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拿蘇子籍怎麼辦?現在是二月上旬,離三月十五日尚有一個月,用路程拖延蘇子籍參加會試,有趙公公盯著,此事必不可。」
「尋個罪名更是無法通過趙公公。」
「可他現在連面都不露的態度,這是恨上我了啊,不能不處理!」
「還是說,我到時冒險,與人暗示,在會試時故意壓一壓?」
這風險就太大了,干預朝廷會試,一旦發覺,就是殺頭之罪,前朝元亨八年的科場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處死,連大學士肖從波都被押赴刑場,當場斬首,這可是前車之鑑。
科舉是國家大典,是最要緊的事,前朝這樣處置,本朝也輕不了。
就在一時無可奈何時,突有士卒進來,稟報:「大人,蘇子籍求見。」
崔兆全頓時眼睛一亮,下意識就站起身:「快請進!」
才舉了一步,卻回過了神,立刻去看正向自己做報告的下官,見其果然面露詫異之色,頓時驚覺自己失態了,又緩緩坐了回來。
捋著鬍鬚,裝作一副剛才並無事情發生的模樣。
官員見了,思索著,向崔兆全告退。
崔兆全點首,同意了。
這官員出去時,恰與士卒帶進來的少年迎面相遇,少年一身青衫,墨發木冠,點漆一樣的眸眼,只一照面,就讓人心折。
「這就是蘇子籍,之前只遠遠見過幾次,沒想到近看,完全不似是小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
官員是崔兆全的隨員,自然知道蘇子籍之前與太監來往密切的事。
身文官,往往對閹黨很不屑,也因此,雖對崔尚書方才反應有些不解,但他並沒有與蘇子籍說話,只是淡淡看一眼,就擦肩而過。
蘇子籍則連眼神都沒給一個,跟士卒就過去。
走了幾步,到了船艙外,士卒站在門外,他一進去,就對著坐著的崔兆全拜下:「學生蘇子籍,拜見大人。」
「你來找我,可是有事?」崔兆全雖心裡有波動,面上不顯,只淡淡問。
「莫非,是有事求我?」這本是心中有著一絲不滿,此刻帶了出來,算是些嘲諷了。
不料,蘇子籍立刻抬頭,看向他,眼神明澈,神色懇切:「大人,學生的確有一事相求。」
不遠的一艘欽差船,趙督監大刺刺坐在椅上,手裡捧一杯茶,正老神在在地喝著茶。
這次回京收穫不小,既通過孫百戶得了一筆橫財,這錢還並不燙手,拿著十分安心。
又報復了坑了自己的錢之棟,以他對皇上的理解,這老匹夫到了京城,十有八九就得死。
順便還立了軍功,雖對太監來說,軍功遠沒有橫財有用,但能加重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自己這樣的首腦太監,該有的都有了,沒有的,這輩子也不會有了,既能得財,又討得皇上歡心,這才是最重要。
唯一讓他心中不爽,大概就是崔兆全這老匹夫。
此人與他在西南衝突,雖沒有鬧大,但在趙督監這裡,也牢牢記住了。
就是現在沒有什麼致命把柄,文官與武將不同,不能一擊必殺,這種級別大臣,起復很容易。
「唉,只能先忍著了,誰讓咱家只是個太監。」
「至於蘇子籍。」趙督監出神,望著海水,半晌方喃喃:「我猜不透,不過總覺得有一種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情。」
「這種性情,是英雄性情,要是臣子,我會勸皇上疏遠,不,也不必我去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此子在西南屢次出策,已招致人忌憚,無需我出言,十之八九會被誹謗和詆毀淹沒……」
「只有十之一二脫穎而出,而且還不得善終。」
「雖我是公公,也清楚,自古宰相從無立功者能得之。」
歷代宰相,除了立國時,沒有人建過功勞,這其實就說明了朝廷的原則。
「蘇子籍果然年輕,或還以為自己是韜光隱晦,其實當官就是作人,三分才功,七分人事都鋒芒畢露。」
「依咱家看,一分才功才差不多。」
「不過蘇子籍是太子血脈,或皇上有別的想法,不過也難說。」
趙督監突然之間想起了太子當年的往事,不由怔怔出神,一口茶含在嘴裡,良久才咽了咽,又覺得涼了,就吐了,還沒有吐乾淨,匆匆一人來了,躬身稟報:「公公,蘇舉人剛剛去了崔兆全的欽差船。」
「什麼?蘇子籍去求見崔兆全?快去打聽是什麼事!」
打發人出去,這茶終於喝不下去了,將茶杯哐當一聲放在了桌上,臉色有些難看:「難道你竟要左右逢源,想與咱家交好同時,還討好崔兆全老匹夫?」
真是這樣,自己可就要好好想想,蘇子籍的政治智慧了,這仕途可走不長!
連他這樣太監都鄙視反覆無常的小人,就算利用,也不會真心對待,崔兆全難道就能容忍?
片刻,這人再次折返,向趙督監匯報情況。
這消息來源不是從欽差船上得來,而從蘇子籍住的船上得來。
邵思森死了這事,沒人瞞著,一查就知。
而蘇子籍叫停抬走邵思森屍體的人,轉而去求見了崔兆全,這事一問,自然也都知曉。
想過蘇子籍是為了前途,想過蘇子籍是為了討教學問,想過蘇子籍此去求見崔兆全的種種理由,趙督監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
他驚訝得直接站起了身:「你是說,他是為了邵思森,去賠小心去了?」
這話問出來,就知道是多問了。
除了這個原因,在這個節骨眼,蘇子籍去求見崔兆全,還能為什麼?
真想與崔兆全緩和關係,之前十天時間,哪一天去不得?
有好幾次,崔兆全甚至隱隱有遞梯子的意思,也全被蘇子籍無視了,這事自己也是知道。
趙督監不說話了,在寬大船艙內走了幾步:「原本以為你是鋼鐵頸椎,不肯低首,現在還是低頭了?」
說話有點是譏諷,可來人驚訝發現,督監這樣嘆著,似是不滿,嘴角卻明顯含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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