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躺在病床上,這怎麼也睡不著了。
受傷前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空白已久了,好像一塊被擦去了內容的黑板。
可是現在黑板上的字跡再次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終於能夠回憶起受傷前那消失的過往了
「我打死你!讓你沒把衣服洗乾淨!」
那時候的葉老太還很年輕,她脫掉鞋,像潑婦一樣,追著七八歲的葉凡,滿大街跑。
葉凡便撒開了兩條腿,拼命的逃跑。
好在他已經長大了,不像小時候跑的那麼慢了,因此總能跑得過葉老太。
追不上葉凡的葉老太,便拿著一隻鞋,潑婦罵街一樣的坐在地上大聲罵了起來。
「王八羔子!你怎麼不去死啊!讓你洗個衣服都洗不好!院子也不打掃,就知道看書!」
「你看書有什麼用?看那玩意兒,還不如下地幹活實在,還能賺幾個工分!」
「沒用的東西,就知道學習,多長了一張嘴,浪費家裡的糧食!你最好別被我抓住你,否則我打死你!」
葉老太的咒罵聲不絕於耳,連路過的孫大娘都聽不下去了。
孫大娘忍不住吐槽道:「孩子愛學習,這難道不是好事情嗎?我孩子要是像葉凡這麼愛學習,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看看葉凡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補丁,大牛和二牛的衣服都是他洗。」
「人家都是最小的孩子最受寵,你們家倒好,最小的孩子倒像是家裡的牛馬。」
葉老太心裡一虛,瞪著眼睛,梗著脖子沖孫大娘吼道:「要你管閒事!我們家的事情你少管!」
孫大娘撇了撇嘴,搖了搖頭,無奈的走了。
走到葉凡身邊,她從籃子裡摸出來一把從山上摘下來的姑娘果。
「葉凡,拿著吃。別讓你娘看到了。」
葉凡從孫大娘手裡借過那一捧姑娘果,眼眶微微一紅:「謝謝孫大娘。」
記憶快速的翻過,像日記一樣,翻到了葉凡參軍的那一天。
葉老太送別葉凡的時候,板著臉叮囑葉凡道:「你大哥和你二哥都要娶媳婦,你要把掙來的錢都寄回來,聽到了嗎?」
「我和你爹年紀都大了,以後這個家全都指望你了!你大哥和你二哥要是娶不上媳婦,我們恨你一輩子!」
「還有家裡的房子,屋頂也漏水了,該翻修了。你早點把錢寄回來。讓家裡把房子翻修翻修。」
葉老太句句不離錢,絲毫不關心葉凡以後將會面對的生活,也不關心葉凡什麼時候回來。
不過葉凡早就習慣了。
看著別的母親和自己的孩子告別時依依不捨的樣子,葉凡打心裡覺得很羨慕。
再後來,葉凡就有了工資。
每個月到了發工資的時候,葉凡便會把幾乎所有的錢全部寄回家裡。
因為葉老太總是讓大隊部的通訊室的小趙給他寫信,說家裡又沒錢了。
不是要買小雞苗,就是要給葉老頭買衣服。
又或者大牛二牛生病了,需要一筆不少的醫藥費
總而言之,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以至於葉凡算下來,就算他把所有的工資全部寄過去,都未必能夠顧得上家裡的開銷。
記憶接著往下翻,來到了一次叢林作戰當中。
原本潛伏的十分完美的他,後腦勺突然被一個東西重擊了一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葉凡便再也一無所知了
當他的記憶銜接上時,就是現在,他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剛剛醒來,在燕京第三醫院裡。
午後的陽光正透過病房的窗戶,落在他的床前,灑在他蒼白的臉上。
然後,他有了新的父母,還有了一個妻子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那個漫長的夢中
***
「老葉!」
「趙海燕?」
葉凡撐著身子,從病床上坐了起來,看到眼前的趙海燕,還和曾經印象中的趙海燕一模一樣。
只是比從前成熟了一些。
「我不是說過了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你怎麼進來了?」
葉凡眼底的驚喜瞬即逝,很快恢復了冷漠。
趙海燕撇了撇嘴:「你怎麼還是那個老樣子,天天板著一個冰山臉。也就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吧,不然你連一個朋友都交不到。」
趙海燕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這不是擔心你的病嗎,見見我你又不會死。」
說到「死」這個字,趙海燕的臉色蒼白了一下,趕緊用手掩了一下嘴,怕葉凡想起那些黑暗的經歷。
畢竟葉凡是距離死神只有一步之遙的人。
趙海燕蒼白著臉,吞吞吐吐的說道:「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可別往心裡去。」
葉凡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趙海燕這才鬆了口氣,又恢復了以往嘻嘻哈哈的模樣,半開玩笑的詢問完葉凡的感受之後,趙海燕說道:「醫生說你恢復得非常好,再觀察一個月,就能出院了。」
「不過,老葉,這段時間你可沒閒著呀!受傷的時間還給我們找了個嫂子。」趙海燕調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壓低聲音說道,「不過說真的,嫂子的人可真好,你昏迷的時候她一直在外面守著你。」
葉凡並不接話。
心裡卻想,好?
這可不確定。
畢竟剛才葉老太被抓走的時候,在走廊里喊出來的那番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嫁給他前幾天,才剛剛為一個叫白知青的人跳過河。
呵呵。
難道正如葉老太所說,只是為了他的津貼嗎?
要不然,那女人如何會嫁給一個傻子?
這從邏輯上想不通。
葉凡看向趙海燕,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去問一下,我的津貼本在哪裡。」
如果真的在那女人手裡,裡面的錢被她花了,那就說明,是奔著他的津貼去的。
趙海燕瞪著大大的眼睛:「問誰?」
葉凡看向門外:「我家裡那位。」
怎麼老覺得彆扭。
記憶恢復之後,他竟然成了有婦之夫。
身份轉變的太快。
他還沒辦法適應。
趙海燕恍然大悟:「哦,你是說嫂子呀?」
葉凡聽到「嫂子」兩個字,臉頰突然微微發燙。
更加不適應了。
趙海燕還以為葉凡要用錢,忙說道:「好。我去問一下嫂子!」
說完趙海燕便跑出去找唐安寧了。
***
唐安寧剛買回來一屜小籠包,來京都好幾天了,都沒有好好吃的上一頓飽飯。
現在葉凡醒了,她終於可以好好吃一頓飯了。
一個包子還沒完全吞進去,就見趙海燕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問道:「嫂子,葉凡問你,他的津貼在哪裡?」
唐安寧一怔,手中剩下的半個包子掉在了打包的報紙里。
「葉凡要他的津貼?」唐安寧問道。
趙海燕點了點頭:「對,他說他要用。」
唐安寧的心情再次低落了幾分。
剛一醒來,不說見她,張口就要津貼本。
可見一恢復理智,腦子裡就只有錢。
男人都是一個樣,上一世,白木林還不是這樣?
聽說回到城裡可以安排好的工作,另娶嬌妻之後,白木林瞪著眼睛想了一夜,第2天便丟下他們母子四人,逃回城裡去了。
她原以為葉凡是個不一樣的,沒想到骨子裡沒什麼區別。
她記得,葉凡上一世的妻子,叫劉清雅。
不知道葉凡對劉清雅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態度。
唐安寧臉上的表情也冰冷了幾分,語氣生硬的說道:「津貼本在家裡放著,不在我身上,他要是要的話,等回了家,我給他就是了。」
「不過,你去告訴他一聲,裡面的錢沒有了。我們在老家蓋了新房子,還添置了一些家具,錢不夠用,就把他津貼本里的錢取出來用了。」
「但是你可以告訴他,請他儘管放心。這些錢我只是暫時用一用,等我賺了錢,我會還給他的。」
趙海燕還不知道這兩人中間已經在理解上出了岔子,便忙說道:「嫂子,你可千萬別誤會,我了解葉凡同志,他不是那小氣巴拉的人。」
「我估計他要津貼本是有急用。你們是夫妻,蓋房子用錢是應該的。我去跟他說一聲,要是他需要錢的話,我先借給他。」
趙海燕便跑回去,把唐安寧的話轉告了葉凡。
葉凡的心當下一冷,心想,葉老太被抓走時說的話果然沒錯,唐安寧是奔著他的津貼和彩禮來的。
趙海燕還以為葉凡要用錢,當下便把自己的荷包拿了出來:「你需要多少錢?我先借給你。」
「不用了。」葉凡面無表情的說道,「趙海燕,你幫我打聽一個人。」
趙海燕睜大眼睛:「誰?」
葉凡道:「大山村的白知青。越詳細越好。」
趙海燕點了點頭:「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很樂意為偉大的老葉同志服務。」
「還有一個——」
葉凡頓了一下,心頭像是被針刺一樣,隱隱作痛。
「劉清雅。」
葉凡臉色蒼白,嘴角微微發抖:「不要大張旗鼓。我只想知道她現在結婚了沒有,過得好不好。」
趙海燕聽到「劉清雅」三個字,也愣住了。
「我還以為,你和劉清雅分手了。」
葉凡的聲音微微哽咽:「的確是吵了激烈的一架。不要打擾她的生活,只要暗中了解一下她的近況就好。」
趙海燕走後,葉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他想,如果他沒有和趙海燕吵那一架,一切會不會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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