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科學——包括物理學、生物學在內的學科,都是面向一個自然世界的。它們所描述的世界是具體的,可以通過感官,來達到「一級近似」,然後通過技術提供的其他探測方法,感知「不可見的世界」,達成「二級近似」。
而這些面向世界的學科之中,又存在兩種特殊的……文化?或者說「思維方式」?
那便是「實證」與「演繹」。
實證之道的踐行者,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實際行動,來收集這個世界的回饋,通過這些被收集的信息,來思考「自然」是如何運作的。
而演繹之道的支持者,則通過邏輯規則,來演繹自然的規律。
元力上人本質上是一個演繹者。
算君也是。
在這個層面上,他們算是走了「虛」的道路。
或許是因為思路相似吧,他們在對「算學」的理解上,也有很多相似之處。
元力上人在萬法門內的地位,是非常高的,甚至要高過中古數家先賢。
但是,本質上,元力上人卻不將算學當做是世界的本質。
對於他來說,算學是指向月亮的手指,是渡江的寶筏,而非「彼岸」本身。
算君也是如此。
儘管他是最有天賦與才情的算學家,但是算君堅定的認為,算學不是世界的根本,而是人構造出的體系。
它是人的受造物。
但以王崎為首的一部分離宗修士,卻不這麼認為。
王崎卻是認定,算學是實有的、自有自在的實體。
當然,這兩種觀念,也不是說完全不可兼容。
就比如說一個實數集合好了,裡面必然有一系列元素,滿足一個複雜數列。
那麼,這個數列,究竟是已經存在、只是被發現,還是人族創造了這個數列?
而在算學越發脫離物質世界的今日,這兩種思想的矛盾也漸漸深化。
王崎始終認定,數學是客觀存在的。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抓住了唯一不受「實在性不存」衝擊的事實。
算學的存在,並不依靠物質世界的實在性。
崎聯、未來仙盟、求道協議的成立,都與之有關。
在一定程度上,「算學實有」與「構造性理論」只是對「公理」選擇而分裂出的不同譜系而已。
它們之間存在根本性矛盾,但也沒有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連宗修士不會無視離宗的成就,離宗修士亦然。
正如王崎對畢戈慈所說的,算學的每一次進步,都是其中一邊消化另一邊的結果。
既然離宗——準確來說是王崎的築基學派的觀念更有利於產生立於人族存續的文化,那麼就讓築基學派的觀念成為入門必修好了。
若是覺得這觀念不對,想要投入連宗,自然也不是不行。
至少能夠學到這個程度的人,不管入門是怎麼樣的,後面他都一定能走上自己的道路。
格羅滕迪克即使在集中營里上學,也能重新發現測度論。
陳由嘉也只是一時之間,感覺到有些不習慣而已。
她上蒙學、仙院的時候,元力上人的地位,可是不可撼動的。
當然,現在也不是要削弱元力上人的地位。
而是將賴不離以及眾多萬法門離宗算家的地位,給抬一抬。
重塑文化,重建「客觀」。
這是仙盟要走的第一步。
王崎搖了搖頭,道:「你居然只關心這個?妹啊!現在教科書上提得最多的不是我嗎?連扉頁都是我提的詞。」
陳由嘉有些不好意思:「太熟悉了,反而沒感覺……」她嘆息:「萬法門大宗,算學正統……居然就這樣……我都不敢相信。」
「只能這樣啊。」王崎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掌,不知在想些什麼。
陳由嘉莫名有些壓抑:「這種感覺,很……難受嗎?」
王崎既然對著別人言明了自己的記憶,自然也不會瞞著陳由嘉。
「你說什麼?關於我曾經瘋過?」王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既然好了,就不成問題了。」
「只是想想你以前,就覺得心疼……」
王崎搖搖頭:「既然好了,就沒什麼好心疼的。再說,我們說不定很快就遇見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了。到時候還不是有怨抱怨有仇報仇?哈哈……」
陳由嘉停住腳步。她腳下的雪發出嘎吱的聲響。
「這一次我真的很擔心。」
「沒什麼可擔心的。」王崎說道:「既然崎聯存在,並且對我做出提示,就說明去那個地方危險性不高,但是卻很重要……」
——萬王之王的歷史似乎提示了什麼。
兩人繼續漫步。不一會,數道遁光划過天空。
陳由嘉道:「差不多了吧?別讓客人等太久了……」
王崎此去,卻不是去別的地方,而是黑洞、歸墟,還是宇宙軸心——是仙天。
那個地方時光異常凝滯。或許只是呼吸功夫,就是若干年過去了。
王崎身為前知者,不需要太擔心被技術進步甩下。而凡人的宇航員最大的考驗「時間」,對於長生者來說更是不值一提。
但是他終歸還是只有五十歲,不到一星甸的年紀。
對於他以及他所熟悉的人來說,這或許就會是……
很長一段時間。
「別怕,反正我們的時間還很長。」王崎牽著陳由嘉的手:「走吧,來送行的估計都到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王崎即將要遠行,並且很有可能要離開百年、千年。
對於一般的長生者來說,這不算是很長的時間,但是今法仙道現世至今,也就只有兩千年的時光而已。
這確實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自然會有人來送行。
築基學派的門人多在他鄉,自然沒有專程送別的必要。
主要也就是「梅歌牧受害者協會」的幾個好友了。
王崎和陳由嘉回到築基學派駐地的時候,築基學派已經有幾分「熱鬧」的氣象了。
諸多門人皆對王崎行禮致意。
王崎一一回禮,一路走進自己的書房。
寬大的書房這時竟顯得有幾分擁擠。蘇君宇和項琪自然是在的。辰風、艾輕蘭也來了。他們的兒子辰朊如今已經十多歲了,正在上學,卻是沒有帶著。王崎進門的時候,項琪還在向路小茜請教一些問題。而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宗路拓冷淡的坐在邊緣。而他身後則是神色怯懦的司宮謠。艾長元還一路跟其他人談笑。
「喲,正主來了。」項琪站了起來,戳了戳王崎肩膀:「聽說你這次要出去很久,所以大家能來的都來了——你看看,艾輕蘭現在多忙啊,硬是推了好幾個實證。路小茜這次可是真的百忙之中請假來的。」
王崎點了點頭:「大約是我面子很大吧?」
這倒還真不是吹牛。
艾輕蘭、路小茜等人之所以這麼忙,就是因為最近突破太多了。有太多的新領域要開闢,有太多的新實證要做,有太多的新理論要學習、關注。
沒法不忙。
但這巨大的晉升,卻是由於王崎帶回了迷宮土特產逆時序靈力,所以才引發的。
王崎倒還真是有幾分薄面。
畢竟艾輕蘭、路小茜參與的實證,級別都非常高。她們的上司,自然會賣王崎一個面子。
畢竟,王崎也確實要為人族涉險了。
只是開個送別會,幾天的時間。
再說,就算是牲口,也有休息的時候哩!
王崎與眾人談笑,卻是靠近了宗路拓的位置。
「你師妹已經好了嗎?」王崎道:「感覺……挺快了。」
「十幾年了,什麼心傷都能淡化了。」宗路拓倒是看得很開:「而且最近有一些新的療法……天靈嶺的人說,與你有關。」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終於露出淡淡的笑意:「這倒是得多謝你。」
司宮謠也怯生生的道謝。似乎她仍舊對外界懷有一種恐懼與不信任,但已經能正常行動了。
「順帶,也恭喜你了。算學正統之名——幾年之前,我都想不到,我能和這種大人物成為朋友……」
「啊,就是說啊!」項琪沖了過來,道:「你這都想不到,我更想不到啊!當初我遇到他的時候,他還是鍊氣期啊!他……」
在這個問題上,項琪的執念似乎特別大,蘇君宇都拉不住。
王崎後退基本,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
艾輕蘭卻靠了過來:「師弟哦,你到底做了什麼啊?感覺好像很可怕的樣子……小茜之前都跟我說,你給飄渺之道帶去了很大的突破,每一個逍遙都這麼形容你,但是卻不知道你具體幹了什麼。我師父他們也是……」
在她身後,辰風、路小茜、艾長元也是一臉好奇的看過來。
「過些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王崎視線越過艾輕蘭,看向路小茜:「路師姐啊,你和艾師姐項師姐聯繫頗頻繁嗎?」
路小茜矜持的點了點頭:「有些題目而已……」
「你對別人一直是救苦救難,怎麼到了我這兒,就是差點讓我完蛋呢?」王崎故作不滿的抱怨道:「之前的靈相論,嘖嘖。」
「咳咳……」路小茜直接嗆到了:「這個……大概就是……你研究的東西比較深,所以還沒有比較確切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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