有的會被嚇回去,有的會給官府通風報信……這些信不過的嘍囉,在大事面前,當然就是用來當煙幕的,各地的宗支、老爺都沒有說話,蒲公子你著急什麼?」

    「你……」

    「蒲公子你著急的,不過是被我搶了風頭罷了。」

    「……」

    陳霜燃的語氣輕描澹寫,說到這裡,倒將蒲信圭說得沒了言語。過得片刻,他「嘿」了一聲,在桌前坐正了。

    「陳家妹子,同是天涯淪落人,話我給你說清楚,我暫時是沒鬧清楚你打算做什麼,我也不知道你蠱惑了哪些老大人,就聽了你的鬼話,但蒲家的力量、曹盟主的力量,可還在我的手上捏著,這次我若不讓你成事,你也成不了。」

    他這話說完,對面的目光便望了過來,少女直勾勾地盯著他。

    蒲信圭舌頭在嘴角舔了舔,也徑直地盯了回去。


    在福建一地,與皇室真正起了大矛盾的,本質上還是各地權力受到動搖的宗族,這些宗族勢力有的堅決、有的搖擺,有激進的部分已經結成聯盟,也有更多的,雖在觀望,卻也絕不介意在適當的時候對造反做出相應又或是暗中提供幫助。

    這個巨大而又鬆散的聯盟,才是反抗勢力的基礎。

    而在明面上,陳霜燃與蒲信圭,如今是反抗武力的代表人物,如果操作得好,背後激進的宗族大老們,就有可能將利益付於他們的身上。

    最近一個月,陳霜燃很明顯的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而對蒲信圭這邊來說,雖然一開始選擇支持的態度,到得此時仍舊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他也明顯的不耐煩起來。

    倘若有一天真的成了大事,最大的功勞讓陳霜燃拿了,他蒲信圭哪裡還有可能當得了皇帝?

    面前少女的目光冷得滲人,但他繫著腦袋造反,也不是被嚇大的。如此相互盯了片刻,少女的眼中有冷冷的譏嘲浮現:「我的計劃,後頭的老大人都已經首肯了,你有種搗亂,怕你沒命享福。」

    蒲信圭卻也笑起來,陡然伸手,捏住了陳霜燃放在桌上的手背,陳霜燃眉頭一皺,想要抽手竟沒能抽出去,房間裡,陳鹽與錢定中身形一動,但隨即停下,殺氣四溢。

    蒲信圭道:「可這是你的計劃,不是我的。老大人們支持你,前提是你能成事,倘若事情成不了,陳家妹子,咱們一定一起死。」

    陳霜燃被他捏著手,目光瞪了一陣,片刻,她桌底下伸腿一蹬,踢在蒲信圭的小腿上,另一隻手揮了過來,啪的一聲打了蒲信圭一個耳光,這才收回手去,連人帶凳子往後退了一截。蒲信圭卻也並不介意,少女在海賊窩裡長大,學了一身匪氣,但武藝實差,他挨個耳光,臉上只是微微紅了紅,朝對方笑起來。

    「你真漂亮。」

    翻臉的這一刻,他也表現出亡命徒一般的瘋狂來。

    陳霜燃被壓制了這一瞬,沉默了片刻,面容倒是溫和了些許,過得一陣,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將茶水倒在自己被蒲信圭捏了的左手上,口中道:「都是亡命之人,該你知道的事情,自會告訴你。」

    「那你可得早點說,我心胸不廣、又好猜忌,倘若讓我覺得好事已經沒我的份,我可不讓你好過。」

    「你待會就會看到。」

    「……嗯?」

    陳霜燃掏出手帕來,擦拭著手上的水漬,蒲信圭疑惑地看著他,幾人在房間裡,等待了一陣。

    窗外的車上車水馬龍,夏日的蟬鳴混著人聲在響。

    己時一刻,視野的左邊,有示警的令箭響起。

    不多時,右邊也升起煙火。

    蒲信圭站起來,朝窗外觀察了一陣,城內便有大量的捕快開始出動。

    「這是……」

    「李家的學堂,與長公主府邸。」陳霜燃平靜地說道。

    「兩邊一起……」蒲信圭扭頭看她,「你手下有多少高手,想要成這等事?」

    「只是試探。」陳霜燃站起來,朝遠處觀望:「蒲家世兄,我手下有出自六扇門的能人,能知道衙門的應變規律,能知道他們的能力極限,警號一起,再嚴密的防範,都會亂起來。如今敵在明我在暗,待到行動那日,我要殺人,總會成事。」

    「可你這樣,若是逼得朝廷封城大索……」

    「陛下納妃在即,如今十幾戶大族入城爭奪名額,他正要標榜盛事,哪有可能封城大索……而且,我也說過了,即便封城大索又能如何,抓走入城的一些綠林人物,都關起來?他們入城掙錢,頂多以武會友、私下切磋,又沒有犯事,朝廷能處理幾個?」

    「那你……目標到底是誰?」

    「……我的傻哥哥啊……」陳霜燃扭過頭來,漂亮的面容詭異地盯著他,過得一陣,方才咧嘴一笑,「只要有機會……殺誰不行?」

    遠處的示警聲混亂不息,似乎證明著這次在兩邊出手的皆是好手,周旋許久,仍舊未被抓住。蒲信圭雖然並不清楚陳霜燃是如何聚攏的這些高手,但也隱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心中甚至有些感覺:若兩邊都是那吞雲和尚一般的大宗師,說不定這一次出手,都有可能斬獲一些戰果。

    陳霜燃不願意再多說,他便撂下了一些狠話,方才離開。待去到茶樓下方,回憶今日的表現,倒是有些得意起來,過去幾次他見陳霜燃,由於對方神經兮兮的,他的氣勢總是被對方壓住,但這一次豁出去了,混不吝的氣質倒終於令自己扳回了一局,尤其捏住對方的手加以輕薄時,看少女那惱羞成怒卻又沒能發作的臉,委實讓他覺得心旌動搖。

    平心而論,若僅以容貌而言,陳霜燃雖然算得上是美女,但也不過是個姿色出眾的女子。但將這等強勢的女子加以拿捏、征服的一刻,才真正激發出了他心中的鬥志,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

    「錢兄,我跟你說。」他與錢定中說道,「對付這種女人,可以先虛與委蛇,但是你拿出狠勁,讓她措手不及的那一刻,才是最有趣的。你信不信,今日過後,她忘不了我。」

    錢定中便也是傲岸一笑:「這等事情,我也是清楚的。」

    ……

    遠處的混亂還在蔓延。

    蒲信圭與錢定中離開的此時,於賀章領著飛雲鏢局內的一些人,也警惕地觀察了一陣遠處的狀況,待到混亂漸息,才在鏢局的房間裡大概的說了今日「考察」的事情。

    眾人跟隨於賀章來到福州,哪能想到還會有人做這等的考驗,一時間,有人懊惱,有些罵罵咧咧。

    「……今日的事情,誰知道是要找高手切磋?」

    「……那人只說是來砸飛雲鏢局的場子,咱們也不好一齊出手啊……」

    「……也是徐大哥不在。」

    「……那人武藝確實高強……」

    「……早知道便全力出手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於賀章便也出來安撫:「今日這事,做得是不地道,上頭與我聯繫的那位,也頗有怨言,他是知道我們的,徐南姜徐大哥這次來不了,非戰之罪,而且,說不定什麼時候,人家還會來第二次,到時候咱們可得做好準備。」

    「又是這『鐵拳』倪破過來嗎?」有人說起這點。

    事實上,對上這人,在場的一眾豪俠也沒有勝出的把握。

    「徐大哥當能與他一戰……」

    「哪裡冒出來的……」

    一番議論、嘰嘰喳喳……

    ……

    街面上的騷亂起來時,懷雲坊的小院裡,由於昨晚缺覺因此醒來得比較晚的曲龍君,正與寧忌一道吃著稀粥配湯餅的早午餐。

    才醒來不久的她穿著寬鬆的袍服,由於在家中便仍舊只是赤足,稍作洗漱的素顏面孔白裡透紅,看起來頗為清涼。

    因此,她便被他偷偷地親了一下。

    她便也親了回去。

    他又輕輕地親了過來……

    她又……

    這種事情幼稚地反覆了幾輪,外頭鳴鏑的騷動逐漸擴大,兩人才拿著湯餅跑到屋頂上看熱鬧。

    「怎麼了啊?」看了一會兒,曲龍君開口問道。

    寧忌卻是搖了搖頭。

    「沒什麼意思,小朝廷的麻煩。」他牽起少女軟軟的手,「我們回去吧。」

    曲龍君臉上紅了紅,便隨著寧忌從樓梯上下去了。

    雖然各自有過不同的過往,但此刻的少年男女,某種程度上卻也算得上是情竇初開的一刻。這天縱然呆在房間裡,也只覺得有數不清話可以說、有數不盡的事可以做,於是相互便說了許多幼稚的話,做了許多幼稚的事情,當然,在這些事情的間歇間,也認真地商量了有關於左行舟的一些問題。

    許多的事情,無論是幼稚的還是嚴肅的,當然都不可能一天的時間整理清楚。這天到得傍晚,兩人都不太願意出攤。寧忌問:「左行舟是誰啊?」

    但最終還是曲龍君先做好了男裝打扮,隨後再拖著寧忌整理貨物,這期間,自然又被寧忌輕薄了一陣,出門之時,臉都是紅彤彤的。

    好在日光漸漸地降下,出行的燈火照在臉上,倒是更添了幾分英氣,對於此時的女子,或許反而更多了幾分殺傷力。

    入夜後不久,於賀章帶著孟驃,出現在銀橋坊的街頭……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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