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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沒出門,在家裡幫一戶要辦喜事的人家做木活。其實除了這個,他還是一個好的磚瓦工,農活不忙的時候,不是出去蓋房,就是在家裡做這些活計。窮人家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被貧困逼出來的多才多藝。邵安正順著彈墨給凳子腿鑽孔,見邵乾騎著車子進來愣了一下,邵乾主動說:「何東換了新車,這車他要扔問我要不。修一修還能騎幾年,就車鏈和輻條有點鏽了。」
隨即又拿下後座夾著的布袋,「桂姨非要讓帶回來,不知道是啥。」
邵安沒說話,點點頭繼續給手裡的木頭鑽孔。細木棍、尼龍繩、鑽頭組成的木鑽,每拉動一下,胳膊都因為施力出現一隻小老鼠。半晌才悶聲悶氣地說:「乾,以後別拿別人東西。現在還不起。」
邵乾面上的喜色褪了些,解布袋的動作停了停,垂著眉眼說:「我知道,桂姨非得讓拿,何叔叔也在。」
將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邵乾才後知後覺的後悔自己路上騎得猛了。二十斤白面,裡面裹著十幾枚雞蛋。好在那些雞蛋都裹在白面里,才能經受得住他一路的暴力對待。除此之外還有用油光紙包起來的兩斤梨膏(三角形(體)淺咖啡色的糖),一斤葵花籽。最下面是兩盒對邵乾來說最珍貴的東西——顏料。和邵安給買的不同,是那種有漂亮的紙盒裝起來,裡面像是鋁製的一管管的顏料。
這種顏料鄉里沒得買,到了縣裡才能在文化局旁邊一個指定的店裡買到。也不知道王桂芝是從哪裡弄來的。
邵乾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管紅色的,看了看裡面細緻的膏體,沒捨得下手去試。這些顏料,他留著以後參加比賽的時候再用。話說回來,初中時候不管什麼比賽,他都是交的鉛筆畫呢。只有一次交的水彩畫,老師說配色和運筆都不理想,不如鉛筆做出來的好看。是呢,他不捨得用顏料練畫,也沒有系統學過,只從父親那裡學過鉛筆畫。平時又只是用墨水再摻了水的練,但色彩搭配只憑想像肯定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回頭開學,我把梨膏和瓜子給何東捎回去。」邵乾擺弄著手裡的水彩說。
「何東也考上了?是不是名單已經下來了?」
「不是。何叔叔肯定會讓何東繼續讀。人家有辦法。」
邵安見他把梨膏和瓜子小心地放回去,低下頭繼續幹活,嘴裡道:「你吃,哥以後掙錢了給他買。」
邵乾笑,收拾了東西幫著他刨木料。
「何東這次沒選對地方,捉了不大幾條魚。」
「黃河邊那水坑都被村子人翻了幾遍了,還有人下大網。不讓你們下水,怎麼又下?」
「沒,就在邊上我又看見大鐵船了,就是離得太遠沒看清上面裝的什麼。」
「你好好讀書,將來不但能坐船,還能坐小轎車。」
「爸說,媽年輕的時候就見過小轎車。」
兄弟倆回憶著過去,憧憬著未來,晚飯用白面煮了一鍋甜湯,邵乾讓邵安臥了個荷包蛋,讓來讓去,最後終於讓邵安吃了大半。
村長王社莊家的大兒子王勇帥收到了二中的通知書,雖然不是重點高中,但鑑於村里學習最好的邵乾也沒有考中專反而考了高中,王勇帥這樣的結果還是令人羨慕。村里人又開始了新一輪學生仔們誰更厲害的討論,順便討論一下邵懷谷家那個作死的小兒子。那麼好的成績,放著國家給補貼包分配的中專不考,反而去考什麼高中?大家討論來討論去還是覺得,邵乾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學習好,他也怕自己考不上中專,不然怎麼會放棄一流學生才讀的中專,而去考二流學生才上的高中呢?
邵乾也聽說了一些閒言碎語,對他們的短見只勾了勾嘴角。只是等到王勇帥置辦齊了行頭準備去縣裡上學的時候,邵乾的通知書還是沒能下來。
邵安連著幾天沒心思下地,也沒心思做木工。他沒有抽菸的習慣,好吧,其實是早年沒有條件允許他抽菸葉,如今有一兩個錢就趕緊攢起來,更不捨得了。他咬著一塊刨木卷蹲在院子裡好半天,終於還是看了眼在地上畫著動物的邵乾說:「我去村長家問問,你的通知書早該下了。」
黃狸貓眯著眼睛趴在太陽下,眼睛順著邵乾手裡的小樹枝跑來跑去。邵乾說話的時候扭頭看過去,搖了搖毛絨絨的尾巴。
「下午我去學校看看。也許放在學校,又沒人值班,給忘了。」
邵安吐了木卷出門,路上遇見有人問:「邵安,你弟上學的通知書下了沒?村長家勇帥都要開學走了。」
「沒呢,許是給耽擱在哪兒了。」
鄰家的嬸兒湊過來低聲說:「之前不讓高考的時候,就有成分好的頂著成分不好的成績去上學。邵乾別是讓人給頂了。」
「不會不會,都啥年代了?早不興那套了。」邵安嘴上這麼說,一隻手還大力地往一旁甩了一下,似乎要給自己說的話增加底氣。
村長不在家,邵安走近爺爺那輩蓋起來的小樓,站在院子裡停了一會兒,見沒人出來才喊了一聲:「村長在嗎?」
王社莊倒是沒有像往常那樣耍威風,隔著窗戶探了個頭,「有事兒?」
「俺弟的通知書還沒下,來看看是不是擱隊裡了。」邵安一面說一面往裡走。
王社莊將一打報紙搬開,露出下面兩封信,不過都是寄給南堤村大隊的。邵安搓搓手,接過王社莊手裡的報紙一張一張的翻,連每一張折起來的地方都展開來看了看。王社莊也不阻止他,等他皺緊了眉頭將報紙又原樣放好的時候才開口說:「分給你的兩畝荒地墾好了嗎?」
「沒,過幾天趕工,種麥子前能整出來。」
「你知道這地是誰讓給分的嗎?」
邵安笑,「您看我們兄弟過的不容易,給補貼的。村大隊的關懷我都記在心裡了,村里還有什麼事兒我能幫上忙的,您喊一聲就成。邵乾能讀書,也要感謝國家政策感激您。」
「可不是我給分的。」王社莊喝了口茶,一側眉毛怪異地挑了挑,嘆了口氣又道:「何鄉長官途順得很,據說這鄉長當不久又要往上提。就連他的兒子運氣也好的很,去讀重點高中了。不是鄉里一高,是市里。聽說成績特別好,市里隔著一層縣就給提拔走了。你知道何鄉長的兒子考了多少分嗎?」
王社莊笑眯眯地看著他,也不繼續說。嘆了口氣道:「你弟這事兒啊,懸。你啊,最好直接去市教育局反應一下情況,問問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露檔了還是怎麼著。邵乾的本事咱村人都知道,唉,可惜了。」
邵安心裡猛地一突,勉強笑著說:「前不幾天何東還來找邵乾玩兒,沒說這事。」
王社莊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只感嘆道:「所以說,福氣這事兒啊,是個謎。」
邵安回去的時候邵乾剛把地上的一幅黃狸貓叼著雞往前跑,後面有人舉著棍子追的畫畫完。黃狸貓蹲坐起來偏著腦袋看,估計是看到了自己,站起來走過去,衝著那隻貓的臉就是一巴掌,把貓的臉給抓花了。
邵乾用樹枝戳它,「蠢,把自己給撓了。」
「邵乾,你趕緊去學校,看看通知書在不在。好好問問你們學校管這塊的人。」邵安把吃了一點的梨膏又包起來。還好他們打開的時候就很小心,這樣再折回去並看不出什麼不妥。「把這個帶上,好好問問。」
「帶這個幹啥?」邵乾站起來拍拍手,轉身去推已經被他精心清潔打磨過,變得新了不少的自行車。
「帶著。」邵安把東西塞到他的書包里給他掛在車把上,不放心地叮囑道:「要是沒有,你就去找你們班主任。」
邵乾推著自行車往外走了兩步,嘆氣道:「唉,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出什麼事兒了?」邵乾一面把書包挎在脖子裡一面接過自行車。
「就是別人的都下來了,就你自己沒有,指不定出了什麼事。」
二人到了鄉里正好是晌午飯點,在學校門口蹲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等到收信的大爺吃過飯姍姍來遲。邵乾雖然家貧,但畢竟是學校的尖子生,大爺看見了笑呵呵的打招呼,「啥時候上學去?前兒個還有倆學生過來,說要看看母校什麼的。咱學校雖然房子破,學生一個個可都是頂呱呱地。」
邵乾笑,「大爺,有沒有我的通知書?」
「沒得。通知書早就發完了,你沒收到?」
「看到邵乾的了嗎?」邵安問。
大爺背著手想了會兒,戴上老花鏡打開抽屜去翻登記的本子,一行行的仔細看了搖搖頭說:「沒有哇,不是直接送你家去了?」
兄弟倆推著自行車從學校出來的時候面上都已經帶上了恐慌,倆人在學校門口站了很久,似乎都不知道這樣的結果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邵乾問:「咱去哪裡?要不去縣裡教育局問問?」
邵安憋了半天,咬咬牙說:「何東去市里上學了,王社莊說他是考了好高分,人家學校看上了,才給提上去的。」
「王社莊……」邵乾抬手擦了把汗,鼻翼因為激動,怪異地擴張了幾下,「王社莊就不是個玩意兒,何叔調到鄉里的時候立馬就把咱的地給割走了。咱兄弟倆兩塊宅基地,他不是還讓自己侄兒給蓋了房?一分錢都沒給就占了。他……他給你說啥了都?」
「說要是想弄清楚,就直接去市里反應。」邵安的背又有些彎下去,終於咬咬牙問:「這學,你想上不?」
「當然想,爸最想咱們倆都讀書。」
「哥去市里。」
邵安似是下了決心,咬著牙狠狠跺了一腳往前走,被邵乾一把拽住。
「王社莊真那麼說的?」
邵安沒有答,但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去找他問問。」
邵安拽住車,著惱道:「人家是鄉長,咱爸挨批鬥的時候他救過咱爸的命,接濟過咱家的糧,你讀初中的時候王社莊不給你開證明,還是他直接在鄉派出所找人給開的,現在連地都給分了。他要是直說讓你把學讓給何東上,你給不給?」
邵安吼得急了,眼眶都有些紅。邵乾握緊車把低著頭站在那裡,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半晌說:「我把自行車,給他送回去。」
「送屁。你要是真想上,哥就去市里找人告狀。咱們,咱們也忘恩負義一回。報答歸報答,他不能斷了我弟的路。」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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